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近一年多里,樊姃过得是如鱼得水,只要张氏和皇后不来招惹她,她也不会挑起事端。
再者她本来待人就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和秦宫里的侍女内监都混的十分的熟络。
但是慕容冲却越显阴沉,经常会大发脾气,苻坚对他连日的侵犯已经彻底的磨灭了他的本性,若说他以前尚有一点良善之心现在却只剩下阴鸷,樊姃每每对他都如履薄冰一般,他总是会拿她发脾气。
到了盛夏时节,外面的虫子一声声的叫,热气怎么也无法驱散,樊姃的汗已经洇湿了内裳。
给慕容冲送午膳的内监过来,文喜像往常一样接过膳食,却见送来的是个熟悉的人,不禁高兴向她道“樊姃。”
樊姃听声小步走了过去,见到前来送午膳的内监,眼睛微亮,有了一丝难得的笑意调侃道“木琼这是升职了”
木琼挠挠头,脸不知是因走的快了些还是天气热微微的发红,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
樊姃只是温和的看着他,膳食坊是个好地方,他本是蜡黄的小脸养的白净了起来,倒生得个俊俏的模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可以给我写句话吗?我不识字。”
樊姃笑道“什么字”
木琼道“就是那句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樊姃记得她以前对木琼说过,却没想他竟然记得,木琼见樊姃不做声以为她是不愿意,有些着急道“姑娘若是不愿意就不用麻烦了。”
樊姃笑道“不麻烦”随即取来纸笔,写下这几个字,她字迹算不上大气娟秀还是有的。
木琼不等墨迹干透就高兴的拿走了。
文喜见木琼走远的背影不禁问道“你为何不说是你帮他安排的。你废了那么多的心思,膳食坊可不是个好安排的地方。”
樊姃却只是笑笑并不回答,随即拿着午膳去了内殿。
她推开门,慕容冲正靠在凉席旁,因为炎热,只着白衣,他褪去了一点稚嫩,越发的阴美,即便是盛夏他也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气息,衣服微系漏出小片如玉的胸膛,黑发散落,他手执着一卷兵法,阳光透过窗子撒在他的身上。
他轻眯着眼,看着樊姃一一拿出膳食,却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樊姃摆好玉箸却并没有去叫他,而是安静的候在一旁。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才从凉席上起身,带着一身的凉气,樊姃微微的打个冷颤,她不知道在这炎炎夏日,她怎么会无端的感到寒冷。
他如玉的手执起玉箸,却没用几下便叩在了桌上,随即扫掉了桌上所有的东西,发出破碎的声音。
樊姃已经习惯了他这般无端的发脾气,这快一年以来他越发的暴虐无常,随手打她更是常事,她有时会想念那个眼里带着浅浅光华的他,可她却再也没在他的眼里寻到过那种痕迹。
樊姃无奈的俯身去剪地上的碎片,却被他的白靴压住,手被陶片刮破,鲜血瞬间沿着碎陶片流了出来,染的一片血红,她痛的几欲流出眼泪。
慕容冲不喜欢看她冲别人浅笑,尤其是那些下贱的内侍宫女。
更不喜欢她总是对他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她不知道他受的苦,那些侮辱日日折磨着他,像是没有尽头的黑夜一般,他每每夜里睁开都是苻坚那张让他恨之入骨的脸,她让他等,他等了可是他究竟还要等多久。
她在秦宫里住的越好,他就越恨她,他是因为相信她所以才为她撑到现在。
他狠狠的踩着她的手,直到她因痛苦咬牙发出声音,他才松开她,她和他一样都是那么倔强又逞强的人。
他看到她流血痛苦才能感到一丝的解脱,终于流血的不止是他,发出痛苦呻/吟的也不止是他。
樊姃见他松开,才抽出手来,随即赶快的收拾好地上的东西。
文喜见她从内殿里出来满手的血迹,立刻拿过药箱给她清理包扎,小声埋怨道“他也真是的,怎么总是这样对你。”
他从不碰文喜一下,却独独的喜欢折磨樊姃,复道“不行,去看看吧,不然伤了筋骨怎么办。”
樊姃抽出了手道“无碍”
随即简单的活动了一下手,却疼的让她抽了一口冷气。
快了,马上一年之期就要到了,她不知道慕容垂是否按她的要求已经放出了传言,只要离开了皇宫她就可以离开他了,只要再等等。
她抬起头看着青葱的绿树和光芒打过留下的错落的阴影,心里却一点点的泛起莫名的哀伤来,这诺大的宫墙究竟还要将他们囚禁多久。
一月后,这天总算凉快了几分,也是快入了秋,有几分萧索。
樊姃正在收拾着衣物,却听见叩门声,文喜去了膳食坊取午膳,慕容冲自从去侍寝就一直不曾回来,樊姃不知道谁会来,起身推开门。
“静佳”她微微诧异。
静佳微微俯身道“夫人请姐姐走一趟”
清河公主?樊姃不知道清河公主怎么会突然叫她去,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随静佳到清河公主的寝宫,地上已经有了些落叶,还只是微微的发黄,因为来不及清扫,铺在小路上,踩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音。
樊姃随静佳进去,清河公主正在斟茶,下面冰着果品,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见樊姃进来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挥挥手招呼她过去。
樊姃坐到一旁的凉席上,却摸不准清河公主的意思,直身端坐。
静佳懂事的退出了殿门,清河公主如玉的手推了推茶。
她已经快十五岁了,眼里褪去了一丝少女气,越来越散发着女子的妩媚。
樊姃接过茶杯,只是放在嘴边轻抿。清河公主声音很轻柔道“你可知现在长安城的稚子如何相传?”
樊姃心里一动,面色如常微微摇头。
清河公主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里的精致的茶杯缓缓道“一雌附一雄,双/飞入紫宫。”唇边清扬着。
樊姃看着桌边的徐徐燃烧的香炉,嘴边一抹笑意“既是如此,怕是要恭喜公子了”
清河知道樊姃话里的意思,却更加惊讶于樊姃的镇定,仿佛一早就会知道一般,清河公主了解樊姃,慕容冲的消息怎么会随便的传出宫外,若说有能力做到这一切的,整个秦宫里只有她一人,却只是柔和笑道“本宫替替弟弟谢谢姑娘了。”
樊姃却只是笑笑语气平淡“公主这是何意,樊姃只是按您母亲的嘱托办事,对外传这些闲言乱语是大罪,重则车裂。”
她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她承认了,是她做的,还未等樊姃把茶放下。
从屏风后面踉跄的走出一个身影,樊姃微怔,却没想是慕容冲。
他眉轻蹙眼波微动,衣衫略有不整,樊姃竟然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哀恸,她手微顿,茶杯险些掉落,却不知道从哪里涌来的一股酸涩,依旧浅笑着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行礼道“公子”
他忽略掉了她的行礼,拉着她的手腕将她一路拉回了落枋殿。
他已经高出了樊姃一些,步子急快,一路回到落枋殿,不仅是樊姃,就连他的额头上都有了微微的汗意。
他发微散乱,声音有些嘶哑“是你做的,是不是,那时是你换掉了毒/药,这传言也是你早在进宫前就打算好了的,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他狠狠地攥着她的手腕。
樊姃只是看着他,看着他漂亮的眼眸,他却捏的她更紧了几分,连指尖都微微泛白“你为什么全都瞒着我,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他想让她看着她,他要好好看看她的眼睛,看清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却始终低垂着眼睑。
“樊姃,你究竟拿我当什么?一个棋子,还是一个可以丢弃的包袱。”他几乎是嘶吼,一把捏起她的下巴仿佛要把她的骨头一起捏碎,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母后,她是不是早早就把他丢掉了,咬着牙恨道“我是那么的相信你。”
他是那么的相信她,可是她为什么从来不和她说实话,她到底拿他在打算着什么。
“我会一直陪殿下直到离开秦宫。”她说道,声音却比他还要嘶哑难听几分。
“然后你就会抛弃我是不是。”他松开了紧紧捏着她的手,声音褪去了怒意,那种哀凉在他心里一点点的泛开。
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直那么的不安,他在害怕。
从他离开邺城的那一刻,他就在害怕,怕有一天她会丢下他,他知道她与他不一样,他无法禁锢她,等她要离开的那一刻,他只能无力的放手,她是他的全部,可在她心里,他终究不过是个累赘,一个急需丢弃的包袱,当他真的意识到这一刻的到来,那种恐惧胜于那些无尽的黑夜。
他等着她的回应,只要她摇下头就好,可她始终低垂着头,他只觉得自己可笑,她的心里有她的山河万里,阴谋算计,那是年幼的他所一眼望不到的宽广,于她相比,他是那般的渺小。
他还年轻,他才十三岁,樊姃不想把他卷进到她和王猛的事情,她也终于知道那种酸涩究竟是来自哪里。他们之间终究是彻底的完了。慕容冲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半刻拂袖离开。
她缓慢的抬头,窗外蔓蔓青草铺罗葱葱,繁花落下,刹那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