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对于她来说,又有什么会比他在自己身边更重要呢?
她想要的。
不过是他不要抛下她啊。
无论是他孤身前往境北一别之后不知归期,还是纳妾宠新一别她这个旧日黄花,她想的不过是他别放开自己的手,在她的身边,一直的直到白首暮老。
只要他不放开她的手,那么,任何的艰险清苦她也不介怀与他同行同苦。
不要抛下她,不要放开她啊。
“王爷……”
“别丢下我……”
谈凝抓紧了他的衣服,直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颤音的说道,便是就着他的衣服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太叔卢没有说话,只是躺在了那里沉默地伸手缓缓地抚着她的发,似有安抚一般。那一双半敛的眸子藏尽了一切不为人所知的悲喜别恨,沉默的似那层峦重山。
“我永远都会在你的身边。”男人的声音很低,语字之间却又生得沉稳,太叔卢低道,“阿凝。”
谈凝怔怔地抬起了头望着他。
太叔卢躺在了床上半支着身望着像小猫一般匍在自己胸膛上的女子,一惯不怒自威的脸上却见了很浅的微笑。
他散着发,月光正照在了他的发上。
就像是照入万丈深壑的山岳一般,沉稳的,宁静的。
他的眸子盛了万象的光,明明是一双非常深的眸子,浓如深墨,却总会在抬眸的时候掀见了几分的令人甘心臣服的雍容,时有让人畏惧,时有让人俯首,时有让人追随。
只这一时候,那眸子里的笑容却是温柔的,很温柔很温柔的笑,轻轻地,浅浅地。
太叔卢伸手抚着她的发,微抬着头望着她,道,“即使他年我作了一丘白骨葬于皇陵之中,我也会在你的身边。”
这一句话却是让谈凝的眸子一刺。
眼角的泪还没有干透,谈凝却一双手拽住了他的衣口,“王爷此话何意?”
太叔卢望着她,“我近而立之年,你却不过桃李,我的年岁比你长得多总会比你先走的。”
“……”谈凝紧紧地拽着他的衣口,只是抿直了发白的唇没有说话。
太叔卢也没有介怀自己快被拉下来的衣服,只是抚着她的发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背上,将她带入了自己的怀里。
谈凝也没有反抗,只是顺着他的力道重新缓缓地贴上了他的胸口。
世间生死皆大事,但他……却像是连暮老合冢之事都从来不介怀放在桌面上平静的谈之一二。
甚至于是他自己的生死。
“……那就请王爷在暮老之余时再多活十余年。”谈凝拽着他的衣服,却是低头切齿的说道,“既然王爷比我年长许多,我便要王爷把这些差出来的年月全补回来!”
太叔卢抬眸望着她。
“就算作王爷今年而立我桃李,我们约定百年之岁。王爷比我年长,便作我活百岁,王爷活一百一十岁,如此不便就做平了?”谈凝定定地望着他。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太叔卢久久地望着她,望着这个匍在自己胸膛上像一只小猫一般有几分犟强烈性的女子。
就这样望了她一会儿,太叔卢却是笑了笑,只伸手抚着她的发,半敛下了眸道,“你可真是贪心。”
世间本有无数的遗憾与不完美的失意,但是却也不是不能周折不能填补的。他不忌讳生死之词,她也不忌惮与他同分百年之岁。
谈凝拽着他,道,“那便同算百年,王爷比我年长,那就当我活四十,你活六十,如此便也——”
不待她说完,却被他一吻封缄了未尽之话。
谈凝一怔。
月色披落了下来,太叔卢覆身吻落了下去,又是一夜缠绵不尽,见天际的月悄然的潜入了乌云内。
令人疲倦的一夜。
明明身子已经乏到了极致,却如何也入不了眠,等到翌日清晨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的时候,谈凝直顶着一双黑沉的眼睛,满脸的倦乏。
丫头小厮们伺候着他们两人洗漱更衣,谈凝坐在了妆奁台前望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只差没把自己吓到。
“不再睡一会儿?”换好衣衫的太叔卢问道。
“不了……”谈凝拍了拍脸强打起了精神,低声喃喃地念叨着,“一会儿还要与武夫子习剑呢。”
“断一日再练也不妨。”太叔卢道。
谈凝听着直把头摇头像个拨浪鼓。
国中的女子能读书认字的已经是少之又少,她算是生在富庶的大家之中,比之其它的女子要认得几个字,但女子学武这样的机会可是在整个太缇都是绝无仅有的。虽然不知道之前的自己是怎么让他答应下来的,但是眼下既然有这样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谈凝只想着多学一点是一点。
又是一日的雪天,脚踩上去甚至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
卢王府府门外的宫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撤下了,许是国中雪难来临要抽调一部分的人过去帮手,又或者是皇上有示好之心,但这对于卢王府的人来说却与往日里过得无有二差。
谈凝这些日子却是过着晨日早起与武夫子习剑,过午小憩后开始做女红,临睡的时候则倦书练字。
她没有什么天资也并不聪慧,只犟着一口气死撑着卯着劲。
只当中除了一件事让这样的日例停了整整一天,那就是这一月她的月事来了。
谢绝了访客,谈凝蒙在了被子里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或是松了一口气安下了心,外头侍奉她的丫头生热了暖炉煮着姜糖茶,就这样蒙着迷了一会儿眼,听到外头生了动静便知是太叔卢过来了。
“王爷。”
“王爷。”
谈凝拉着被子半支起了身,只是面色有些尴尬,“……王爷怎地来了?”
“躺下罢。”太叔卢说着拂衣便坐在了床椽上,“很不舒服吗?”
“……还……还好。”谈凝神色更尴尬了,只得拉着被子把自己捂严实了。
丫环小厮们跪退了下去,只留了一盅熬好了的姜糖茶。
太叔卢拿起了那一盅姜糖茶,试了试温,却听着床上裹成一团的女子突然冷不妨的小声开口问他,“王爷……可有对妾身很失望?”
太叔卢一顿,“什么?”
谈凝有些尴尬的恨不得把脸都给罩了个全,“……我,我……”
那姜糖茶刚煮好不久,生得很是烫。
太叔卢抬眸望了她一眼,只一眼便望了个透彻,却是半敛下了目将手中的姜糖茶阁在了案边将它放凉微许,开口道,“我想要孩子,只是因为怕我不在濮阳你一人孤寂,想留个人来照顾你。”
谈凝拉着被子低下了头。
太叔卢道,“并不是一定要加压于你给我生孩子,所以你不必心有重担。”
谈凝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他,“王爷还是决定等我有孕生下孩子之后便一人远行境北?”
太叔卢没有回答,只是坐在了床椽边望着她。
直过了良久之后,他道,“境北,我必须要去一趟。”
“王爷还是不愿依我?”谈凝抿直了唇。
太叔卢不答。
谈凝攥着被子低下了头,却是有几分苦涩的低笑了起来,“……王爷让我用什么样的心情来迎接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他来了,便代表着他的父亲要离开了……王爷,你让妾身用什么来期待着?”
太叔卢轻叹了一口气,半敛下了目。
谈凝抬头望向他,道,“王爷若不愿依我去境北,那么可否依我其它的事情?”
“何事?”太叔卢问。
谈凝定定地望着他,“让太医院为妾身拟方避孕,妾身愿意生下流着王爷血脉的孩子,但不是现在。”
这话一出,便是她都能感觉到太叔卢的眸子沉了下去。
对夫君提出这样的要求,在太缇之国几乎不亚于求夫休妻,谈凝在提出来的话时声音还有些不可闻的发颤,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提的有些放肆了,但是,但是……
谈凝有些生怕的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试图着想与他解释清楚。
却听太叔卢敛目道,“你想以这个法子来与本王对摄?”那话落得有几分冷意。
谈凝忍着腰腹的不适连连的摇着头,道,“妾身不敢,只是这个时候真的不是时机……王爷,举国蒙难,就在这样的时节里,王爷为我为这个不知何时能有的孩子而绊住脚,已让妾身坐了不义之罪,难得还要让那孩子未有其名便先坐不孝之罪?”
谈凝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向他拼命解释道,“何况,怀胎十月,加上何时怀上也是未知之数,眼下雪难覆国,王爷,您当真要在这里耽搁上一年之久吗?”
太叔卢望着眼前犟抿着一线发白唇的女子。
“王爷……”
谈凝微微起身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轻声的说道,“……妾身很期待的,与王爷一起生下属于我们的孩子,那孩子半分肖似王爷,半分肖似妾身,这个孩子便是我们系情的结果与证明……这是幸福的,但是王爷,不能是现在啊……一个本来应该是满怀期待满载幸福的果实,不应该让它成为一个绊脚石。”
太叔卢低头望着埋入自己怀里的女子。
末了,他道,“没有孩子,你会被千人所指,更坐不实这卢王妃之位。”
谈凝怔了怔。
太叔卢望着从自己怀里抬起头的女子,道,“这些日子你确实看了不少的书,但是书本之中犹有井壁与限口,那从来都不是全部,而你把一切的事情都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谈凝有些茫然的张了张嘴,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太叔卢却是俯身将她耳际的发撩至了耳后。
他道,“不过这也无妨事,毕竟有我在,你既然现在不愿意生孩子那便现在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