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真的有一块淤青。”钟屿声音清冷响起来。
纪有初一怔,迅速睁开眼睛。原本只觉嗡声作响如同置身春日森林的耳朵里一下消音,清晰地连他细腻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这下子终于肯松开她,头却仍旧凑在她脖子边上,紧跟着连干热的手也抚过来,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轻轻碰了下。
“刚刚他们是不是打你这儿了?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
纪有初突然抬手在他肩上劈了下,把他一把推开,她则转了小半圈从椅子旁边绕出去。大概还觉得有点不爽,纪有初又折返回来往他腿上踢了下。
钟屿疼得嘶声,还在装模作样:“我是关心你有没有受伤,你不领情可以,干嘛还要对我恩将仇报?”
“我没喊保安就算便宜你了!”纪有初抱着两手坐去欧阳宜的小床上:“刚刚到底是关心还是戏弄,我能分得出来。”
钟屿笑:“我对你又没什么意见,干嘛要戏弄你?”
“具体是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她边说边收拾欧阳宜桌子,气鼓鼓道:“要不是看在你刚刚接我回来的份上,我早就踹你出去了。”
她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说话都咬牙切齿。钟屿是个很懂得进退的人,既然已经得了便宜,索性就卖个乖,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来玩手机。
杨志斌回来的时候,屋里气氛十分之诡异。
两个人说不和谐吧,其实没吵起来也没打起来。
但要是说和谐吧,显然也不是那么一回事,钟屿面无表情地在摆弄手机,纪有初则是借着收拾的借口,把梳妆台上的东西扔得啪啪响。
不是说女人对口红是最在乎的吗?杨志斌满肚子纳闷,纪有初此刻是有多大火,才会把面前口红扔出这么大的动静呀?
杨志斌当助理至今学会的最重要的生存法则就是要会审时度势,老板开心的时候,你顶他两句也没问题,但如果老板不开心——
他把餐盒往桌上一扔,借口自己也要吃饭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一楼又只剩下纪有初跟钟屿两个人。
钟屿睨了几眼旁边还在噼里啪啦扔东西的女人,声音不重不轻道:“你应该知道跟那些东西撒气是根本没用的吧?”
“……”
纪有初正在对付欧阳宜桌上的第一百零一个口红,咕哝着她这次总算是知道她为什么平时总爱喊没钱了。
冷不丁地这么被钟屿呛了一声,她心里本就没平复的一口气这时候又突突往外冒着:“那我是不是能直接冲你撒气?”
钟屿眉梢一挑,靠到座椅的同时,两手散漫地一张:“来啊。”
她还真就听下去了,把手里的口红拍下去,气势汹汹地起身走过来。只不过还没到他面前就停下来,兀自去拿了桌上的两个餐盒。
“你把我的拿过来。”钟屿猜到她想干什么,立刻警觉地出声制止:“我早上只吃了一个三明治,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一听就是平时发号施令惯了,自己想要吃东西,非要别人去帮他拿,这事就算是诺宝求她,她也不会惯着。
纪有初哼唧一声,冲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就开始做梦了?”
她把两个餐盒都拿出来,一打开盖子就笑了:“一个鸡腿饭一个大排饭,你这个助理还真是对我喜好了如指掌。”
钟屿明显气结:“你把餐盒给我放下。”
这种时候,他终于舍得从椅子上起来。纪有初连忙转身将他抵住,撕了筷子将两边硬菜拨到同一餐盒里。
钟屿一把抓住她胳膊:“你给我还回来,你这么一拿,还让我吃什么?”
纪有初才不理他呢,缩着两手护住饭盒:“到了我碗里的就是我的,这上面又没写你名字,凭什么让我还给你?”
“凭什么?凭这是我助理买的!”钟屿将她整个拽过来:“把鸡腿交过来,我就放你一马,不然一会儿我发起火来我都害怕!”
“……”神经病!
纪有初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他要是好好求她一求,她说不定还能心软,可他突然这么威逼利诱,她还真就要跟他杠到底了。
纪有初眼珠子一转,突然恶从胆边生,夹起鸡腿就是一口,为了防止那男人退而求其次,夹起大排也来了一口。
钟屿看得额角青筋都跳了:“纪有初!”
“哎!”志得意满,纪有初居然还真就应了。
她两腮塞得鼓鼓的,故意嚼得很用力。心想这你总没辙了吧,平时讲究到喝酒要区分年份的富二代,不可能会对别人吃过的食物再感兴趣了。
没料她才刚刚想完,就听钟屿在旁冷冷道:“你肯定不知道,我从小就被教育不能浪费粮食,就算是食物上沾了别人口水,我也能眼睛都不眨地吃下去。”
纪有初立马一怔,莫名其妙想起之前欧阳宜跟她说过的他从小被送去伯伯家的事。所以谁能教他这些啊,他那个婶婶?
她出神同时,钟屿终于找到机会,他一筷子将鸡腿叉过来,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
纪有初追上去的时候,鸡腿已经被吃得只剩下一个骨头。纪有初看得眉头紧锁,这是一个身家起码百亿的男人啊,不仅把肉吃得干干净净,现在居然还嘬起了骨头。
而钟屿给她的震惊还远不止这么点儿,他将啃得七零八落的鸡腿骨扔进垃圾桶,又紧盯着她餐盒里那块大排:“拿过来。”
纪有初:“……”
纪有初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筷子已经疾如闪电地伸过来,叼走了那一块缺了一角的大排,再迅速塞进自己嘴里。
钟屿边嚼还边学她方才的口吻:“这上面又没写你的名字,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他甚至还气人一笑:“不然等我吃完这一口,再还给你?”
纪有初再次被他的无耻震惊了,气呼呼端着餐盒坐去小桌上:“算了吧,我可没你那么放得开。”
又不是纯食肉动物,这年头一顿两顿没肉吃难道就会死吗?
纪有初往嘴里塞了两口饭,扒拉着袋子从里面拿汤喝,却意外在里面看见一小盒东西。她怔了怔,抓在手里念上面的中文。
“是药酒。”钟屿这时候插`进来一句:“给你揉身上淤青的,如果面积小的话,你可以自己处理下,但如果伤得太重,我建议你还是去医院一趟。”
纪有初:“你让你助理买的?”
钟屿哼声:“你觉得我有那么好心吗?他自己要买的。”
“骗人,我一来他就走了,他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伤?”纪有初咕哝:“而且他也没像你似的,凑那么近的来看我。”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纪有初垂着眼睛,嘴角却忍不住地往上扬,心想这男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吧。
——如果他不把她刚刚撕开的汤端走的话,他在她心里的分数应该还能提高点。
闹过一阵,两个人终于能坐在桌边安静吃会儿饭。钟屿此刻终于觉得方才的自己实在有点幼稚,带点补偿意味地把餐盒里的鸡丁都挑到纪有初那边。
纪有初却用筷子拦住他筷子,钟屿拧眉看她,以为她又要说点拒人千里的话。
纪有初:“你拿筷子那头夹给我,说了没你那么放得开。”她可不想跟一个完全不熟的人互吃口水。
“……”钟屿咬了咬牙:“行,我不生气,我有容乃大,我给你贵宾级待遇。”
饭后,真正“乃大”的纪有初才是贵宾级待遇的缔造者,她十分利索地收拾了餐盒、桌子,又切了满满一盘子水果递到钟屿面前。
钟屿撇嘴:“这么好?”刚一伸手就被她打开了。
“这是我给诺宝准备的。一会儿等他醒过来,你再跟他一起吃。”纪有初不放心,往水果盘上蒙了层保鲜膜,这才去家门口穿鞋。
“你去哪?”钟屿问。
“我去买菜。”纪有初扶着墙穿鞋:“总不能晚上也吃快餐吧!我去买点诺宝爱吃的做给他吃,你呢,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钟屿正拿手摸着水果盘,笑着腹诽这人是真的把他当孩子似的防着了。他当然不能有负众望,是现在就把保鲜膜撕了向她挑衅呢,还是等她走了偷偷摸摸做坏事呢。
正在左右徘徊呢,冷不丁听到她说要去买菜,还问他要吃什么。他嘴角笑意便更深了几分,算了,还是别闹她了,让她好好清静会儿吧。
一边,迟迟等不到回答的纪有初敲敲门:“干嘛不说话?你晚上有事是不是?那我不做你的饭了,我随便去买点什么。”
“喂!”钟屿立刻紧张地追过去:“谁说我有事了?我今晚没安排。我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你反正多买点菜就行了,我什么都吃。”
纪有初心里立刻出现猪的形象,嫌弃完全写在脸上:“知道了,知道了,我走了。”
“等一下。”钟屿把她喊住了,去掏钱包,翻出几张红色票票,拍在她胳膊上:“晚饭我请,分外,能不能请纪小姐给我点好脸色?”
这其实是一步很险的棋,他很想跟她相处得更为融洽,又不知道她能不能彻底读懂并接受他这样戏谑的方式。
但坦白说,钟屿其实更期待她把他钱拍到他脸上,这样他就能跟刚刚吃饭时一样,愉悦欣赏她吃瘪时又气又恼却无计可施的样子了。
可惜纪有初只是最后狠狠瞪了他一下之后,就露出一脸礼貌又巴结的笑容,热情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做酒店这一行的。
纪有初拿过那一小沓钱,向着钟屿微微欠身:“好的,先生。”
纪有初如愿看到他笑容僵了僵,自己更是如沐春风地走了出去。关上家门,她抓着钞票往嘴巴上亲了亲,知道自己这回在跟他的斗争里终于占了次上风。
只不过,纪有初想,他俩的关系似乎在原有基础上又多了一条——金钱关系。
chapter17
诺宝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都要黑了。二楼只开了一盏很小的台灯,钟屿拿着本相册坐旁边,嘴角噙笑地翻看着。
听到床上有动静,他看过来:“醒了?”
诺宝揉了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爸爸伸手过来捞他的时候,乖巧顺从地滚到他怀里,张手搂了搂他的脖子。
钟屿觉得自己像是掬了一捧水或是捧着一团纱,完全软软绵绵到不像话,忍不住在他后脑亲了下:“起来吧,快要吃饭了。”
诺宝从被子里爬出来,一边淘气跳着,一边让爸爸给自己穿衣服。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发出长而满足的一声:“好香啊,是妈妈在做饭吗?”
钟屿回答:“嗯,我看她买了好多菜。”
他正低头认真给诺宝套背带裤,却怎么都搞不清到底怎么安放那两条带子。平时在追名逐利游戏里难逢敌手的男人,突然就在这种小事上翻了车。
诺宝都渐渐不耐烦,在他又一次扣偏扣子的时候,忍不住拿小手拍拍他脑袋:“爸爸怎么这么笨啊!”
“……”钟屿急于找回自己身为父亲的权威:“是裤子太小了。”
“才不是!”诺宝很不高兴地拍开他手,随意提着两边带子就往床下跑:“妈妈就会穿,妈妈什么都会做。”
他说着就要下去找纪有初穿衣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钟屿,看见他把相册又翻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爸爸你怎么不下来?”
钟屿眉心微蹙:“不是还没吃饭吗?”
“唉!”诺宝长长叹口气,一张小脸皱成核桃,如果说他刚刚只是觉得有点不高兴,现在完全是恨铁不成钢了:“你要下来帮妈妈啊。”
“妈妈说过,一家人就是要相互帮助的!”
小孩子纯净无暇想法简单,平时家长教他什么他就做什么,此时言行只是如实反映自身教养。钟屿却是听得一怔,情绪莫名复杂。
……一家人?
小厨房里,纪有初已经忙了好一会儿了,砂锅里炖着排骨汤,浓浓香味笼罩了整个小家,另一口锅里还蒸了条鱼,也已经冒出热腾腾蒸气了。
陡然多进来了两个人,原本就小的空间根本转不过身。她给诺宝穿好裤子就赶他出去,钟屿却丝毫没眼力见的仍旧杵着。
她边切菜,边拿眼尾的光瞟他:“干嘛呢?”还不滚?
钟屿人高马大,被这局促空间挤得转不过身,只能卡在水池前面。他随手拿了快生姜左右看着:“诺宝让我来帮忙。”
“用不着。”来了也就是添乱。
钟屿夸下海口:“我做菜不比你差。”
纪有初轻轻哼了声,利索地切完一排青菜后,放下手里的刀,起身跟他面对面站着:“那能不能麻烦你给我拿点葱过来?”
钟屿递去一枚冷眼,回头去翻水池,片刻后,抓了几根绿油油的葱过来给她。
“那是青蒜。”纪有初好暇以整地纠正。
“……”钟屿额上落下黑线,把那几根“蒜”丢回水池,往盆里又继续翻找,却听她声音自后再次响起来。
“哎呀,我看错了,那就是葱。”
钟屿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长叹一声转身向她,表情严肃的步步紧逼。纪有初几乎被挤上流理台,随手抓起个锅铲抵在他胸前。
纪有初大声:“你干嘛,你再过来,我不许你吃晚饭了!”
说完就有点后悔,觉得这话也太不够给力了。他又不是没腿,不在这儿吃饭,还不能跑其他地方吃饭吗?
钟屿却停了脚步,看向她的目光虽然仍旧锐利,语气里却明显举起白旗:“一会儿盛饭,给我来两碗!”
说完,往她额头上弹了个栗子后,大步走出去。留下纪有初一个人傻乎乎站在厨房里摸着额头……他别真的是被谁魂穿了吧?
*
小小的loft里突然来了客人吃饭,还真是一件不常有的事儿。
为了腾出空间,纪有初临时压缩了欧阳宜的空间,把梳妆台和小沙发归置到一起后,又把原本靠墙的桌子搬出来。
纪有初、钟屿、诺宝各占一边,杨志斌则福至心灵地占了另一边。
大概是因为深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句话,杨志斌这一晚上可以说是把阿谀奉承这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他先是从纪有初的辛劳入手,充分歌颂了其买菜摘菜洗菜做菜的艰辛之旅,再从各道菜的色香味进行点评,得出其在烹饪上有着超乎寻常天分的结论。
同时,为了让话题没那么枯燥,中间穿插了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的各类趣事,要不是时间实在不太够,他甚至还想给大家现场理一理宇宙起源这件事。
纪有初听得笑容满面,诺宝也是满眼雀跃。诺宝跟杨志斌原本是相对而坐,孩子中途跟钟屿换了位置,几乎要跟他喜欢的“杨叔叔”完全靠到一起。
诺宝原本钦定的“一家人”,现在明显换了个男主人,钟屿气得端着碗去厨房把排骨汤喝得底朝天,回来的时候,那三人居然还在聊。
丝毫没有发现他刚刚不在的样子。
钟屿等大家吃过饭,第一件事就是把杨志斌给轰了出去。
他今天陪了孩子一天,已是尽心尽力,到了晚上,更是精细到每个细节。不仅陪着诺宝看了他最爱的佩奇,还主动给孩子洗脸洗脚。
为了哄诺宝睡觉,他更是声情并茂地说了至少半小时绘本。
钟屿下楼跟纪有初打招呼的时候,纪有初能明显听出他喉咙里的沙哑。她递了一盒牛奶过去,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房间里暖和,她脸被熏得白如脂玉,嘴唇就显得更红,整个人像是从工笔画里走出的美人,明丽灿烂到让所有人见之忘俗。
钟屿怔了下才接过那盒奶:“少幸灾乐祸了。”
纪有初这才没忍住地笑出来,所有得意都写在脸上:“谁幸灾乐祸了。”嘲笑归嘲笑,她说了句公道话:“放心吧,没有任何人能取代爸爸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
深夜,钟屿坐在会议室里,想起方才纪有初说的那些话时,还是忍不住会笑出来。
台下,正一个接着一个紧张汇报本年度工作的各位部门大佬见状,终于纷纷将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
今天是百川旗下包括酒店、餐饮、传媒等多个公司的年终盘点,会议时间原本定在下午两点钟,临到点儿了,大家早早等在会场,钟屿那边却突然来消息说是要延后。
几家企业有个相同特点就是产业相对成熟,发展进入瓶颈,过去一年财报都不算好看。几个大佬坐在一起一合计,纷纷觉得这是不好的信号。
钟屿虽然年轻,能力跟脾气都一点不比他的那些叔伯父亲来得差。在座的没少在他那里碰过壁,于是很果断地把他的缺席解读为故意怠慢。
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一下午忐忑不安的种种复杂心绪,应该是错付了——钟屿心情明明就很好,想必对他们一年的表现还是满意的。
上首,被误读为满意的钟屿其实根本就没空去想他们。搁在一旁的手机已经亮了多时了,他视线停在一张名片上,反复在想到底要不要点下加入通讯录。
纪有初的微信跟她本人一样无趣,头像图片是上年纪大妈最爱的花卉照片,微信名字也是上年纪大妈最坦诚的本名。
——加个微信,方便联系诺宝。
——放心吧,不跟你聊天,只是想看看诺宝。
——诺宝睡了吗,今天忘了跟他说我已经搞懂那条背带裤了。
他脸仍旧正对前方,只是眉头蹙着视线微垂。多久没这样了,不过就是加个联络方式,想出这么多的开场白。
既要合理得体,又要漫不经心。
最后他自己都觉得乏了,一揉眉心,直接点了添加,又不是要谈恋爱,管他什么措辞借口,直接就事论事就好。
这么想着,心脏还是莫名缩了下。
很快又松开。
屏幕上并没有出现需要验证的那一栏,系统告诉他他们已经是好友。他这才想到她职业特殊,平时为了尽可能多的挖掘客户,肯定会设置不需要验证就加好友。
“……”那刚刚自己的那些犹豫那些忐忑,说起来不都是笑话?
不过这样也好,钟屿郁闷过几秒就又纾解下来,省去了种种麻烦,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他直接跟她在这里联系就好。
钟屿这么想着,心情终于松快几分地打开了她的朋友圈。
她朋友圈也是老年人模式,封面图片上写着一句鸡汤:“放心去做吧!整个宇宙,都会帮助你的。”
幼稚。他嘴角噙笑地往下翻,看到她最新状态是接诺宝回家,她特意没放出诺宝正面照,只是自后拍了小朋友圆溜溜的脑袋跟厚嘟嘟的背。
明明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构图,但整个画面就是透着一股浓浓的温馨。
往前一翻数天,也都是诺宝的相关状态。
今天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新会了什么技能,她都不厌其烦地记录,有时候甚至连诺宝多吃了几口蔬菜,也要煞有介事写下来。
是不是有了孩子就会忍不住分享,她平时明明不是个多话的人。
钟屿想起自己朋友圈,一些曾经只晒爱车女人的狐朋狗友,纷纷在有了孩子后将状态写成了育儿日记。他为此不胜其烦,甚至一度屏蔽过多人。
现在看到她的这些点点滴滴,他心里居然也会有点痒痒的。
再一刷新,纪有初居然更新了一个新状态,他立刻将手机拿起来,稍稍凑近一点看:“纪有初:每个学期末,都是最难的时候。”
钟屿慎重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在下面评论:“为什么?”
也就几秒后,纪有初私敲他,对话框里是她无数的问号,后面跟着一个简单扼要的问题:“你怎么有我微信?”
chapter18
纪有初问:“你怎么有我微信?”
紧跟着再发一条:“快把评论删了。”
再发一条:“钟屿!”
钟屿一怔,腹诽这女人难道是住在微信里的,要不然为什么他刚一评论,她立刻就回复过来。不过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他该回点什么呢?
说他是开会的时候无聊,所以特地搜了她的电话,还是说他是在找她时顺带开了会?还好他很快就从纪有初的这行话里找出破绽。
钟屿稍稍抬眼瞥了下在场众人,确认会议还在有条不紊进行中,这才将手机再拿得离自己近一点:“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一次,轮到纪有初那边怔住。
纪有初才刚刚洗过澡,脑袋上包着条毛巾,坐在落地窗前面喝牛奶。看到他发来的这行消息后,视线不由从冰冷铅字上转到他头像。
他确实是没跟她似的用了本名做昵称,但她对他的头像实在是记忆深刻。
百川内部有个办公系统,平时上班为了提高效率记忆方便抠搜老板监督,所有人都要在平台内打卡,同事之间也能相互查看状态和聊天。
但与职位相对应的,每个人有不同权限。像她这样集团内部的小虾米,平时只能见到同样阶层的虾米们。
她对钟屿最感兴趣的那几年,为了看到他的工号信息,曾经连续给上司送了一个月早餐,这才得到他授权在他账号上查看钟屿资料。
其实他那账号设置得十分简单,跟他微信号一样,昵称是颇有几分老干部风的“平凡人”,签名栏空缺,只有头像还有点意思,一个彩铅画的一只碗和一双筷子。
当时她特地拉欧阳宜讨论过,感慨钟屿这样的大老板,私底下居然是如此豁达,早早就参悟了人生不过是一碗一筷、粗茶淡饭。
欧阳宜则对她嗤之以鼻,说她纯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副碗筷恰恰说明了钟屿的资本家丑恶嘴脸,他这是要极致压榨,让所有人只能吃得上白饭。
现在想起来这一段,纪有初尴尬癌都快犯了。而除此之外,她为钟屿做过的蠢事还有很多,比如每日搜索他行程,比如收集他各类报道,比如特地在酒店与他“偶遇”……
往事不堪回首。
纪有初嗓子梗得难受,还没想好怎么回复,钟屿那边又发过来一条,催命似的催促她回答刚刚的问题:“你很关注我啊。”
“噗——”纪有初直接被嘴里的奶给呛到了,捂着胸口一阵咳。
她现在有意把那一晚的事伪装做一次醉酒后的意乱情迷,她宁愿拉低底线让他觉得他是一个随便的女人,也不想他知道她曾经那样的暗恋过他。
纪有初用力敲字:“是啊,你那么美。”
美这个字显然不适合形容男人,所以钟屿很快回:“什么?”
纪有初这才露出狰狞笑脸:“想得美。”
钟屿:“……”过几秒,他说:“我才不删。”
语气听起来,像极了跟人怄气的……傲娇男友?纪有初因为这个想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哆嗦着道:“哦。”
紧跟着退出对话框,去删自己的朋友圈。纪有初拍了拍自己脑袋,也是傻了,她怎么没早点想起这招呢,这样连跟他对话都省了。
但钟屿显然今晚很闲,而且异常无聊,他在发现纪有初朋友圈出现新动静后,立刻跑来追问:“你朋友圈怎么删了?”
纪有初看到消息的时候的已经喝过牛奶,吹干头发。钟屿估计是等不耐烦了,中途还给她来了两次电话。
只是为了一个朋友圈,也值得他这么大张旗鼓?
她翻了个白眼,实在是觉得无语,正思考着怎么再次敷衍他,他信息再次发了过来,这次倒是乖巧:“睡了?”
纪有初:“没呢,你到底有什么……”事。
最后一个字还没打完,他电话居然进来了。纪有初看着自己碎成蛛网状的屏幕上的一行号码,心情也像之一样碎得一块块的。
她是典型的网络上重拳出击、现实里畏畏缩缩的那种人,平日里跟客户说话几乎用空了她的洪荒之力,遇见其他人总是能沉默就沉默。
……更何况即将面对这人还是钟屿。
纪有初清咳几声,准备唯唯诺诺着先打个招呼,钟屿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笑,紧跟着就听见他用讥诮声音问:“刚刚谁说我想得美的?”
“……”惹不起惹不起,网络里的社会人纪有初现在怂得不行,不动声色地岔着话题道:“我要陪诺宝睡觉了,你还有事?”
这声调,这气概,跟刚刚的人差了不下十万八千里。
钟屿却没空揶揄这一点,他好奇问:“你那边声音怎么听不清楚,是你信号不好,还是我信号不好?”
纪有初立刻摘了手机,信号满格,又在家里绕了一圈,可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说听得不是很清楚:“可能我手机坏了。”
今天被人打掉到地上了么不是。
钟屿有会儿没说话,就在纪有初怀疑手机是不是连话筒也一道坏了的时候,他声音才又传过来:“期末到底怎么难了?”
两个人兜兜转转一大圈,说了一箩筐的话,斗了一箩筐的嘴,最后终于将话题圆了回来,原本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在聊吗?
纪有初抿了抿唇,不是很想告诉他:“……没事。”
钟屿拿腔拿调地提醒:“你应该清楚,如果我真的想知道什么的话,即便你什么不说,我也能了解得一清二楚吧。你们部门那个叫fio——”
“喂!”纪有初立刻喊住他:“是诺宝学校里的事。每次期末,学校都会请家长去参加亲子活动。”
钟屿:“是让父母都要去吗?”
纪有初:“……嗯。”
钟屿:“以往活动只有你参加,这让你跟诺宝都觉得尴尬,是不是?”
纪有初:“……嗯。”
这就是通电话的坏处了。纪有初缺乏思考的时间,他又是那样直切要害,害得她连一点迂回的余地都没有,就这么直白的把自己窘迫出卖。
还好话题在这时有片刻的停顿,纪有初这才有空展开头脑风暴,并抢在他下一次开口前迅速堵住他道:“不过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她迅速将钟屿推得远远的:“我会跟诺宝解释的,如果他想参加的话,我就陪他一起,如果他不想参加,那我正好以他生病的理由回绝。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不用出现。”
“我知道你还没想好怎么把诺宝介绍给大家,咱们不如还是暂时维持现状,这样对你,对你的家庭,还有……还有对你的女朋友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纪有初尽量不摸他逆鳞,字字句句都从他角度入手。
她自觉已经将为他人着想几个字做到极致,可这显然没能让钟屿觉得满意,他硬邦邦丢过来一句:“随便你。”
就把电话挂了,挂了。
纪有初抓着手机,一脸的莫名其妙。欧阳宜正好洗过澡从浴室出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很是好奇地问:“又跟钟屿聊什么了,你俩最近突飞猛进啊。”
“没聊什么。”纪有初一顿:“你怎么知道我在跟他说话。”
欧阳宜噗嗤笑,说:“就你那副吃瘪的样子,除了面对钟屿时会有,我真的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哪有啊。”纪有初否定。
“你说没有就没有咯。”欧阳宜过去圈住她脖子,一脸讨好的笑:“你下次要再跟他说话,记得帮我说声谢谢。”
“为什么?”纪有初一肚子纳闷:“你跟他有什么好谢啊。还有呢,你后来在警局干嘛了,进去的时候明明那么生气,怎么现在反倒容光焕发了。”
“那当然了,因为遇到贵人了嘛!”欧阳宜凑到她耳朵边,煞有介事地说:“我那事儿已经解决好了,你知道是谁帮的忙吗?”
她说着就像是小说里故意卡每章结尾似的戛然而止,只朝着纪有初挑了挑眉。
另一边,也有个人朝着钟屿挑了挑眉。
杨志斌已经跟着钟屿好一会儿了,起初他在一个地方呆着还算好,后来也不知道是站得累了还是信号不好,这人举着手机在外转了一大圈。
杨志斌跟杨志斌的眉毛也就这么转了一大圈,直到他终于把电话挂了,他这才终于有机会说话:“老板,大家都等你发话了。”
一堆大佬等着跟钟屿汇报交流呢,他倒好,会议还在进行中,他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玩手机,后来直接抓着手机就出去了。
原本松了口气的大佬们陡然又忐忑起来,纷纷拿求助的目光看向杨志斌,寄希望于他能提点几句,让大家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
杨志斌原本也纳闷,直到跟他走过一圈,才终于开了窍。谁都没有错,是夜色犯的错,在你的眼中,总是藏着让人又爱又怜的朦胧。
钟屿冷冷视线落到他脸上:“就这件事?我刚刚还以为你脸抽筋了。”
杨志斌:“……”
钟屿问:“下午跟你说的事办好了吗,刚刚一直想问你一直没时间。你好像也不着急,连句汇报的话都没有。”
杨志斌讪讪,说:“已经打过招呼了,警局那边反馈说没为难欧阳宜,车子的事情也解决好了,车行那边同意全额退款。不过……”
钟屿眉心皱着,不过?
杨志斌说:“欧阳宜不同意退款,死活要车。后来我只好又找人接洽,找了个车况不错的给欧阳宜,事情这才解决了。”
杨志斌说得含糊,但钟屿知道他一定在其中打点许多。之前说过他这位助理是个道德感很高的人,从来不会惯着得寸进尺的人,这次却是破例了。
钟屿垂着眼睛,虚浮的视线这才彻底落在他身上,将人上下打量了几遍:“以前真的很少看你这么热心啊。”
“……”杨志斌立刻狗腿:“怎么可能啊,领导交代的任务——”
钟屿打断他:“你是不是被谁魂穿了?”
杨志斌:“???”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要帮忙收藏我的预收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