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有初的这一压,于钟屿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他虽然不至于是纸糊的,但昨晚捐血时护士见到是他,也不知道是激动了还是业务不熟练,第一针下去扎得鼓起了包,到现在那一块还是青紫色。
纪有初挺会挑地方,扑下来后,两手正好抓死这处伤口上,他立刻疼得眉心一拧,但又迫于绅士风度没有把她推开。
混乱里,她就这么四仰八叉地倒自己身上,眼睛还不安分地往他平板上瞄。
钟屿这才神色深沉下来,被她抓着的那只手一曲抱住她肩膀,另一只手搂着她纤腰,稍微往上一用力,将她抱坐到了旁边椅子上。
杨志斌在前面道着谦,不过诚意不足,纪有初也跟他说对不起,眼神里却带着打量。
钟屿页面都没来得及退,直接将搁在膝盖上的平板关了,扔到一边,双眼看向车窗外面,算是眼不见为净:“开车吧。”
这一条路是堵死了,明明都已经到了路口,司机硬是等着红绿灯切换了六个轮回,这才龟速穿过。幸好下一段路还算通畅,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杨志斌这才有空问纪有初:“您去哪儿啊,纪女士?”
纪有初:“我去百川酒店。”
杨志斌:“这么巧啊,我们也去那儿。”
纪有初正拿出手机来看,向着他快速笑了下,就又看回自己手机屏幕。
昨天走得太急,除了一个手机,她什么都没带。因为担心到了晚上电量不够,她很早就启动了节电模式,关停了网络。
现在猛一打开,微信与q`q不停弹出消息,工作群里完全炸了,每个人都在疯狂艾特她,私聊窗口里漏接的语音电话也是一堆。
她硬着头皮在工作群里发了句“抱歉,我就到”,没过五秒,fiona居然亲自把电话打了过来。
fiona本名苏菲,因为撞了某女性用品的名,一直勒令下属喊她英文名。纪有初自被她从校招现场捡回后,这么多年一直都跟在她后面。
纪有初刚进百川的时候,fiona还只是部门里的一个小组长,几年打拼,今年正式挤跑上一任,坐上了部长的位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是要出成绩的时候,fiona对一件事的执着从这儿可见一斑。
纪有初拿着手机如拿着一个烫手山芋,这通电话是不应该不接的,可她现在正在别人车上,贸然打扰似乎也不太好。
杨志斌听见动静又扭头过来,看出她纠结后向她点了点头,故意大着嗓门道:“有电话啊,您请接吧。”
正忙着看风景的钟屿因而被提醒,他抿唇回了下头,正好撞见纪有初看过来的清亮眼神:“你请便吧。”说完又移开视线。
纪有初这才按了通话。
fiona语气倒还算平静,问她昨天为什么缺席,家里是否有什么困难。但又不等纪有初回答,立刻就要跟纪有初确认起今晚的细节。
纪有初不得不打断她:“对不起,fiona,其实现在我过去,是想跟你请假的。我孩子在学校里出了事,我需要陪着他。”
听见孩子两个字,钟屿似乎向后转了转头。纪有初注意到,很敏感地往旁边坐了坐。
fiona明显是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流利回复道:“诺宝现在还好吗,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这样吧,我一会请个专业的人过去帮忙,保证比你照顾得还要好。”
“今天跟吉奥的晚宴,我非常的重视,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参加。我们已经为之奋斗了很久了,眼见着就要到攻坚克难的最关键时候,怎么可以少得了你的帮助呢。”
“yule,你是我招进公司的,这么多年又一直跟着我,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是有期望的。可你有了孩子这几年,有完成过一个像样的项目吗,有拉来过一个靠谱的客户吗?你连基本的考勤都没办法保证。公司不养闲人,我实话告诉你,你已经进了裁员的观察名单,如果不是我一直压着,你早就收拾东西滚蛋了。”
“我也是一个母亲,我能体会到母亲对孩子的依恋,但你生活的重点不能仅仅只是孩子。孩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们不可能一直陪着他们,必然会错过一些瞬间。你要懂得放手,多为自己考虑,多为事业打拼,不然你跟那些家庭妇女有什么两样?”
车子性能极好,行驶在平坦开阔路段,除了细微的胎噪,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跟纪有初通话的那位女士声音尽管不大,钟屿还是将那边的话听得七七八八。与下属沟通方面,对方算是个高手,先礼后兵,步步推进,从公司规章到道德绑架。
按照纪有初这种动不动就爱流泪的个性,应该很难招架对方这样的节奏。钟屿才刚刚想完,纪有初那边果然已经给出肯定答案。
“我知道了,fiona,一会儿我会去公司的。”
钟屿摸了摸自己袖扣,对这样的回答丝毫都不惊讶。
半小时后,车子驶入百川酒店。刚刚过了门岗,纪有初就提出了要下车的请求,杨志斌一连说了几次要送她到楼下,都被她拒绝了。
杨志斌看了会车外穿着单薄一路小跑的女人,忍不住咂嘴,又来问钟屿:“跟她打电话的那个fiona我还算熟,要不要替纪女士打个招呼?”
钟屿这会儿才又把平板拿回来打开:“别多事。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没有啊。”杨志斌摸摸鼻子:“我就是觉得她一个人带诺宝挺辛苦的。”
钟屿眼皮子一掀,终于拿正眼看着杨志斌。就在后者琢磨着他这句话是不是戳到他脊梁骨的时候,钟屿冷冷来了句:“诺宝也是你叫的?”
“……”杨志斌:“……好吧。”
钟屿把平板扔到他怀里:“有件事你去办一下。”
*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纪有初家里出了大事,同事们纷纷叹息过一声后,就立刻各自回到位置上开始忙碌。
纪有初也并没有要对他们进行“我弱我有理”的新一轮道德绑架,一门心思都扑在赶紧把手头任务做完这一件事上。
为了表示对吉奥这家客户的重视,fiona不仅给他们安排了酒店考察,还特别预备了欢迎酒会和欢迎晚宴。
相关工作已经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但到了当天,还是出了一堆状况。先是场地布置出了点差错,后来餐饮那边又说有食材缺货了。
纪有初忙里忙外,临时改了好几个方案,有空看时间的时候居然都到下午一点了。
办公室统一订的盒饭已经冷透了,她顾不上那么多,一边拼命扒饭一边给欧阳宜打电话,要她下班后帮忙给她送一套干净衣服,并去医院照看会儿诺宝。
fiona正好走过听见了,热情邀请纪有初直接去她那边拿一套。
纪有初想了想倒也好,省得麻烦欧阳宜了。进到她办公室一看四五个袋子几乎全是小香家的,立刻就摆手说不要了:“不敢要,弄坏了我赔不起!”
fiona当即嗤了声,挑了一个拍到她怀里:“没出息,我看你一个月也挣不少啊,连件衣服都不舍得,现在哪个年轻女孩子没几件好衣服的?说了要多为自己考虑点,别整天把自己打扮得跟个老妈子一样。”
纪有初没站得稳,直接被她一巴掌拍贴到墙上。她索性直接倚着墙面,低头拨开袋子看里面的衣服。
“哪些女孩子有这么好的衣服啊?你大概不知道吧,咱们国家还有十亿人没坐过飞机,有五亿人用不上马桶,像你这样的成功人士绝对是少数。”她浅浅笑着:“我是挣得还可以,但我要租房子、养孩子,压力还是很大的。”
要她拿一个月的工资买件衣服,她是真的舍不得。她要是不缺钱到这份上了,也不会放着生病的孩子一个人在医院里。
fiona懒得跟她讨论这些有的没的,又挑了个一个袋子扔到她面前:“内衣也换了吧。”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纪有初胸前汹涌的弧度,昧良心地说:“咱俩尺寸应该差不多吧。”
纪有初哭笑不得,说:“谢了。你这架势,真不像是要让我去吃饭,像是要把我往人家房间里送。”
纪有初未必就是意有所指,fiona倒是清咳几声,默默摸了下理了理鬓角头发。
纪有初当成没看出她异样,笑着问:“你早上在电话里说的裁员那事儿……”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留白给对面。
fiona扁扁嘴,推着她肩往外去:“都几点了,还在这儿跟我耍心眼子,先去换衣服。”不过临出去前,她还是凑到纪有初耳边,轻声道:“先去搞定吉奥再说啦。”
fiona从不轻易许诺人,但她好就好在赏罚分明。有了她的这颗定心丸,纪有初那颗因为自己随时可能失业的心稍稍轻松了一点。
她随便拿了间房间洗了个澡,再画了个淡妆,换上fiona给的裙子。
说来也是奇怪,她明明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喜欢香奈儿的风格,可是穿上之后立刻真香了。无论是质地剪裁还是色彩款式都是极好的,连脚上那双平时放在办公室里穿的平底鞋都显得高贵起来。
重新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所有同事都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死死盯着她。
这大概就是对一个人光彩夺目的最高褒奖,大家比她方才说家里出事还要关心她地纷纷夸赞她打扮:“yule,你这副打扮别说吉奥了,钟屿都能倒在你石榴裙下。”
“……”纪有初喉头发紧:“那就算了吧。”
下午跟吉奥的人正式见面,对面也是十足惊艳。cmo直接走到大部队后面,跟一直落在最后的纪有初聊天。
fiona完全就是个人精,不仅不喊他回来,还有意带着身边吉奥的团队越走越快。没过多久,纪有初和吉奥cmo就跟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就是fiona为什么一定要纪有初来接待的目的了。在吉奥此次成行之前,fiona其实早已经带过纪有初去他们总部拜访过。
那一次虽然无功而返,但吉奥这位cmo却对纪有初青眼有加。两人加了微信之后,一直都有联系,纪有初每次的朋友圈,也都有他点赞和评论。
fiona因而认定了cmo对纪有初有点意思,才特地为他量身打造了这一出美人计。
职场里的潜`规则不外如是,纪有初之前看见过也亲身经历过。刚一开始她反应颇大,不仅直接拒绝了人家暧昧,还把事情告到了对面上司。
fiona那时候骂她,说她还以为自己是学校里众星拱月的女神,天真又傲气。人家跟你说几句好话你就以为是要睡你,你哪来那么大的脸呢。
做生意的过程也是交朋友的过程,你拿出真心去对待,人家也才会拿真心来交换。人家愿意多跟你聊一会儿,是欣赏你,你总往那种地方想人家干嘛?
你如果真的觉得过火了,可以婉转地告知对方,对方不可能把你怎么样。如果你们聊着聊着有感觉了,说不定还能在生意之外谱出一段佳话。
纪有初虽然至今对她的话仍旧保留观点,但像她说的,付出真心总不会错。她牢记这一点后真做成了不少项目,有些客户甚至跟她做了朋友。
从一开始的大为光火,到现在合理运用规则,纪有初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得心应手了,但吉奥家的这位cmo显然有别于之前她遇见过的那些人。
交谈中,他已经借助种种方式光明正大地摸了她三次手。
一次是见面时,她递给他矿泉水,他装作无意盖在她手上;一次是开门时,他假意帮忙,正好按在她已经握上把手的手。
一次就是现在,她把手自然放在栏杆上,介绍酒店独有的悬挂式喷泉时,他再次把手靠了过来,燥热的指尖爬到她手背,还肉麻地捏了捏。
纪有初立时一僵,整个人像是被急冻了起来。
这一刻的心情,就像是看见谢顶的男人被吹乱了剩余不多的几根毛,她既想过去将之好好捋顺,又害怕伤害到他可笑的自尊惹得他大发雷霆。
她只好跟前两次一样,压抑着,忍耐着,只是默默将手拿回来。但心情毕竟是被搅乱了,方才的话说到一半,怎么都继续不下去。
另一边,悬挂式喷泉后面,钟屿手扶着栏杆,刚刚结束一段通话。对面方才什么情形,他这边看得一清二楚。
身边杨志斌也是一样,原本已经准备凑近过来想问问要不要上去帮忙,钟屿却已经收了手机,眉目一敛,从后面的楼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