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在地上的琉璃盏灯影但见得晃了晃。
是散落一地的字卷凌乱。
太叔卢仰躺于地上望着身前的女子,见她刚刚哭完的眼眶还有几分泛着红,便伸手抚上了她的眉目,却得她微微侧首吻上了掌心。
“你许是不记得了。”太叔卢望着她,道,“在我们成亲的那一晚,便约好了一生只一人。”
谈凝的一只手正握着他抚上自己眉眼的手,听到了他的话后眸子微微一颤。
身下的男人是雍容而又沉稳的,五龙缵珠的宝冠束发,那一双玉白色的玉缎与墨色的发相掺相映着。
他一如长夜一般深沉,亦一如高山一般泰然。
那双眸子在地上那一束晃荡的焰光中交烁着,折着那万象的光芒,隐约的透着曾经的那些个记忆碎片在眼前浮现着。
满堂喜红长幔高挂着,见鸳鸯烛盘柱正燃得炽烈。
那烛火便是照上了她一身凤冠霞帔,照着她的脸似三月桃花一般见得羞红。
……
“王爷不是不擅酒吗?”
“本王是从不饮洒。”
他自顾着斟满了两杯合卺酒,随即放下了手中的鸳鸯盅,但抬头望向了她,道,“但这一杯酒却是要喝的。”
……
那一夜的红喜旖旎的烛火下两人挽臂合喝了那一杯合卺酒,炽烈的光但照上了她仰首的发冠上。
谈凝吻罢了他的掌心,但低头望向了他的眉目,像是被吸引一般的缓缓地落在了他的那一双眸子上。
只这一刻,心如擂鼓。
那是一双非常深的眸子,像是藏着整个万象的天地一般深不可测,却总是半敛着窥着这个世间的风云暮卷,那是一双非常透彻的眸子。
也是一双不怒自威无比的摄人心魂的眸子。
落下的吻隐约的听到了他一声轻笑,后觉得有一双手缓缓地抚向了自己的发。
他为她描过眉,亦为她绘过妆,也为她簪过发。
她的爱人。
“王爷还记得?”谈凝低声。
“与你的事自然是记得的。”太叔卢伸手抚着她的发道。
“可是我却记不大清了。”谈凝低声道。
“但那依旧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太叔卢半睁开了眸子望向了她,道,“有的东西有的人从来就不是遗忘就会被轻易的抹灭的。”
谈凝怔怔地望着他,末了,她无声的笑了起来,只是眼眶有些涩的轻声说道,“是啊……”
朦胧中见到他带着她策马西阳,穿过那一条条人声鼎沸的街道小巷,也曾领着她游湖观景为她一裁新衣。
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无数的人为他臣服,无数的人也畏惧着他,他从不被这个世俗所理解,亦从不为这个世间所容纳,于这万千的世界中行走着,却依旧是个让所有人都猜不透的人。
他如长夜,亦如深海。
连同着他的感情也是这般深沉的令人动容。
“……”谈凝低下了头,缓缓地吻上了他的唇。
有只手正握上了她的手,但将她的手牵入了他的衣里慢慢地引导着她,听他轻叹了一声,却不待她反应过来便回深了这一个吻。
谈凝有些混沌的跟着他的节奏,只脑海里像是有无数的碎片在飞速的旋转拼接着。
“怦——”
“怦——”
唯有一颗心一直如擂鼓一般的震动着敲击着胸膛,却又并不是紧张与窘迫,而是另一种别样的情绪与感觉油然而升。
如果爱也是一种感觉。
如果爱也是一种能够被形容的声音。
如果爱也是一种情绪。
很爱他。
谈凝吻着他的唇,只在拥抱住他的时候便觉得心口被那种感觉与情绪在悸动中给填得满满地,不再发冷,不再空寂。
很爱他。
也许从很久之前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他,就已经爱上了他。
这样的一份感情,这样的一份感觉,这样的一份心情却是一直的烙在她的心底,刻入进了灵魂深处。
很爱他。
爱一个人的本身便是一种幸福的,在这茫茫万千的人海之中,终于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人,能够寄放住自己全部的感情。
而比之更为幸福的时,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对方也是如此的爱着她。
“阿卢……”谈凝低声道,“我爱你。”
身下的男人正躺在一地凌乱散落的字卷书墨之上,五龙缵珠的宝冠束下的发深黑如墨的散在了那一片字墨之间,却又衬在了那一纸纸的白宣之上。
太叔卢睁开了眸子望着她。
“很爱……很爱你。”谈凝小声的说道。
地上的字卷一时飞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就在谈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却见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男人的那一件大衣上,只有些怔愕的望着他的发垂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还是我来罢。”
太叔卢俯身咬住了她的耳垂,声音有些发哑的低道,“因为我快忍不住了。”
“……”
漫长的一夜,直至窗外不知道何时停了雪,只见着举目白茫茫的一片。
有一轮雪月正挂在了枝头。
那月光静静地洒落了下来,透着那窗子的罅隙照在了他的身上,似他拥抱着她。
这一夜谈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她于一口枯井下浑身是血的仰望着那一轮残破的雪月,绝望的,空洞的。
那月光是冷的,冷入了骨子里。
她像是在一片漫长漫长望不见边的永夜里不停的走着。
没有光,没有方向。
浑浑噩噩,不知年月,她就这样的行走着。
直到不知道哪一天,突然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芒,微弱的甚至像是萤火一般的星闪着,她寻着那一丝的灯光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她曾经看过这样的灯火,在梦里,却是隔着彼岸一般只遥遥的望着隐约有一个人在点灯。
只是这一次她走了上去。
是万千的灯火铺了一路,照亮了她脚下的黑暗。
从那彼岸之端踏上了那一地以灯火铺就的长路,像是走过了百年,穿越了山海一般。
这一次,她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在了他的身边。
“你来了。”灯火中,他一只手举着已近残烬的灯烛久久地望着他。
手中的烛火但照上了她的容貌,但照上了他的眸子。
于是,她立在了他的面前,但对着他微微一笑,笑容嫣然,“是啊。”
九千盏灯烛闪烛着。
万千的光芒织就着无象的光色,只他在她的眼前,她在他的眼前。
烛火灿然。
“呼——”
……
谈凝是被饿醒的,这很不光彩,但却是事实。
茫茫然的睁开了一双眸子,后觉察到自己正被人抱在了怀里缩在一方小榻之上,试探着动了动,却听到了耳畔传来了轻微的一声叹。
“老实些,别乱动。”那声音听得低沉,气息却是轻呼在了她的耳朵上。
“……”
谈凝不敢再动的僵着身子缩在了那里,只是耳根却是禁不住的泛了红。
太叔卢见她醒了过来便微微松开了钳住她的手,低头望了她一会儿,但将她往里边挪了挪后坐起了身道,“你可真是不老实,不压着你一晚上都没个消停。”
谈凝面色微赧的嗔了他一眼。
这一望却是顿住了。
太叔卢平缓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下了榻,书府毕竟是王府上的禁忌地,也没哪个丫头敢闯进来,这更衣洗漱的事便只有自己亲力亲为了。
谈凝坐在了床榻上怔怔地望着立在了榻下正披着一件长衫穿系的人。
就这样望了许久,只眼睛里的光色越来越亮了起来。
直到那双眸子溢出藏不住的笑容。
“王爷!”她光着脚丫跑了过去,直从背后抱住了还在穿衣的男人,但将自己的脸颊埋在了他的背上。
太叔卢的身子有片刻的一僵,却是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怔怔地转过了头望着从背后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子。
“你……”
“我们去收拾衣服罢,既然要出远门总少不过要带上不少的东西。”谈凝笑着望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太叔卢低头望向了她的那一双眸。
当前尘散尽一切成为过往,曾经的痛苦与绝望被渐渐地淡化成了微漠的一块,便是连同着刻入骨髓里的恨也变成了过眼的烟云一般淡淡的散了开去。
她早已不再是枯井下那一个望月的人。
只因为他成为了她生命中的那一席月光,照亮了她那寂寂无望的黑夜。
他如月光一般拥抱着她,给予她无尽的力量与勇力。
谈凝见他正低着头望着自己,便踮起了脚尖吻向了他的眸子,“是的,我都想起来了。”
她赤着脚站在了他的面前对他笑道,“这一次,我终于等到了你回来娶我,阿卢。”
她的眼眸里盛满了一汪盈盈地笑容,见得眉眼弯弯。
就像那一年初见时待嫁的女儿。
娇俏。
而又巧笑嫣然。
太叔卢久久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像是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到了一般,他微温了眉目,但伸手以指腹轻抚着她的脸颊,低头无声的笑了起来,“我说过的,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我也爱你。”
【濮阳城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这篇文便已经快等同于完了。
余下的大概还剩下【境北篇】和【番外篇】两段。境北篇不会很长,在10个章节左右,大概是揭示一些有关于太叔卢的秘密,番外篇目前定下三章,包括[全解篇]做最后的收尾。全篇不会超过100章。
选在这一章写一个小结语,是因为这一篇文的灵感起源,就是来于汉乐府的两首诗。即开头《白头吟》的“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和末尾《有所思》的“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古往今来在写情写爱的诗词里太多的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就像身处于那一个时代的女性一般,有着太多的枷锁与无可奈何而得身不由己,而《白头吟》与《有所思》这两首诗则写出了这些在礼教压迫下仍怀有着烈性的女子。即使两首诗后考有不少的人认为最后她们依旧臣服于了礼教,但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那份烈性依然是美丽的特别的。
这个小结语就说一些这篇文的定稿来源,余下的会放在[全解篇]里再谈。
砚古3月31日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