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疲惫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奶奶,眼神有些放空,似乎有了点意识,又似乎还没有,之后又沉沉地垂了眼皮,继续睡着了。
昭东博和聂灵香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担心。
薛氏则慢慢收回了手,盯着床上的云舒看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灵香……”
“娘。”聂灵香急忙应了一声。
“等会你熬点新粥,把米汤单独舀一碗起来,温着……”薛氏道,“再过小半个时辰,给云舒喂下去。之后再过儿再喝药。”
“知道了,娘。”聂灵香赶紧应了。
薛氏却皱眉又想了一会,方才继续开口道:“对了……”
昭东博和聂灵香以及昭四郎都齐齐看向她,只见薛氏吸了口气道:“要是到了中午之后,还是这般模样,我便给云舒叫个魂……”
所谓叫魂,是乡下常见的一种叫法,据说小孩子如果受了惊或者高热不退,许是丢了魂,要家里人叫她的名字回来,也有人叫收惊。
聂灵香看了一眼昭东博,昭东博点点头道:“听娘的。”
儒生素来讲究敬鬼神而远之,书院里也的确不太愿意接触这个东西,但……不代表不了解和不能接受。
云舒的烧退了下去,人却还浑浑噩噩,若是下午还是这样,叫魂一下又有何不可?
薛氏见他们夫妻二人都答应了,云舒此时热度也比昨天好多了,心里宽慰许多,便叫他们自己去忙自己的,云舒这里有自己看着,叫他们别操心了。
昭东博夫妻苦笑对视一眼——其实平时娘亲事情最多,也最勤劳,今天能坐在这里,啥也不做,也是因为云舒了。
生活还是要继续,农活和家里的事情,该忙的还是要忙。
之后聂灵香熬好了米汤送过来,云舒喝了米汤之后,热度虽然没退,但呼吸算是比较平稳,睡得踏实了一些。
之后昭巧琳忙完河西的事,也赶了过来,正好帮聂灵香熬药,等药熬好,薛氏又细心喂云舒喝下去。
值得高兴的是,此时热度又降了一点,所有人都很开心。
昭四郎特意跑到小沟渠那边,抓了两条草鱼,又摸了一大把螺蛳,也算是应个景。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云舒短暂醒来了一会儿,看到薛氏,弱弱地叫了声奶奶,声音又弱又细,像个小奶猫。
薛氏心疼得紧,坐到床上把云舒抱在怀里:“阿舒啊,乖,是不是还难受……”
云舒稍微摇了摇头,她脑子还有些迷糊,能认出奶奶,但奶奶说话,她反应得很慢,想说话又觉得胸口还是恶心。
云舒试着动了动手,发现手臂和双手都一点力气也没有,连拳头都握不住。
薛氏注意到了云舒的动作,见她的手稍微握一下就停了,开口道:“阿舒,你手……是不是握不住拳头?”
云舒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迟缓地点点头,薛氏心里便有了数。
受到惊吓最明显的症状之一,一个是眉毛会竖起来,此时云舒的小眉毛几乎一大半都是站立的;其次便是双手根本握不住拳头,甚至连握拳的姿势都很难做到。
有的时候,在受到惊吓的地方,还能见到血红色的透明小蜘蛛,据说就是人的魂魄变成的;乡下因此见到这种蜘蛛,一般都不打死,便是因为如此。
薛氏心里有了数,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给云舒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又给她讲了两个故事,见云舒有了笑意,便让她在这里好好躺着。
“等会奶奶在外面叫你的名字,你听到名字之后,在心里答应着,然后就好好睡觉好吗?”
云舒见奶奶一脸认真,虽然不知道为啥如此,但她确实很困,奶奶让自己睡觉的话,她求之不得,所以也认真地点点头。
薛氏便出了卧室,直奔厨房。
厨房里有薛氏昨天拿来的篮子,里面有一个红布抱着的生鸡蛋,薛氏拿了鸡蛋,又拿了厨房的厨刀,对其他人道:“我要给云舒叫魂了,你们都安静点,还有云舒……屋子里别让人进去。”
其他人赶忙应了,并且老老实实地蹲在堂屋,坚定坚决地保持安静。
薛氏出了门,将鸡蛋放在厨刀上,喊了一声:“阿舒,回来哦~”
“阿舒,回来哦~”
“阿舒,回来哦~”
“阿舒,回来哦~”
奶奶的声音好像很近,又似乎很远,躺在床上的云舒并没有看到鸡蛋在厨刀上站了起来,也没有看到小黑溜了出去,目光炯炯地安静地看着薛氏叫魂……
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而且奶奶的声音让她觉得很远安全感,慢慢地云舒又睡了过去。
她又做梦了。
但这一次,环境完全不同。
梦境里的云舒好像长大了,已经是少女的模样,锦衣玄袍的华美少年站在她不远处,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云舒很想问问他在笑什么,可惜梦境里,这人的脸始终有种朦胧感,哪怕云舒明明觉得和他很熟悉,也看不清楚。
“阿舒~”她听到他这么喊她,想来是自己极为熟悉和亲热的人,不然怎么会叫自己阿舒呢。
“无论前途如何,我认定的人,没人可以改变。”
少女云舒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不嫁。我不能嫁给你……我已经订婚了,何况你我之别,犹如云泥,我不敢……”
“我不敢……”
“我不敢……”
一声声不敢缭绕在梦境里,云舒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此时她就是这个少女,她明明感觉自己不是这么想的,但为了父亲,为了家族……她需要这么说。
“等我。”锦衣少年似乎并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声音依旧坚定而沉稳,“千万等我……记住!”
云舒看着他,还在莫名思考的时候,突然眼前的少年碎裂成一片片,那一个瞬间云舒突然觉得心也碎裂了……
一个意识出现在她心里:他死了。
谁死了?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个问题,只觉得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一样喷涌而来,瞬间淹没了她的梦境。
此时马车里睡着的徐弈晟也睁开了眼睛,看着前方,发了一会儿楞。
他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
马车外,暗卫悄悄敲了敲马车壁,这是询问自家公子有没有遇到特殊情况。
“无事。”徐弈晟深吸了口气,压下去内心的不平静,“快到广陵了吗?”
“是的,公子,马上可以进入广陵城了。”
徐弈晟嗯了一声,马车内又安静下来。
云舒是大哭着醒来的。
一家人都蹲在屋子里看着她大哭,最后是薛氏抱着云舒,云舒哭得惊天动地。
“他死了,呜呜呜……他死了,呜呜呜……他死了……呜呜呜……”
聂灵香听了好几遍,才在她的眼泪鼻涕里听明白云舒说的是“他死了”,顿时一拍大腿:“还是娘说得对,就是受惊了!”
不然云舒对死亡啥的应该还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断不会哭成这样。
云舒被她娘一打断,这次突然停了哭声,一抬头,发现自己屋子里怎么这么多人呀……为什么都盯着自己看嘛,奇怪。
哎,怎么小黑也一脸看傻瓜地看着自己?
云舒摸了摸脸,只觉得自己脸上湿漉漉的,舔了舔嘴唇,还是咸的。
“好点了嘛?”薛氏轻声问她。
云舒后知后觉地抬头看看奶奶,又看了看大家,点点头道:“我有点饿……”
众人舒了口气。
“现在只能喝点稀粥。”薛氏道,“灵香,你给阿舒去盛点稀粥,稀一点哈。”
聂灵香应了一声,赶紧去盛稀粥了。
云舒初始的时候还没觉得饿,等一晚稀粥放在面前,喝了一口之后,云舒才发现自己好饿,她一口气喝干了一晚稀粥,充满了希望地看着娘亲,指望娘亲再给她来一大碗。
却听到奶奶温柔地道:“阿舒啊,你高烧刚退,可不能积食啊,就先喝这一碗吧。啊?”
云舒:???
“阿舒最乖啦,来……躺下休息会,等饿了再吃哦。”
可是现在明明就很饿啊,云舒寂寞地躺在床上,感觉现在……比刚才做梦还要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