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第139回(1 / 1)

“……果真如此,顾家二郎真长进了。”老人缓缓道。

“儿子细细打听了,确然如此。”长椅边上站着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低声回道,“顾都督一把火烧掉满箱子的欠条借据,庄子里的吆喝声便是几里外也能听见。最了不得的,都督还给那几个混账东西一笔厚厚的遣散银子。”

十丈见宽的方形兵器房内,三面大墙上竖着高高的榉木架,上头悬挂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各式兵械,外头日光明朗,顺着高窗照入屋内,直映着满屋的兵器的刃锋精光耀眼。

薄天胄今年已六十有七,却依旧身形魁伟,筋骨强健,少年时养成的习惯,一日不摸兵器便难受的紧,此时他坐在临窗长椅上,用清油和绒布反复擦拭着一柄两尺余长的百锻钢制斩马长剑,身旁立着一微发福的中年男子。

“校阅三天,他竟半点不露声色,真也沉得住气。”薄天胄放下绒布,一手抚须而叹,“怪道能于草莽之际混出名堂来!如此,把你二小子放他帐下便是不错的了。我这把岁数也不求什么,只望着儿孙平安,若能在闭眼前给你们再留个袭封,便是死也值了。”

“父亲千万不要这么说!”薄钧噗通就跪下了,双目含泪,“都是儿子无能,文不成武不就,叫父亲偌大年纪还要为儿孙操心!如今天下太平,父亲便好好在家将养享福,莫要再劳累了!父亲这么说,岂不折杀儿子了,儿子,儿子……”他低头垂泪的厉害。

“罢了,罢了,起来!”看着一把年纪的儿子哭天抹泪,薄天胄忍不住瞪眼,“没考个功名回来,倒学了一肚子酸规矩,世上谁人不死,你老子难道不是人,难道不会死?死前多捞些好处给自己骨肉有什么不对!大老爷们还动不动掉金豆,闭嘴!起来!把脸抹干!”

薄钧堪堪收住眼泪,抽搭着匀平了气息,压低声音道:“……父亲刀枪血海五十余载,二弟三弟连媳妇都还没娶就死在了边关上,咱家若论功劳,早该封个袭爵了……”

薄天胄想起英年早逝的两个儿子,心头一酸,不去理大儿子,又拿起绒布细细的擦起剑来,自言自语着:“先帝温厚仁和,在他手下当差,虽无大封赏但也平安,便是有些过错也能含糊过去;可当今天子却不一样……”

薄钧怔怔看着父亲,小声揣测道:“所以父亲急流勇退,早早解了兵符与皇上。”

“急什么流!勇什么退!真退了还怎么挣袭封?前儿申首辅要致仕,是人家儿孙女婿都得力,我有什么?不过有个你这么愣头青的杠头儿子!”

薄天胄吹胡子瞪眼睛,却见敦厚鲁钝的儿子连句讨巧的辩解也不会说,只呆呆的站在那里挨骂,老头子瞧了,无奈的叹息着,“你要记住,有时候退不是真退,也有以退为进的,如顾二郎这回的作为,便是极好的例子。”

薄钧是个老实人,不懂就是不懂,也不会装,老头子看儿子一脸不解,长长叹口气,耐心的教导起来:“那顾小子明面看起来,不但吃了大亏,而且窝囊,你也这么想吧?”

“正是。”薄钧点点头,到老父身边拖了把小杌子坐下,替父亲轻揉着积年的老寒腿,“先帝仁慈,早给所有皇庄都下了‘不加赋’的明令,那几个庄头却敢那般为非作歹,三五千两年赋的庄子,不过十年左右,不但弄的佃农不得聊生,还落了三四万两的租钱和借款,哪有这般荒谬的事!天理国法俱是难容!”

“废话!”薄天胄暗叹总算儿子虽不机灵但也不糊涂,他干脆道,“这点子道理你能想明白,难道顾家小子会想不通?人精着呢!”

老头子觉得口干,抬头从一旁的小平案几上提过一把隐泛光泽的紫砂茶壶,对着壶嘴长吸了一口茶,才接着道:“这事儿确实经不住推敲,蒙谁都不成。顾小子自然可把这事抖出去,叫巡检司或州衙门来审,或叫管庄太监来问话,可这样一来,难题就推给皇上了。皇家有多少庄子,因仗着先帝爷宽厚,又有多少手伸在里头,若别的庄子也闹将起来,那皇上该怎么办。彻查?严惩?牵枝连叶的,有多少人呢,如今还早!”

薄钧接过老父手中的茶壶,轻轻放在一边,听老头子继续道:“这官司皇上不能明打,只能慢慢的一拨一拨换掉先前的人手,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朝到后宫,再到其他地界儿,皇上有自己的人要安置,先头的人也该挪位置了。”

“顾小子叫那几个不长眼的当场报账,又一口气抬了三四万两的银子出去,顺天府的,地方巡检司的,还有宫里的人可都眼睁睁的瞧见了。”薄天胄抚着手中长剑,剑锋森然泛着青光,他布满苍老皱纹的面容上浮起一阵奇异的笑意,“一来,这事传扬出去,人们把账一算,谁都知道庄子里原先多黑了,一个庄头能有什么胆量,自是后头有人了;二来,这事就此打住,那些后头的人也不很得罪了;三来,还能博个体恤慈厚的美名。真是一箭三雕。”

“是以前几日校阅之后,皇上在例行颁赏后,又暗赏了顾都督五万两银子,想来皇上心里都是明白的,便抚恤顾家一二。”薄钧这才明白了些。

薄天胄朗然笑出声,威严粗重的眉毛展开来:“顾小子不声不响的把那些皇庄管事的黑心账抖搂出来,皇上心里这会儿不定多痛快呢!以后皇上要裁换人手也容易些。”

薄钧全明白了,暗自惭愧自己愚笨,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道:“只便宜了那几个歹毒的庄头,就这么叫他们走了!唉……不过那些佃农总算熬出头了,我听闻顾都督的夫人是极仁善的。她说庄里的老人家辛劳了一辈子,不能叫老无所养,便下令以后凡庄上佃农的直系亲长过六旬的,每年都能发些银米衣裳。”

“二郎那小媳妇的品行是没说的,你娘很夸过几次,就是听说年纪轻轻的,性子却有些疏懒,不大爱走动。”薄天胄想起老妻的话,轻轻点头,目光微闪间,喃喃低语,“便宜了那几个么?怕不见得。”

……

西山不是一座山,是一片绵延数千里的山岭群落,春绿满山,夏夜月荷,秋赏红枫,冬日晴雪,这般好景致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来踏青游春,西山偏东最好的一处山头便建有避暑行宫,其他丛丛落落的山丘小岭便零散分布着不多的几处庄子,只那些有头脸的皇亲国戚或达官贵人才能在此落户。

那日和顾廷烨商议完事后,他就叫明兰先来这温泉山庄。

一路上明兰揭开车帘偷偷看了几眼,满眼俱是明媚景致,已是心醉一片;待进了庄子,见四处风景幽美,远望前后山丘起伏缓和,宛如忽至桃源,且屋内布置也颇高雅精致,明兰便十分喜欢,很是夸奖了庄里管事一番。

这管事原是顾廷烨军帐内一员老勤杂,随军多年,素来办事周全,忠心勤恳,后在乱军中落了残疾,偏家无恒产,满屋子俱是病弱孱幼,一时家计没了着落,他就索性投了顾廷烨。

自进了这温泉山庄,明兰生平头一次脱了拘束的常态,不是或乘着凉竹轿子满庄子观赏景致,就是戴着帷帽去后庄采摘新橘;日常吃的是现摘的蔬果和刚打下来的山野风味,各种连名字也叫不齐全的林中菌菇,翻着花样的入菜;重点是,庄中共有三四处泉眼,常年不歇的咕嘟冒着温泉,在温腾腾的水面上漂一个木制托盘,放上用冰凉凉的井水湃过的水果和蜜酒,她每日去泡上半个时辰,直是通体舒畅。

不用管家理事,不用摆样子撑场面,没有时不时上门拜访的贵妇亲眷,几天下来,明兰只觉得天上人间,全身的骨头都松散开了,心想就这样过下去倒也不错。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只过了四天,然后顾廷烨来了。

刚处理完外事内情的男人很疲倦,校场检阅不是小事,这时又没有红旗牌轿车,加之这次皇帝是下决心查点全军,便是只检阅一天也要骑马奔上百多里;更别说此次校阅副总指挥使的顾都督,前后差不多每日都要奔马三百里左右。更别说还要和一帮老兵油子磨耐性,军中门道不必官场上少,明刀暗枪,处处机心,累心的很。

明兰瞧着男人脸上的疲态,低头对手指:所谓好男人不是用嘴吹的,就这样每日忙的连轴转,他还坚持每晚回庄子过夜……心疼之余,她也打起精神好生服侍。

见男人筋骨疲惫发僵,明兰便自告奋勇的要给他上按摩。

当年姚依依有个死党是spa按摩的爱好者,不但常去美体馆做,还自己研习,耳濡目染之下,明兰也小有精通,在她看来,古代内宅那种小拳头锤锤或美人锤敲敲的按摩根本是隔靴搔痒,完全没有真正祛除疲劳的效果。按摩真正的精髓在于手指和手掌,用戳,按,揉,推,摩,揪等几个基本动作来完成,捶敲这两个动作只是辅助。

后来跟着贺老夫人学了些人体穴位后,明兰更有信心了,盛老太太便对小孙女这手功夫赞不绝口,谁知到了顾廷烨这儿,发生了意外。

男人比女人皮粗肉厚是不用说了,常年习武,从肩臂到腹部和修长的双腿,俱是健硕结实的淡褐色肌肉,全身匀称的全无一丝赘肉,密度高,硬度强,明兰揉按的满头大汗,也不顾技术含量了,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又打又捶,顾廷烨依旧眉目不动的表示‘没什么觉头’。

明兰黔驴技穷。

这时男人忽道,他在岭南地区曾见过船上人家的小孩子踩在大人背上按摩。

明兰拿帕子揩汗,没好气道:“你闺女在京城呢,你儿子我不知道。”

顾廷烨默默的趴回枕头堆里,过了会儿,发声表示明兰可以代劳。

“这怎么成?”明兰愕然反对,并认真表示她是个恪守妇道的好妻子,让她踩在丈夫的身上?要是叫老太太知道了,是要被罚抄《女诫》的。

“咱们偷偷踩,不让别人知道就成了。”

“我可不是小孩子,你倒不怕被踩死。”明兰眯眼吓唬。

顾廷烨立刻起身抱了抱明兰,掂掂重量,表示他完全没有问题;一边催促着,他还动手帮明兰脱鞋袜,露出两只白胖粉红的小肉脚,十只肉秃秃的小脚指头,明兰咬牙扶着床顶的栏杆,战战兢兢的踩上男人的背。

明兰起先只敢放一只脚,男人又说轻,明兰恼羞之下便把两只脚都放了上去,心想他要是再喊不够力,她就在他背上跳兔子舞,看不跺死你丫的!

男人的背部很宽阔,背肌平整有力,明兰踩的很稳,脚趾戳戳,脚掌按按,脚跟揉揉,顾廷烨眯着眼睛,瞧着很惬意。

药草沐浴,温泉泡澡,适宜初夏的各种温补炖品,还有野生蜂蜜和新鲜果肉酿的清凉果品,一日三餐仔细调配着,什么参芷红枣炖乳鸽,龙井虾仁鱼皮,竹荪燕窝合鸡盅,海蜇凉拌莴笋丝,白菜牛百叶汤……口味或清淡,或浓厚,不一而足,闻之便舌上生津。

不过三两日,男人原地满血复活,这段日子来的疲乏一扫而空,不但再度龙精虎猛,精力充沛更胜平常,随即两眼直冒绿光,饱含暗示的目光看着又萎顿恹恹了的明兰。

明兰的耳朵无端抖了三抖。

顾廷烨正值盛年,又茹素颇久,这会儿再度开荤更是没个节制,天还未全黑便紧着把明兰往床上撵,起初明兰也热情了几天,但男人的反应惊人,她深深觉得,若不是为了循环使用,估计他会把她连皮带骨吞下去;随后她便告吃不消,再次开始哭天抹泪的讨饶生涯。

--------------你们懂的,原来有的,你们自己藏好-------

明兰酸软的瘫在床上,脱了力一般,哀哀的断续道:“…少来几次罢,我腰酸…”

“咱们去泡泉,便不酸了。”顾廷烨揉着她胸前柔软的雪团,滑腻温润如鲜羊乳汁般。

明兰脸上又烧了起来,抵死摇头,埋头在薄绫缎的被褥堆里,自打上回被他堵在温泉里,光着身子被他按在泉畔的水石上,在池子上下胡天胡地了两个时辰,她就再也不敢下泉了。

总算他从皇帝那里要来的休假不长,过得几日,两人就打道回府了。

严格说起来,这次他们看过山水花鸟,家养的,爬过半座小土坡,后庄的,顾廷烨答应带她去看山顶日出也泡汤了,但好歹也算手拉手一道游玩过了,呃,算是蜜月吧。

明兰忽然想起她上辈子的表姐,婚前兴冲冲的策划了豪华完美的海南岛六日蜜月,结果回来后急着找姚依依帮忙ps一套照片——蜜月期间,他们‘忙’的几乎没去什么景点。

想来大多数蜜月都是如此吧;明兰终于了然了。

一路上顾廷烨骑在马上春风满面,指着沿路景致时不时的说几句,明兰躲在马车装死,躺在垫褥中,一句话也不想说;直到马车穿过澄园大门,换过乘轿时,明兰抬头,见他站在垂花门下,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莫名的心虚了下,陡然脸红,像滴出了血般。

刚回屋子不久,明兰还没替顾廷烨卸下金镶的青玉冠子,门口就有人急急来报,来的人竟然是向妈妈,只见她神色有些发急,但还算镇定,只道宁远侯府请他们俩过府一叙,十万火急,请赶紧过去。

明兰一脸不解,身旁的顾廷烨却半句没问,只稳稳道:“想来是有急事,我也不问了,向妈妈请先回去,我们换过衣裳就去。”

向妈妈安安的行了个礼,应声出门。

明兰转身进里屋换贴身衣裳时,秦桑轻悄悄的钻进屋来,脸上带着急,她凑到明兰耳旁道:“夫人可知,你们出门没两日,官差就去了侯府提人问话了!”

明兰额头一跳,心口紧了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顾廷烨,隔着竹帘缝隙,只见他定定的坐在床沿,神情自若,抬脚让夏荷和夏竹替他脱换靴子。

--------------------------------为了补足字数,赠秋娘番外-------

一个女子,一生究竟有几个三年?秋娘只知,自己最无助最美好最甜蜜最惶恐最绝望的那几个三年,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进府那年,她甫七岁,因手脚勤快,又会一手好针织,没多久便被拨到宁远侯次子的院中服侍。一直许多年后,秋娘才知道他的名字,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是她的‘二少爷’。不过知道了也没用,反正她也不识字;不像新进门的盛氏夫人,不但识文断字,还有见识,那一笔字,据说叫簪花小楷,秀气好看极了。

她去那年,二少爷尚不足十岁,但院子里已满是漂亮的女孩子了,因侯府份例丰厚,什么花儿粉儿是从不缺的,便都各个争奇斗艳的打扮——三个头等丫头,六七个二等丫头,十来个三等丫头,外加使唤的小幺儿,粗使的媳妇,门房的婆子……众星拱月只围着一个主子。

可惜俏眼做给了瞎子看,二少爷自小喜欢骑马习武,并不怎么爱跟女孩子厮混。

这也不关她的事,那会儿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平日做些洒扫缝补的琐碎活计,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上主子一面。不过她生的既不出众,口齿也不伶俐,反倒少了许多念想,没人注意她,她也没什么盘算,只是耐心等待,盼着家人来接她出去。

一晃三年过去,家里依旧没什么消息,倒是胸前胀鼓鼓的开始发疼,恰在某夏日的晌午,仿佛命中注定的一般,她正持帚在庭院扫着,二少爷一阵风的回来了。

直到几十年后,秋娘还清楚记得他当日的模样——修长英挺的小小少年,一身朱玄二色珠丝厚锦箭袍,腰束镶玄色双龙抢珠葛绣嵌玉腰带,额上是一指宽的金蟒抹额,乌黑浓厚的头发松松的束着,俊气的面庞微微冒着热气的汗水。

少年似有些奇怪,这般暑热的中午,居然还有人在扫地,漆黑明亮的眸子略扫了她一眼,随即便大步流星的回屋盥洗换装去了。

秋娘拄着扫帚呆愣在当地,连盛夏毒日都没晒红的脸颊,忽然烧了起来。

她的少女时代,就这么开始了。

------剩余的在下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倒不奇怪被举报,奇怪这么晚才被举报,现在修改好了

---------接上-------------

二少爷不像寻常的贵家子弟,满身的光彩和英气,那么朝气蓬勃,那么器宇轩昂,上马能弯弓神射,下马能使十八般兵器,空手走拳如疾风奔雷,笑起来爽朗洒脱,行事雷厉风行,便是整个京城里,顾家二郎也是响当当的名号。那些来做客的斯文公子哥儿,在他跟前一站,不过是苍白无力的阉鸡土狗。

院中的女孩们都跟苍蝇饿狼似的盯着主子,秋娘哪敢吐露心声,只尽量找机会多找些事来做,好能多看他一眼,倘若哪日见着了,她就会脸红心跳半天。

那段日子,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每日望见少年一眼;入睡等天亮去扫地,天亮等少年出门,天黑后再等第二日……这般,又等过了三年。

她渐渐有了少女模样,鼓鼓的胸脯,窈窕的腰身,可当她在菱花镜中看着自己平淡的容貌,又会一阵沮丧,别说院里已是二少爷房里的那几个,就是漂亮的青鸳,娇媚的朱凤,还有同屋的黄莺姐姐,都浓艳的跟牡丹花般,叫人挪不开眼。认清了现实,秋娘愈发本分,少说多听,不理闲事,埋头苦干,木然的旁观着女孩们如火如荼的明争暗斗。

她虽愚笨,但也知道这样不好,只纳闷怎么无人来管束,后来听扫地的嫂子说,太夫人…哦,那时还是侯夫人,为人宽厚,又因是继室的缘故,甚少约束二少爷院里的人。是以,随着二少爷一日日大了,女孩子间的小心眼别苗头则演化成了阴毒伎俩,

后来,终出了事。

二少爷房里的紫雁,服侍的最久,也最得信重,竟叫查出有了身孕!

老侯爷大发雷霆,连太夫人也骂了,立时叫捆了人亲自责问,紫雁哭求解释,说她明明不曾漏下汤药,定是有人暗算她;这一查,便又扯出许多底下的阴私,直把老侯爷气了个踉跄,指着二少爷大骂‘好色败家,不堪大用’!

少年呆呆的站着,起先是茫然不知,随后一脸倔强,秋娘躲在角落里,望着他眼底的受伤,好生心疼。血气方刚的十四五岁少年郎,群花环绕,蜂蝶招引,他便稀里糊涂的闹了几场,从来没人教他,提醒他,他怎会知道其中门道。

彼时,老侯爷正给二少爷寻摸亲事,倘若婚前便有了庶子,哪里还能攀到好岳家?

少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他强撑着要担当,要护住紫雁,直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老侯爷气的不行,把他捆了狠打一顿,太夫人抹着眼泪,在旁抽泣的劝着。

不知为何,秋娘忽然很讨厌这个只会做好人的太夫人。

给紫雁灌药赶出去后,老侯爷又亲自发落了旁人,尤其打发掉许多貌美女孩,一时间,二少爷房里空了大半。老侯爷出门时,抬头瞧见正默默扫地的秋娘,见她本分老实,又生的不招眼,便随手一指,叫她去屋里服侍。这样,像做梦般,秋娘来到了少年身边。

二少爷重情义,自己伤还未好,便打发人去询问紫雁的下落,知道她已被迅速的发嫁外地后,他沉默了许久,足几个月不肯与老侯爷说话。秋娘自知嘴笨,不懂得开解,便只默默的悉心服侍,日子久了,少年开始信任她,重视她。

尽管他们父子愈发不和,外头传的他名声也愈发不好,可秋娘却幸福的发晕,心上人日日在眼前,对她又温柔和气,出门回来还会带些小玩意给她——虽然他说的话,她大多不懂。

卫青霍去病是谁?似乎很了不起,二少爷常提起他们。既然骑兵厉害,索性叫兵伍都骑上马不就完了?迂回进击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也不要紧,不论来了多少美貌灵巧的新人,不论二少爷在外头寻欢闯祸,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日日服侍着他,她便心满意足了。那是她最美好的三年——直到曼娘的出现。

秋娘知道他在外头置了人,为此,父子间无数次争吵打骂,但她从不敢发表意见,只能默默的待在一旁。很奇怪的,她并不怎么吃曼娘的醋,尽管二少爷为她闹的天翻地覆,但她潜意识能感觉到,二少爷并没外头传的那么喜欢这个外室。

在她看来,当初二少爷没护住紫雁,落下心病,这次便定要护住曼娘;又和老侯爷赌气的厉害,愈不许他做什么,他愈要做……当然,也是喜欢的罢。

这样担惊受怕的,又过了三年,忽然一日传来消息,那个外室竟然已生下一子一女?!

秋娘很不愿回忆那段日子。曾经那么英气明朗的二少爷,渐渐染上一抹沉默阴仄的颜色,仿佛破罐子破摔般的和老侯爷对着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出来了。

情形愈来愈糟,秋娘夜夜对月祈求,让二少爷赶紧娶位善良和气的奶奶回来罢,这样一切就会好了;哪怕叫那外室进门也无妨,待新奶奶生下嫡子,那时,她也能有一儿半女了。

日复一日的祈祷中,又过了三年,新奶奶终于进门了。二奶奶余氏,小字嫣红,绚美如焰,可进门不过三日,秋娘只盼当初自己从没许过那个愿。

不过几个月夫妻,二少爷和二奶奶却似把旁人一辈子要吵的架都吵完了,余氏脾气大,二少爷也不是好惹的,隔三差五就要鸡飞狗跳的闹上一场。至于侍妾通房,余氏更不会放过,那段日子秋娘就跟做噩梦般。亏她生的寻常,又是老侯爷亲指来的,总算逃过一劫。

弦子绷紧到了极点,断了。

二少爷在府里再也待不下去,终于离家而去,秋娘躲在自己屋里瑟瑟发抖,凡事不敢过问,没多久,二奶奶和老侯爷先后过世,其间二少爷回来奔丧一趟,可惜她没见着。

当向妈妈来问一干通房侍妾的去留时,旁人都以为二爷不会回来了,便纷纷求去,只她和红绡要求留下来,向妈妈便拨给她们边角上的一小院,叫她们自去住,顺便抚养孩子。

寂寞如庵堂,冷清如死寂,连小小的蓉姐儿都整日阴沉着脸,平日吃穿用度不免被克扣许多,三人这般闷闷不乐的过起了日子,一晃眼,又是三年。

知道二少爷衣锦荣归,秋娘欣喜的不能自已,府里的下人们也得了风声,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好吃好喝服侍的几分殷勤,红绡十分受用,秋娘却并不在意,只盼早见主子。

可真见他时,秋娘却忽然不敢上前了。他看向她的目光,也再无以前的亲密,只有纯粹的关照和补偿。她的二少爷,完全变了。

这是一个渊亭岳峙的成熟男人。曾经嘴角的尖锐,眉梢的倔强,再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讥嘲,冷静的沉默,和不动声色的心计。沉淀了岁月的磨砺,如桂花陈酿,发酵,沉香浓郁,男人愈发完美出色。

更重要的,他身边站了一位年少貌美的新夫人,弯弯如垂柳,言笑如春风,很和气,很良善;夫妻俩站在一起,璧人登对,这正是她曾经日夜祈求的主母,

可她高兴不起来。不知为何,甫见新夫人,她几十年未曾发酵过的醋意,莫名酸了起来。

看着新人美如玉,秋娘忍不住摸自己脸颊,她原本就比二少爷大一两岁,此时更自惭形秽,沮丧中,她不住的鼓励自己,不会不会,自己原本就生的不出色,二少爷也没嫌弃过。

之后的生活,完全不如她的想象。二少爷根本没有跟她再续前缘的打算。

侯爷眼里心上都是新夫人,夫妻俩一聊起来,便是旁若无人,投缘投契。每每见到这种情形,秋娘心里就又会疼上一阵。

新夫人就什么都懂。侯爷感慨李牧,她就会说‘内政不清,君主不明,徒有良将也无可奈何’,侯爷甫升职,鄙夷各司衙尽是尸位素餐之辈,新夫人就开解他‘不懂政事的将军,不是好将军’,直把他说的心平气和,通达豁然。

秋娘一阵酸楚,难道没人理解她的心吗?她绝不会和夫人争宠的,若是夫人不喜,她愿一辈子做个通房丫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待在二少爷身边就成。

可便连这些小小心愿,都不能实现。

被自己的心上人当众斥骂,被夫人责备的无地自容,被几次三番扇了颜面;坐在菱花镜前,看着自己残损粗糙的容颜,秋娘终于死了心——不是新夫人容不下她,是二少爷心里,再没有旁人的位置了。

她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子,不过胜在一个好处,她愿意认命。

刚进侯府为奴时,家人久久不来接她,她难过了一阵,就过去了;院里争芳斗艳,心上人从不注意她,她就满足于每日偷看两眼,也过去了;到了主子身边,知道他在外头有人,失落了一阵,她又过去了。

其实,她本已打算残羹剩饭的为顾廷烨守一辈子了,现下锦衣玉食的供着,澄园里无人敢轻慢她,膝下又有蓉姐儿傍身,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好好教养蓉姐儿,过不了三年,该为她打算婆家了。

再过三年,蓉姐儿到年纪出阁了,再过三年,大约她也能见着外孙了……

就这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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