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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柔看一眼开着的窗户,见外面日头高挂中央,便转首同母亲林菲道:“阿娘,看这时辰该是接近晌午了,我们这边的消息按理说,应该也传到了外祖父那头罢。”

林菲看着秦云柔升出希望的眸子,淡淡沉下情绪,又抬了素白的手,轻轻握住大女儿蜷缩在侧的白玉手指,同她轻声问道:“阿柔,你觉得,阿娘同你外祖父关系如何?”

秦云柔迟疑地回道:“应是……不错的吧。”

毕竟,每逢佳节,父母皆是会携了她们三个女儿去外祖父家省亲。

外祖父威严,虽不太和她们三个女孩儿多话,可每每看向她们的眼神,也都是慈爱的。

外祖母慈善,每回必是要拉着秦云柔的手,细细问她女德学的如何,刺绣学的如何,琴棋书画学的如何,又仔细叮嘱她要照看两个妹妹,且是给弟弟妹妹们做出个榜样来。

林菲拢着秦云柔细白的小手,嘴角轻轻一拉,扯出一个寡淡的笑:“你阿爹好的时候,自然是不错的。但,如今你阿爹落难,我们母女四人又被拉入教司坊为奴作婢,这说出去,便是有辱门风的事,怕是依着你外祖父的古板性格,唯恐避之不及,又如何奢望他们能救我们于水火呢。”

“如何就……”秦云柔听得母亲这番说完,脸色有些发白:“如何就见死不救了?”

林菲苍凉一笑,轻声道:“阿柔,不瞒你说,早年我同你父亲相识的时候,你父亲那时还是个上京赶考的书生,一没背景,二没身家,当时我相中了你父亲,心中暗自许下了非君不嫁的诺言,后来,事情败露,你外祖父二话不说便把我逐出家门!”

“后来,也一直不许我归家,亦不同我和你父亲来往。只不过,后来你父亲到底是争气的,考上了功名,又一路升迁,慢慢在朝中站稳了脚步,有了自己的根基,你外祖父这才对你父亲另眼相看,也才愿意同我们家有了往来。”林菲回忆着往事,兴许是想到丈夫的争气,原本黯淡的美眸中渐渐升起微光。

小时候的事情,秦云柔记不太清了,打从她五六岁有记忆开始,一直以为母亲和娘家是感情深厚的,却没曾想,原来早年,外祖父竟是这般对待母亲一家的。

“既是外祖父家没甚希望。那……姨娘家呢?或者是,舅舅家呢?”秦云柔又问。

林菲是嫡六女,上头有五个姐姐,下头有两个弟弟。

五个姐姐嫁的皆是门当户对的望族,两个弟弟也在朝中为官,颇有成就。

林菲亲启红唇,温声说道:“阿柔,虽说阿娘和你姨娘们,舅舅们的关系都不错,但阿娘此刻也拿不准,出了这番大事,昔日的姐弟是否会看在血脉亲情,出手相救。

又或者,即便他们出手相救了,可这般大的事,也不是动用些人脉,或者出些银钱可以成功救出咱们的。

既是圣上的旨意,又是出动锦衣卫正二品拿人,此番劫难,怕是能救咱们于水火之人,必然要在朝中有足够分量的地位,可阿娘的五个姐夫和两个弟弟里,官职最大也不过四品,甚至比起你阿爹淮安侯的身份,都逊色些了。”

秦云柔听得母亲林菲分析完,脸色又苍白了些,她轻颤着声音说道:“依阿娘所言,外祖父家,姨娘家,舅舅家若都没有能力救我们,那……父亲的本家,原就不是京中人士,便更加不可能救我们了。”

“该是如此了。”林菲颔首道。

秦云柔听得,身子微微轻晃了晃,她慢慢转头,看向绣床上浅眠的两个妹妹,刹那间便红透了眼眶,两个妹妹尚未及笄,她们还那般小,那般懵懂无知,如今入了这虎狼之地,没了名声是小,若是连清白都没了,以后又该如何为人?

“阿娘,不知卫池哥哥那……”秦云柔欲言又止。

林菲看着秦云柔的面色,隐约也猜到她想要说些什么,她的这三个女儿,各个都承袭了她的美貌,其中,长得与她最为相像的,便是这大女儿秦云柔了,眉不扫而黛,生的一双含情眼,鼻梁挺翘鼻头小巧,嘴唇如三月桃花,柔软晶莹。

去年刚办了及笄礼,京中求娶秦云柔的世家公子,便是数都数不过来,甚至,被誉为继林菲之后的,大安帝国第一美人。

不过,因着早年秦谦与那长平侯卫庆有约,便是给秦云柔与那长平侯世子卫池打小就订了娃娃亲,而自秦云柔懂事以来,她也一直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给卫池哥哥的,因着这层关系,两家人倒也不避嫌,便是在京中贵妇的宴请中,也都有意无意的让秦云柔和卫池有些接触。

卫池身为长平侯世子,长得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又很有些学识,去年科考也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拿了三甲中的探花,加之他的家世背景,日后定是要平步青云的。

这本是一段门当户对,且郎才女貌的金玉良缘。

可如今,淮安侯府遭难,秦云柔被贬为奴籍,又入了这虎狼之地的教司坊,不肖明说,怕是她与那长平侯世子的婚事,定是要告吹了的。

“阿柔可是还想着,或许与你和卫池的情谊,他会出手相救?”林菲把秦云柔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秦云柔咬住下唇,轻轻点了一下头:“是,阿娘,我确实有这般想法。”

林菲沉痛地闭上双眸,摇了摇头,尔后才缓缓睁开,直视着秦云柔顾盼生辉的眸子,轻声道:“阿柔,莫要怪娘狠心,但娘今日便是要实话实说,让你早日断了这番不切实际的念想。”

她继续道:“你阿爹本是一介书生,即便学问做得好,如何就能当上这淮安侯了?”

秦云柔此前对于父亲之事,知晓的并不多,便朝母亲投去询问的眼光。

林菲继续道:“那是因为,昔年大安国在危难关头,他辅佐代宗帝登基,抵御外敌,所以代宗帝感恩于他,才特封他为淮安侯。

后来废帝安齐镇被外敌放回来,你阿爹一直主张杀之而后快,但是代宗帝念及手足之情,没能下得去手,只是把废帝安齐镇囚于南宫.

这两年,代宗帝的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入秋的时候,连朝都上不了,只能居于宫中养病,当时,你阿爹就担心,万一这代宗帝故去了,那势必引发京中翻天覆地的政权更迭.

没想到,果不其然,那囚于南宫且被封为太上皇的安齐镇,果然借机复位了!”

林菲停顿下来,目光沉痛的看向大女儿秦云柔:“阿柔,正所谓一朝皇帝一朝臣,当初,是你阿爹主张杀安齐镇的,如今他复位成功,最恨最想杀的人,是谁?”

“是……”秦云柔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眸:“是我阿爹。”

林菲含泪点头:“就是你阿爹了。虽然你阿爹被送押了大理寺,可是,那莫须有的诬陷,皆是造假,锦衣卫敢如此造假,实则是因为背后有新帝撑腰。所以,这宗案子,关乎的是皇权更迭,想要翻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这也是为什么今早,你阿爹听到圣旨时,会立即抽刀自刎了,因为他几乎当时立刻就想到,除了死之外,已经无力回天,若是能死成,或许新帝看在他已经死去的份上,会对他的家人网开一面。”

听林菲说完,秦云柔搁在桌上的手指颤抖着蜷缩起来,嗓音也染上哭腔:“阿娘的意思是,一切都是……新帝的意思了。”

林菲颔首:“是了。阿柔,依着我对长平侯府的了解,长平侯爷虽然重情,但也断然不会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去救一个拜把子的兄弟,且说那长平侯世子,阿娘看得出,他对你很是钟情,可这份钟情在皇权面前又能如何呢?

虽然阿娘这般说,有些无情,可他一个世子,去年才刚中探花,朝中也不过象征性的封了他一个五品衙役先锻炼锻炼,他没有任何实权,是根本救不了我们的!”

秦云柔听完,先是颓败的松下双肩,过了会儿,又伸出柔白的双手捂住美丽的脸庞,实在是压抑不住的轻泣起来。

林菲见女儿哭的伤感,便起身来到女儿身边,温柔地揽了她的肩头,把她抱入怀中,轻声安慰:“阿柔莫要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

秦云柔怕吵醒两个安睡的妹妹,压抑着声音哭了一盏茶的功夫,又在母亲温柔地安抚中,这才终于慢慢平息了情绪,渐渐安静下来。

来教司坊的第一夜,母女四人都没怎么睡好,一间不大的房子,内寝一张绣床,外房一张贵妃塌,母女四人商量后,由林菲领着小女儿秦思思睡在内寝的绣床,而秦云柔则带着二妹秦楚楚睡在外头的贵妃榻。

就这么一连三日,鸨母竟是再也未曾出过面,而是一日三餐照常送来,门外却是时时由年轻龟公守着,不许出入的,而随着三日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期望被外头亲朋好友救助的希望也随之被一点一点的磨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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