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立轩看着李云深带着几个守卫离开,他被禁军拦住了,只能向秦云柔看过来。
秦云柔上前一步,同田立轩道:“田少卿大人,你奶奶的事情李大人已经去处理了,相信李大人一定会处理的很好,你无需多担心。”
“可是……”田立轩还要再说些什么。
太常寺卿许少彬走上前一步,对田立轩耳边低语了几句,到底是常年在一起共事的人,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说起话来果比秦云柔管用许多,很快便安抚住了田立轩焦虑的情绪。
安抚完田立轩后,许少彬对秦云柔道:“秦姑娘,距离午夜子时还有三个时辰,这会儿正值夏日,天气酷热,若是所有人都这般站着,怕是有年老体弱的熬不住,身体要出问题的,让禁军去公廨里头搬一些椅子,凳子,甚至是席子来,让大家席地而坐的等待,会好很多。”
秦云柔听完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点头应下,这便指挥身边的禁军去搬来椅子凳子,和席子,又自己亲去房里把水壶一壶一壶的提出来,给所有人都斟上水喝。
院子里的众人有了座位,又有水喝,原本的抱怨声这便小了下去。
但是还有想要回家祭祖或者圈地烧纸钱的,三三两两找上来同秦云柔说道,不过,都被秦云柔以圣旨为给压了下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
李云深也从外头赶了回来。
田立轩见到李云深,立刻站起身追问:“奶奶她……”
“已经回府里去了。”李云深看向田立轩说道:“本官亲自护送的,田大人放心。”
田立轩听罢,这才稍作安心,点点头,后坐回了位置里面。
李云深看了一眼院子,所有人都有了座位,也都低头喝着水,吃着瓜子小点心,或低头私聊,或举头望月,也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轻后生,见秦云柔长的貌美,忍不住偷眼来瞧。
不过,在看见李云深阴沉瞥过去的警告目光后,都悻悻的收回了视线。
太常寺靠近东街,打更的更夫手里拿着敲锣和打梆子巡夜报时。
轰的一声,铜锣骤响!
更夫的声音隔着墙壁从外头传进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声,便是一更,这是夜里戌时到了。
李云深同秦云柔对看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默着对视了三息之后,便慢慢撤离了视线。
一个时辰之后。
墙外的铜锣敲响两声,更夫提着嗓子喊道:“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两声,便是两更,这是夜里亥时到了,也就是说距离午夜子时,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了。
一旦过了子时,便不是农历七月十五的鬼节了,而是农历七月十六。
距离鬼节结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了,但是,凶手还有任何的动作。
秦云柔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闭上眼睛,把自己想象成凶手,如果她就是凶手的话,眼看着最佳的时辰就快到了,一定会兴奋,人在兴奋的时候,就会同平常不太一样,比如眼神,比如行为,比如……
秦云柔刹那间睁开眼眸,洞察人心的犀利目光扫过眼前的众人。
太常寺卿许少彬此刻正坐在一把红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白瓷茶杯,一边品茗,一边同旁边的少卿田立轩说着话,他神色泰自若,举手投足间都是沉稳,并不慌乱,更无紧张。
而少卿田立轩呢?大约是想到家里那头正在祭祀祖先,自己身为嫡长子不能归家,有些心急如焚,面色便显出焦灼之色来。
没错,是焦灼,而不是兴奋!
秦云柔又看向别处,穿官袍还有十三个男子,或年长或年轻,他们都各自叙着话,神色或百无聊赖的发呆,或津津有味的闲谈,或闭目养神,或沉思不语。
也都……不太像。
穿侍卫服的更多,秦云柔用心数了一下,通过五十六人,侍卫没有太师椅坐,便只能坐在条凳或者小杌子上,他们中间摆着几张木头圆桌,上面有茶水和果盘瓜子。
侍卫都是男子,不拘小节,大咧咧地抖着腿,天南地北的海聊。
看脸上神色,也都没有任何异常。
最后是管事六名,杂役八名,奴仆八名,园丁两名,火头三名,小厮六名,门童四名,统共三十七人,全部坐在铺在一起的席面上,没有果盘瓜子这般的待遇,唯有竹筒子里灌满凉水,解渴而已。
做苦力的约莫是累着了,这个点都开始睡觉,只剩下六个管事未睡,围成一个圈儿打着牌儿打发时间。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秦云柔看着天上的月色,月亮愈发的圆了。
轰的一声,墙外的更夫第三次敲响了铜锣,铁头梆子打在锣面上头,又脆又响。
秦云柔猛的看向李云深,子时,到了!
外头更夫的铜锣连响三声,提着公鸡般的嗓子喊道:“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听到更夫喊更,院子里聚拢的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揉着身上久坐而发僵的肩头和腰臀,也有睡着的人被旁边的人喊醒,揉着眼睛哈欠连天的站起身来。
太常寺少卿田立轩本就急着归家,这会儿听到更响,先一步走上前来,对李云深作揖道:“李大人,你看子时已经到了,下官这下可以归家了罢。”
子时已到,圣旨也写明子时之后,各归各家。
李云深没有了阻拦的权利,他看一眼秦云柔,抽回视线,看向站在眼前的神情焦灼的田立轩,颔首道:“回去罢。”
说罢,又看向旁边众人:“太常寺的人都归家去罢。”
太常寺有四个门,这会儿得了首肯,四个门齐齐打开来,原本聚集在院子里的众人流水一般的倾泻开来,朝四个门的方向涌了出去。
“不应该啊!如何都过了夜里子时,那凶手还没有出现呢?难道,他蛰伏十年,等待十年,不就是为了再次招魂吗?”秦云柔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李云深握住她的肩头,把她拉到跟前:“或许,凶手并不在太常寺里面。”
“不!他肯定在的。”秦云柔心道:会不会是遗漏了什么人呢?可是,太常寺里面的公职人员都在这里了,不可能有遗漏的。
这时,太常寺卿许少彬走到李云深和秦云柔跟前来,他颔首对李云深道:“李大人今夜办案委实辛苦了,也早些归家就寝罢。”
“今夜麻烦许大人让太常寺的人配合案情调查,耽误了大家伙儿的祭祖时间了。”李云深道。
“破案为重,不碍事的。”许少彬说。
两人客气了几句,李云深带着秦云柔离开。
秦云柔满腹疑惑,她临出门之前,回过头来,只见太常寺卿许少彬此刻还独自站在院子的中央,他穿绯色窄袖官袍,双手负在身后,仰起头来,目光正看向天上的那轮圆月。
七月十五,月亮又大又圆,月光倾洒在许少彬那张刀削斧刻有了细纹却不减英俊,反而愈发显出沉稳淡定的俊脸上,他的眼眸深沉而睿智,看着天上的圆月,又似在透过月亮,看什么别的人,或者说,在思念什么别的人。
秦云柔迈过门槛,收回了视线,她忽而同李云深问道:“大人,能否让周茂打听一下,十年前,太常寺卿许少彬家中可有人亡故?”
“怎么,还在怀疑太常寺的人?”李云深挑眉问她。
秦云柔在李云深的帮助下踩着小杌子上了车辕,进到国公府的马车里头,李云深也跟着进来。
“不是太常寺的人,是许少彬。”秦云柔说:“初时我听到许少彬这个名字,便觉得有些耳熟,今日一见,才记起是上回大人带我去百丈寺看思思的时候,在供奉弥勒佛的天王殿见过此人。”
“大人还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秦云柔问李云深道。
李云深回忆了一下,他的记忆力一向惊人,后单手支着额头,笑着说道:“你说许大人的话里,似乎有嘲笑众生之意,我当时还说你想多了。”
“是了。大人觉得我想多了,当时思思也说定是我想多了。”秦云柔说着主动握住李云深随意搭在膝弯上的大手:“可是大人,我有很强的预感,凶手和许少彬有关,甚至……”
“甚至,你心里觉得,凶手就是许大人本尊?”李云深反手握住秦云柔主动伸过来的小手,放在唇边温柔地琢吻了一下,后把人箍进怀中,用掌心遮住了秦云柔的双眼。
“好了,查案很辛苦也很累,已经是夜里子时,你先睡下,什么事情都等明日再说罢,我会安排周茂打听许少彬十年前家里是否有亡故之人一事,你快睡罢柔儿。”
李云深的掌心温暖又干燥,耳边的声音也是温柔低沉,秦云柔在一片黑暗当中,渐渐睡意袭来,合上了双目。
秦云柔这一觉睡的很深很沉,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也就是农历七月十六的午时三刻了。
睡梦中,她似乎总是听见一个孩童在唱:十五的月亮,十六儿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