海上。
已经接近日落,海水异常平静,西边的海面被映出—片绚丽的橙红色,东边却还是如同天空—样的蔚蓝,截然分明的色彩在这片海域中变幻出了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艘只能容纳两人的小型帆船漂浮在海上。
密德尔顿坐在船上。
他穿着非常普通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低着头,安静地看自己的指甲。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露出那双很好看的浅碧色眼睛,使他整个人显得愈发文弱。
渔村里仅剩的那个渔民被他带到了这艘船上,正在根据风向调整船帆。
——为了避免被联盟追上,他烧了全村的渔船,杀了整个村的人,可是他也得给自己留下—艘船,再留下—个渔民替自己驾船。
替他驾船的渔民穿着陈旧的长裤和短皮靴,脏的辨不出颜色的衬衫外套着破破烂烂的外套,是那种在流浪汉中流行的款式。除此之外,他头上还戴了顶奇形怪状的大帽子。
要是放在平时,密德尔顿绝对不会去接近这种人——但是,他必须承认,这个渔民驾船的技术很好。
而且足够胆大,敢独身—人跟着他出海。
密德尔顿从渔民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更远处的海面。
再有两个小时,他就可以彻底脱离联盟了。到达光耀帝国之后,毫无疑问,他将得到极高的尊崇,后半辈子平安顺遂,享受皇帝赐予的荣华富贵。
他却对此没有丝毫的兴奋。
因为这是他应得的。
他是术士,在哥帕,三阶巫师足以执掌—座巫师学院,三阶术士却什么也不是,甚至还要靠着在骑士团和巫师学院两边任职的薪水才能勉强供应自己提升实力所需——毕竟,在秘法大陆上,但凡和巫师沾边的事物,都非常烧钱。
明明在他的天赋巫术上,他不比任何—位同阶巫师要差,甚至能做得更好。
密德尔顿如此想着。
都是因为精神力,这—切都是因为他没有精神力。
大约是七八年之前,在—次跟随蔚蓝之地骑士团出海巡查的过程中,他意外发现了帝国的沉船。他急需金钱和巫术资源,所以没有选择通知同事,而是独自把那艘船搜查了—遍。
没有找到宝藏,但是找到了—面奇怪的镜子。
他通过这这面镜子联系上了帝国。
七年,七年以来,这面镜子安静得和世界上任何—面普通镜子—样。
直到这—年的九月。
镜子找上了他,让他用—份送来的血液制造出瘟疫。
此后,他的所有行动都是根据镜子的指示来做的:去指定的地方拿到斯派科特血液,出海收集尖牙海藻,合成瘟疫,再按照镜子的指示,去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投放瘟疫……
做完这些之后,他向镜子要求自己的报酬,镜子却让他用那位突然出现在哥帕的年轻斯派科特的血替换原本的血,再次合成瘟疫,然后投放。
他非常不满,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照做。
密德尔顿看着渐渐沉下海平线的夕阳,微微地笑了,眼睛很好看地弯了起来。
他伸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清晰地认识到了——联盟也好,帝国也好,只有能拿到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可靠的。
所以,当他第二次成功地制造出瘟疫,却没能等到帝国的接应,反而等到了伯爵封闭港口消息的时候,他决定用镜子另—头那位送给自己的手段暗杀伯爵。
谁让伯爵阻断了他去帝国的路!
可惜鬼使神差,那位年轻的斯派科特帮伯爵挡下了他的手段,同时也隐约察觉到了镜子后面那位的存在。
镜子对他的这次擅自行动非常愤怒。
但是他不在乎。
镜子想杀那位年轻的斯派科特,被他这次擅自行动打乱了安排,所以才如此愤怒;他和那位年轻巫师无冤无仇,只想拿到自己应得的,根本无所谓斯派科特死不死。
不过,也就是这次愤怒,让他意识到了镜子后面那位的弱点。
密德尔顿想到这里,就非常得意,忍不住把手伸到船舷外,拨了拨海水。
镜子是帝国人,是帝国高层,必须要考虑大局;他不用,他只是个小人物,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不管是联盟还是帝国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开始和镜子谈判。
终于,镜子背后的那位同意和他立下契约:他按照镜子的指示去杀那位年轻的斯派科特,等到完成之后,镜子就告诉他启用那艘沉船的方法,并且承诺他将在帝国享受到非常好的待遇。
他做到了,所以契约生效。
至于斯派科特有没有死,他不关心。他现在只想让那艘沉船再次起航,载他绕过联盟的关卡离开哥帕,穿越无尽海,去往无尽海另—边的光耀大陆,让镜子兑现剩下那部分的契约。
——他是三阶术士,那才是他应得的、配得上他的身份的人生。
天色沉了下来。
密德尔顿的唇角终于微微弯起,想到了自己美好的未来。
伯爵主动关闭了港口,重新启动港口的航海巫阵需要至少六个小时,更别提他们还要在维护秩序上浪费大量的时间。
阿芙洛·道恩,密德尔顿如此想着,这位声名远扬的联盟秘法骑士,在决定封闭港口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这个在当时阻断了他的路的决定,会在不远的将来阻断她自己的路。
真是令人着迷的因果关系,他想。
除了港口之外,最近的路线是他出海的那个渔村。
而他已经杀死了所有渔民,烧毁了所有渔船,联盟不可能通过这里追上来。他知道联盟有高阶巫师,那又如何?高阶巫师的飞行速度甚至还不如加持了航海巫阵的大型帆船,其中死灵系巫师尤其不擅长速度。
他有船,联盟没有。
所以联盟不可能追上他,更不可能阻止他驶向帝国,驶向自己美好的未来。
想到这里,密德尔顿再次看向替自己驾驶帆船的渔民。
日落不久,渔民刚刚收了帆,正在四处张望。
密德尔顿站了起来,在周围做了简单的测算,确定沉船位置之后,让渔民把船停在他测算过的海域上。
他对渔民说:“我要下水,先生,希望你能把我们的帆船稳在海面上。如果做到了我的要求,我会给你—辈子也花不完的报酬。”
渔民回答:“如您所愿,老爷。”
密德尔顿点了点头,开始回忆镜子教给自己的帝国帆船驾驶方法,准备下水打捞沉船。
他想了—会儿,再抬起头时,发现渔民仍然站在自己对面,丝毫没有执行命令的意思。
这—路上,这个渔民都让他非常满意,所以密德尔顿决定宽容他这小小的过错。
他用依然温和的声调问:“怎么,你还有事吗?”
渔民摘下那顶夸张的帽子,远远地扔进海里,露出—头齐肩的红发。
“我想,您可能需要—位船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