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与王爷一同去境北。”谈凝对上了他的眸子说道。
太叔卢望着她没有说话,只是解了她的发髻将那飞花簪放置在了床边的案台上,初冬的夜里忽起了一阵雪,很细很小的雪花纷纷扬扬着,只屋内的地龙烧得一如三月温春。
这种感觉有着说不清的奇异又有说不清的熟悉,明明她已经记不得了两人的过往,却在他的吻落下来的时候会下意识的闭上了眸,伸手抱住他回应着他。
“你不能去。”只是让她意外的是,在那一吻过后太叔卢如是的回答了她。
谈凝一怔,“……阿卢?”
“境北之地苦寒极候,当中每年冻死之人不在少数,又有多方势力虎耽角斗,你留在濮阳。”太叔卢道,“等你有了孩子生下来后,我一人去。”
谈凝怔怔地望着他,“我……”
再往后,太叔卢便没让她在开口。
只是封缄的唇有几声细碎的声音流了出来,在这一个漫长的寒冬里,只有一轮雪月寂寂无声的望着这一片红尘人间。
一夜/欢娱,等到了第二日晨起的时候,掀开了帘子才觉外头竟披上了一层皑皑的白雪,举目晶莹。
雪,对于太缇国中的人,是一种非常厌恶的东西。
因为它往往与寒冷与冰冻联系在了一起,每到了这个时候越是清贫的人家日子就越发的过得艰难。
但国中也有不少的人氏喜欢着这样一场浩浩荡荡的晶色,并以诗词曲乐赞美着它的纯白无暇,这一类人多是家中显赫的权贵人氏,包括谈凝,她原先虽谈不上多喜欢,却也从来没有讨厌过这份洁白。
只是现在,她也变得不再喜欢这个东西了。
飞雪下的大缇是寂静的,那一层厚厚的绒雪竟像是把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包裹了一般的万籁无声。
谈凝披着厚重的斗篷坐在了屋内的庭阁中,一旁是烧得正旺的碳火,她抱着手炉出神的望着眼前这一片纷纷扬扬的雪。
太叔卢拒绝了她去境北,非常的直接,并且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哪怕是在他意乱的时候想着法子吹他的枕边风,依旧是说不带她去就是不带她去。
“……”
谈凝抱着手炉坐在了庭阁中,却是不由自主的伸手探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这月的月信虽然晚了几日但不久前还是有来了,但是——但是若是照着卢怀王日夜这样的宠幸下去,怀上他的孩子想来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谈凝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倒并不是不愿意……毕竟她也是有情有心相付于他。谈凝不清楚原先自己是如何看待这一个问题,只是既然两人是两情相悦真心相许,她便是乐见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惊喜一般。
但是……
她却不想这个孩子是以这样的方式生下来——在孩子生下来的当天注定父亲要远行他乡离开他们,这让她该抱以怎样的心情去迎接着这样一个孩子?
谈凝不知道,只是有些茫然的坐在了那里望着那一世纷飞的白雪,见那檐下凌寒吐蕊的红梅。
“王妃。”一旁的小厮正跪在了碳炉旁温着鱼汤,是院内院水冰冻前老管家摸来的几尾鲤。
来的这个小厮叫福宝,长得讨喜,很是细心,只是性子有几分腼腆,没有多话的总是乖乖的候在一旁寸步不离。
“看这日天还有几分冻的,王妃还是回屋了罢。”福宝将温好的鱼汤放在了盘上递给了她。
“不妨事。”谈凝摇头,只是低下头的时候不觉有几分轻叹,“我只是想看一看冬日的寒是怎样的。”
福宝一顿,“王妃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谈凝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手炉却也不想为难他的喝下了那一碗煲得香浓的鱼汤,知道这是太叔卢早日里特地交待他的。
敛下了目。
其实,太叔卢的话并非无有道理,她养于深闺高阁之中从来就没有挨过饿受过冻,要往行境北这样一个就是连卢怀王自己都难卜生死的地方,却当真像是个累赘一样。
可是……
谈凝有些出神的望着那一只空碗,有些不甘心,虽然忘记了很多的事,但是就单是现在这样的感觉让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眼下是断不甘心留在王府之中,她不甘心。
是啊,她不甘心自己再做金丝雀。
“王爷还在和太史大人议事吗?”谈凝放下了手中的空碗问。
连日冰封,举国蒙难,皇上便遣了公孙黎驰过府来商讨如何处理这一年的冬潮。
福宝想了想道,“应该快了,王妃若有事想要见王爷,小的可以进去通报,王爷特地吩咐了下来,只要王妃想要进去随时都可以的。”
“倒不是此意。”谈凝道,“国事要紧,便让王爷与太史大人商议着为重……福宝,你知道府上除了王爷之外还有谁会武吗?”
福宝一顿,瞬间明白了过来,“王妃可是又想习武了?府上的教武的夫子到还在左院住着。”
又?
这个又听语气好似不像是说卢怀王授她。
谈凝有些迟疑的问,“以前……我也学过吗?”太叔卢第一次教她习剑的时候,她心里可是讶异的紧。
“是啊,还是王妃自己向管家开口要来的呢,大伙儿都吃惊呢。”福宝抱着斗篷侍奉她起身穿好,“可少有女子能经得住习武这等的苦呢,夫子也不少在背后夸赞着王妃。”
“……”谈凝系好的系带,心里不由得对以前的自己有几分疑惑与好奇。
真奇怪啊……
太缇原是有不少的条规德令的,一个养在深闺里头成日绣花做女红的姑娘怎么会突然想着习武呢?
……因为自己以前预料到了这一天吗?
还是,之前发生了个么事情呢?
“那你便带我去左院一见夫子罢。”谈凝说道,只是心里满是疑惑。福宝应了一声,给她重新换了一个烫好的手炉,见着外头虽然风雪停了下来,却还是揣了一把风雨伞在怀里赶在前面领着路。
福宝一边带路一边说道,“王妃可仔细一下脚下,这雪天,地上虽是扫了雪却也是有几分滑的。”
“无事。”
谈凝心事重重的一边想着一边走着,想着自己忘了许多的事情,不由得心里有些气恼于自己,却又有些无可奈何的只得皱着眉头。
正走着这会儿看到了梅廊那一林的红梅已全数吐蕊凌寒盛开了。
不觉望了一眼,却发现了那梅廊的另一头有三五成群的女子正披着一席香雪斗篷有说有笑着赏着那一树正艳的寒梅。
“……”
卢怀王府,中阁。
太史公孙黎驰正背着手望着窗外下一阵停一阵的风雪,望着那满目的霜白,心里却还是有几分恼意不得平,忿然的转过头对正端坐于案前执笔付书的太叔卢道,“这次却也不是我不帮你,但你看一看境北都快成了什么样子了?!你竟还能坐得住吗!!”
太叔卢不答。
公孙黎驰眉头紧锁着道,“你从来都是大局为重的人,到底为什么会突然从境北回到濮阳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叔卢付好了文书,只将那书信上的墨微微晾干些,抬眸道,“只是有些私事,不便与你细说。”
“你真准备一直住在濮阳了?”公孙黎驰拧着眉头问。
“左不过也只是惹些事让旁的人日子不好过罢,他们乱不起来。”太叔卢搁下了毫笔,神色平静道,“边王骞性子桀骜,平歧王又是一个绵里藏针的人,就是真放他们两人联手来对付我,但我不出现一日,结盟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谁难受谁自己知道。”
“你倒真是看得开。”公孙黎驰失笑。
“只是清楚他们罢。”太叔卢将墨迹阴干的书信折好交给了他,“寒潮过境,毕有一批难民会南迁下来,境北就放着让他们两人乱就行了,你将这封信给昭日,让他先在滕棘以南一带开仓集暖,先承接一批难民安置好,余续以滕棘为点,往安隅、程阳、弥春三地分化散开,将这些难民分流安顿,世不患而患不均,南迁而下若有余后难民未得安置而势必起乱,如此,必先以滕棘为点,外射三点架以三角而分流,在以这安隅、程阳、弥春三地为点散开。”
“直接放弃境北?”公孙黎驰接过了书信。
“因为边王骞与平歧王更有其它几方势力,想要占据得境北的上峰,就势必要争夺民心。”
太叔卢坐于案前道,“本王不在境北,他们为夺民心势力多有动作,故而留在境北的人必将分选阵营附主而生,生死之下不究其因,能够肯定的是,在这样一场寒潮之下依旧留在境北的人是能活得下去的人。境北是寒潮的重灾之地,但以民而论,重灾不在境北,而应该是在南迁之下的滕南。”
公孙黎驰思忖了一会儿,“从境北南下的第一个地方是忘乡。”
太叔卢抬眸道,“这就是我所说的需要分化。难民齐结南下而成一城爆满之势,水满必溢,人满则必生争掠,忘乡的乱已不可避免,于是有了李信义为首的难民举旗而揭又成一势。而其余人的选择不过又是境北那般的窘局,能者归附成羽,不能者继续南逃,以这波寒潮之势而窥,势劲必达滕棘,所以最好先据守滕南,以滕南外分散射开。”
公孙黎驰望着手中的书信,“我明白了。”
“动作要快一些,寒潮之难不比其它,极劣的苦寒在往后推几日就只能去收尸了。”太叔卢道。
公孙黎驰点了点头,随即将手中的书信收于怀内,神容有些迟疑的开口问他,“对于外头那两位南黎的郡主和皇上差人送过来的舞姬,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太叔卢抬眸望了他一眼,“你代本王谢谢他的好意。”
“南黎邦交,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援助我太缇,安荷的舞姬你若无意遣走也是无妨,但这两位郡主身份可生得显贵,你要直言拒绝怕是会惹南黎异心。”
太叔卢半敛下了眸,不答。
……
数日前,就在太缇的国都濮阳迎来第二次大雪的时候,邦国南黎来了两位郡主带着南黎的草药与干粮来到了太缇,也算是一份雪中送碳。
这也是太叔昭日在这连连的灾报中近日里听到最为高兴的事情。
南黎兵力有乏,对之之下是为国弱,但由于居长沃阳之地备储物博,便时有灾济友邦之为。
“两位郡主远道辛苦了,朕定以上宾相奉,举国相敬南黎此番雪中送碳之恩。”
然而对于他的这番言词,两位郡主只是笑了笑。
年龄稍长的南雅郡主说,她们南黎人多有长至百年都没有见过雪花和梅花,想让太缇的主上将她们安置在国中的梅雪之地来雅赏一番。
郡主这样的发问却让太叔昭日也为难了起来。
太缇每一年都会下雪,这对于太缇的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这些白花花红扑扑的东西国内的人讨厌都还来不及了,哪有几个能知道好看美景又是个什么样子。
接待贵宾的第一日,太叔昭日思之无果,只得先将她们好生的安奉在了宫城中。
只待去后宫中用晚膳的时候,得懿妃提了一句,说卢怀王府有很大一片的梅林,算着时间算是开了。
“……”
在经了金殿上的那一席事后,太叔昭日本是已经对自己的这一位皇叔避之唯恐不及,本就没有再去打搅他的意思,但是想了两日都想不到濮阳有什么赏雪的好地方,只得把这件事托给了太史公孙黎驰去办。
“皇上可是还对金殿上的事情心里觉得有碍?”懿妃柔声的问道。
太叔昭日沉默了一会儿,道,“眼下国中事多生乱,朕无心在引其它的波余,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平白招惹皇叔。”
懿妃为他添了菜,温声的说,“臣妾的意思是,皇上既然想翻页了,那是皇上的大度。说来王爷也算国中的功臣,十几年在境北那样的极地镇守疆外可是辛苦的很,这当中自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既然不再追究王爷的不敬之罪,便不如怀柔嘉奖,赏赐给他一些好处,如此安抚要臣也是不可或缺之事呢。”
见太叔昭日望了过来,懿妃低目惶然,“臣妾不敢议朝前事,只想能为皇上分几分忧绪。”
太叔昭日叹了一口气,面色却也是缓了几分,道,“爱妃觉得朕应该给王叔赏些什么呢?”他却是觉得那个男人是个软硬都不吃的主。
懿妃想了想,道,“旁的俗物自是经不得王爷的眼,只是臣妾看王爷以前的行事与娶了王妃之事的作风有了天壤之别……”
太叔昭日恍然明白了过来,“爱妃认为皇叔不爱金银爱美人?”
经她这样一点,太叔昭日也算是后知后觉的想到了这一点。
是啊。
皇叔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那会子他比现在还要难以对付的多的多,但是彼时里他在境北,要对付他的人不是他,他也就乐见了他的这一份手段与能为。
好像……是真的,自从娶了那个王妃之后,卢怀王就越来越与往日变得有些不同了。
南黎。
说来,太缇也有数年没有与南黎联姻了。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太叔昭日思忖了一会儿,道,“只是皇叔已经娶妻,南黎的两位郡主此来就是有心和亲为两国联姻加喜也不能如此委身……”
懿妃笑了,“皇上何愁此事,我国中史上可不是玉襄王与南黎安国公主的千古之传吗?”
玉襄王当年也有妻妾,但是面对南黎此来和亲的安国公主,两人一见倾心相许此身,于是,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太缇与南黎两国,玉襄王贬妻为妾,与南黎的安国公主一结白首鸳鸯好,两人也是南黎与太缇这么多年邦交的最大推助之人。
太叔昭日沉忖了一会,“朕知玉襄王之事,但皇叔自来是个个例,朕观皇叔这一头可是栽的深不可拔,可谓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他宠极了月卿,不过……”
太叔昭日召来了一旁的太监,“朕确实从来没有想过皇叔是否有喜欢女色这一好,这些年他一直拂朕的意也便没想过这一岔子事,眼下国中正是用人之际,朕也不愿再与皇叔交恶……正好前几日安荷送来五位美艳的舞姬,小桂子,你就去替朕拟一道旨,将她们一并送去皇叔府上,看他喜欢哪些就留哪些,既然皇叔身体无恙,也确要有几房妾室来开枝散叶……”
说到这里,心里又有些堵了,一个太叔卢已经够他忌惮了,要是太叔卢真的得子,他这个皇位怕是更……
太叔昭日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头疼了起来。
他若只是他的亲叔叔,他们若只是城中普通家苑的叔侄,他本是非常乐见他妻妾成群贻享天伦的。
“……”太叔昭日看着太监领了令下去了,忍了忍,再忍了忍,方才忍住没有把那太监召回来。罢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回缓一下叔侄两人的关系,向他表示一下自己的好心,也算是服个软。
若是他一直呆在境北哪还有这么烦心的事?
可他想了无数个法子,旁敲侧击着明示暗示着,却也算是明白了,他不去还真没人能把他绑着去。
头疼,是真的头疼啊。
“……”
白雪纷纷扬扬的落下,那梅林中的红梅却似是一个个的红碗一般直将那白雪盛满了一盅。
王府内苑。
谈凝披着一件红色的斗篷意外的望见那梅林廊下娇俏的姑娘们,就连一旁的福宝也看得愣了愣,显然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谈凝捂着手炉望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她们是何人,只想到回府的时候阮琳有给她说过府上还住着一位客卿,便有些迟疑的问一旁的福宝,“……前面,可是虞姑娘吗?”
不过她只听说有一位客卿,而且明明说是被禁了足,怎地这日来了这么多的姑娘,卢王府不是还被皇上软禁在其中的吗?
“这……小的也不知道……”福宝茫然的回道。
就在主仆两人一脸疑惑的时候,领着姑娘们来的是宫里的安嬷嬷,这嬷嬷福宝却是认得的。
那安嬷嬷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他们两人,便堆了满褶子笑的脸迎了上来,后边的那些姑娘也停下了笑语声,乖顺的跟着她一起走了过来。
“见过王妃。”安嬷嬷扶身一礼,身后的姑娘们也跟着就施了一礼。
“这些姑娘是……?”谈凝有些怔怔地望了过去。
“哎呀,王妃大喜。”那安嬷嬷笑容满面的凑了过来说道,“皇上见王府只有王妃一人平日里也没有个姐妹的可生得寂寞,这不,正巧安荷来了这么些绝世的远客,便想着让她们来与王妃说说话,也算是有得个伴了。”
“……”谈凝怔怔地望着,一时之间竟似是没有明白过来,“嬷嬷这话……”
安嬷嬷笑着正准备继续说,却听着梅廊的另一头传来的一阵动静。
“如此,两位郡主就先在王府上留歇几日,这卢怀王府后院并连山瀑,等天气在冷上一阵,兴许还能见到冰瀑那一等的奇观……”
说话的正是公孙黎驰,他一边领着两位衣着显贵的女子走了过来。
“冰瀑?”南音有些吃惊的问一旁的太叔卢,“我只听过水瀑,这冰还能流成瀑带吗?”
一旁的南雅却笑话她,“既在这里住下了,介时不就知道是怎个回事了吗?”
“那要等多久呢?”南音问。
太叔卢敛目想了想道,“大概还需半月。”
正边说着边走着,抬眸间正望向了梅廊的另一头跟在安嬷嬷身边的那五位来自安荷的绝世舞姬,只是视线却是落在了披着那一身红梅斗篷的谈凝身上。
却是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太叔昭日:(撒花)皇叔我给你打包送去了一堆绝世的美人给你享用,你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
太叔卢:你是想我死还是你自己想死?
太叔昭日:啊????(呐喊惊恐脸)
边王骞:(吃爆米花)二傻子,你这不是在示好,你这是在作死的边缘里反复试探。
平歧王:(喝可乐)也就是所谓的雷区蹦迪。
太叔昭日:嘤!(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