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擦黑。
放了几天晴的京都,此刻竟然开始飘下雪花,刚开始还是碎碎小小的雪籽,到后来,便成了大雪纷飞。
入夜的寒风刮得又冷又凶,吹着鹅毛大雪盘旋而下,又依稀有雨点滴下,雪花夹着雨水,风雨交加,当真是又寒又冷。
长乐街上的人群已经散去,看着愈下愈大的雨雪,街边林立的商铺也早早关起门来。
亥时过半,大雪已经下了两个多时辰,连着勤政殿外的石阶上都积满了厚雪。
新帝算着李云深已经在勤政殿外跪了七个多时辰,又见外头风雪交加,天寒地冻,便是再也忍不住的从勤政殿里走了出来。
“莫要跪了,赶紧回去罢!若是染了风寒,你母亲怕是要进宫责怪朕了!”新帝见李云深还跪在殿前的玉石阶上,头上的朝冠和肩头,甚至官袍衣襟都积了一层白雪,便皱眉驱赶。
李云深抬起赤红的双目,冰冷的雨雪抽打在他俊美的脸上,他哑声喊道:“舅舅若是许我承诺,我便归家!”
新帝看着李云深穿着官袍跪在雨雪里,心中本就不忍,再加上李云深一口喊出舅舅二字,他更是心疼。
“你怎就这么较真?一个女子而已,值得你这般吗?”新帝不解。
李云深全是血丝的眼睛满是坚定,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大声道:“值得!”
新帝叹息一声,只道他这侄儿竟是个痴情种。
新帝接过老太监睿吉祥递来的竹伞,亲自弯腰递给李云深:“行了,你起身罢,舅舅允你就是,但是须得一月之内破此案,若是不破,承诺作废!”
李云深撑着地面慢慢起身,又缓缓伸出被冻的僵直的指头,轻轻接住新帝递过来的竹伞,冻的发白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谢陛下。”
……
两个时辰之前。
国公府的东院内。
秦云柔推开窗牖,见到外头竟飘起雪来,按照往日,这个时辰点,李云深是要归府的,今夜外头却丁点动静都没有。
初荷端着热水铜盆走过,同秦云柔道:“大小姐过来洗漱罢。”
冷风夹着雨雪刮进屋内,秦云柔抬手合上窗牖,应道:“来了。”
秦云柔洗漱的时候有些走神,初荷问道:“大小姐这是怎的了?魂不守舍的。”
秦云柔按住胸口摇摇头:“我不知道,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初荷于是道:“这李云深连着五六日归府,每日卯时都监督大小姐晨练,今日却没有归府,大小姐是不是对他起了思念?”
“我怎会思念他?”秦云柔摇头:“他虽是连着五六日都归来,可也再没碰过我了,我心中无比庆幸,想着他总算渐渐腻了我,离放我出府,也是指日可待。”
初荷听罢才安下心来:“大小姐莫要怪奴婢多嘴,大小姐现在的身份,最多给那大理寺卿做个贵妾,京都世家讲究门第,这大理寺卿又是皇室子孙,你和他如同云泥之别。”
“初荷,我知道我和他的身份间有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秦家女子亦不做妾,我和他……终归是不可能的。”秦云柔颔首道。
“初荷是怕,大小姐着了那李云深的道,若是动情,便舍不得离开了。”初荷道。
秦云柔沉下眉眼:“我不会对他动情,初荷你莫要忧心。”
初荷应道:“大小姐能如此便好。”
秦云柔握住初荷的手,同她说道:“初荷,以后我们赎身出去,租个二进的院子,支起门面卖鞋卖绣品,自力更生,也比做妾做奴好。”
“是了。”初荷也反握住秦云柔的手,主仆俩互相打气:“大小姐再忍忍,熬完这阵子,我们便自由了。”
夜里子时。
东院安安静静的。
东厢耳房和西厢耳房都已经熄了烛火。
周茂扶着有些虚弱的李云深从大门进来。
李云深怕吵醒秦云柔,便同周茂道:“动静小一些,莫要吵醒了她人。”
周茂看一眼自家主子布满血丝的眼,和虚弱苍白的面,皱眉应下:“诺!”
李云深进到主屋,让周茂去给他打水,简单洗漱后,便躺到金丝楠木的大床上休息。
周茂担心李云深今日在殿前跪了七个多时辰,染了风寒,夜里发温病,便提议让府中老大夫过来看治,却被李云深拒绝了。
“我一个大男人,若是发了温病,夜里出场汗就好了,请什么大夫!”李云深把周茂赶走,自己合衣躺到金丝楠木的大床上。
他抬手用内力吹熄了八仙桌上的烛火,又用内力把挂于金钩上的两侧玄色床幔放下。
李云深师从名家,从小习武,可谓是内力深厚。
他默背口诀,用内力把浑身的寒气逼出体外,又出过一身大汗后,这才渐渐恢复了脸色。
窗外的大雪渐渐平息,月光投进屋内。
李云深就着皎洁的月色从床上坐起,他一腿笔直的伸着,一腿勾起,一只胳膊随意的搭在勾起的腿上,脑袋埋进胳膊肘间,哑然失笑。
蓄谋了这般久,总算得偿所愿了。
如今,只差把案子破了,拿到赐婚的圣旨。
从此以后,她便是他的妻子。
与子偕老,一生相守。
……
次日的卯时不到。
秦云柔就被喊醒,她揉着睡意惺忪的眸子,看着立在跟前的男人。
“大……大人?”秦云柔被眼前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赶紧支着身体坐起。
李云深坐回她的绣花床边,抬手捏了捏她饱满的粉颊:“睡的这般沉,差点误了晨练的时辰,好在本官特意来喊你!”
秦云柔慢慢回神后,微歪了脑袋疑惑道:“大人昨夜不是没有归府的吗?”
“谁说没有!不过是归的比平日里晚了些。”李云深同她说道。
“晚了……些?”秦云柔问。
李云深并不想同她细说,便伸了长臂捞起旁边木架上挂着的胡服,扔到锦被上:“穿上胡服,去洗漱,本官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秦云柔见屋里已经没了初荷,便只好颔首应下:“好,大人先去外头等着,奴婢马上就过来。”
“昨夜下雪,外头天寒地冻的,你让本官去外头等你,倒是好大个架子!”李云深瞥了秦云柔一眼,站起身来,走到耳房的门边,抬手关上房门,拴上木条,回头道:“门已经锁好了,不会有人进来的,你放心更衣罢。”
秦云柔低头看一眼锦被上的胡服,又抬眸去看站在门边的李云深。
李云深被她瞅的发笑:“瞅什么瞅?赶紧换衣服,别耽误了时辰。”
秦云柔想到接连五六日的,李云深都不曾碰过她,虽然让她此刻更衣,有些害羞,但连着初荷那激进的法子她都用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呢!
李云深抱臂懒洋洋的靠在门边,抬了深邃的黑眸,全程不发一言的盯着秦云柔更衣,直到秦云柔穿好胡服,他才走近,单膝跪地,替秦云柔把胡服的裤脚全部扎进长靿靴里。
秦云柔用温水洗漱后,去妆奁前束发,圆形的雕花铜镜里照出她芙蓉出水的绝色面容。
李云深跟过来,站在她的身后,抬了双手轻搁在她的肩头,又俯下身来,同她亲密耳语:“可要本官为你绾发?”
秦云柔微怔,大安国的习俗,男子只可以替明媒正娶的妻子绾青丝,寓意夫妻同心,恩爱不移。
秦云柔透过铜镜看到里头李云深投递过来的炽热眸光,吓得垂下眉眼:“大人,还是奴婢自己来罢。”
李云深俊眉浅蹙,从后头伸手握住秦云柔雪白的下颚,慢慢抬高:“看着本官说话,莫要低头。”
秦云柔透过铜镜,对视上李云深的含情眼,她隐约感觉今日的李云深与往日的有些不同,却还是看不透他。
“可要本官替你挽发?”李云深再问一遍,语气森哑,已经有些逼迫的霸道了。
此刻的气氛告诉秦云柔,若是再拒绝,怕是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她眨动睫毛轻声回了个好字。
李云深这才满意的收回擒住她下颚的手,她下颚的肌肤娇嫩雪白,被李云深带着粗粝老茧的指腹这么一握,已经出了红痕。
“娇嫩的小丫头。”李云深看着铜镜里映出的痕迹,轻叹一声,又低头吻了吻秦云柔秀美的鬓角,这才温柔地绾起垂落背脊的三千青丝,用白色的束发带扎起。
李云深领着秦云柔去后花园锻炼,经过五六日的训练,秦云柔现在已经能够一口气跑下两圈,再加十个起坐。
卯时过半,原本是李云深上朝的时辰。
但今日,李云深却没有急着离去,而是拉过秦云柔的手问她道:“上回经过远郊的老宅,那埋在杏树下的两具尸体,你可还记得?”
秦云柔点头:“奴婢记得的。”
不仅记得,她这段日子还在书房里翻看了好些本古籍经典,试图找到一些类似的案例。
“陛下把此案交给了大理寺,本官今日去查案,你可愿意一起去?”李云深问。
秦云柔仰头露出喜色:“奴婢,愿意的。”
李云深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发,吩咐道:“去耳房换回你的常服,同我一道出府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李云深:我老婆的头发我来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