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一家三口倒是还没有回家的打算。钟屿问诺宝,诺宝问妈妈,纪有初歪在车门上想了想,说:“我想去洗澡汗蒸做spa。”
只有单亲妈妈才知道,带孩子洗澡是多么难的一件事。特别是当你有个男宝宝时,这种难度就更是呈指数级攀升。
诺宝完全是妈妈的跟屁虫,不论纪有初走到哪里都一定要跟着。纪有初是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享受汗蒸房蓬勃的热气的,带他一起过去吧,他只洗一会会就闹着要走。
而随着时间推移,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不断凸显出来。诺宝已经即将满四周岁了,性别意识萌芽,她没办法再带他出去洗澡,其他人也不会允许她带着。
家里有个男人的好处,在这种时候凸显出来。纪有初乐得做甩手掌柜,把诺宝整个都交给钟屿负责,自己去享受阳光雨露。
她虽然是南方人,但对洗澡这事儿特别的热衷。
现代化的浴室可不是像以前那种几十人上百人赤条条排队等淋浴头的场景了,繁华都市里的澡堂子改名叫洋气的会所,每一个细节都雕琢得考究又精细。
钟屿带她过来的这一个设计成希腊雅典风格,纪有初在高大的罗马柱子下洗头,又在体型堪比大卫的古典美男雕塑旁泡澡。
洗过上岸,浴袍也透着奢华精巧,绸缎般的面料虽然不至于绣花,但袖口领边都带着重重叠叠的花边,女生们挤在一起就像《芙林达》里溪边的那群少女。
纪有初优哉游哉,钟屿就没那么逍遥了。
新手爸爸平时都在傍晚见到孩子,除了跟诺宝讲故事外,就只有帮孩子洗漱、哄孩子睡觉这几件事,他也就一度觉得带孩子并没有那么困难
直到今天。方才给诺宝喂饭,对他而言已经是对耐性的巨大考验了,没想到现在给他洗澡,除了耐性外,还要接受体力的双重检阅。
诺宝怎么都做不到安安静静地呆着,平时人前总会害羞得往他妈妈身后钻的孩子,其实是个一玩起来就会疯到谁也追不上的熊孩子。
钟屿被他缠得脱层皮,稍微想要休息一下,谁想到只是闭了几秒种眼睛,眼皮子一抬就见他沉了底,池子里升起一串他吐出来的泡泡。
钟屿吓得心跳都短一拍,赶紧把他捞出来。还好他发现得早,小家伙没吃多少水,但是被狠狠吓到了,“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偌大空间顷刻间被这阵声音充斥得满满当当,钟屿只觉得像是被他贴在耳朵上喊,连带着脑子都嗡嗡的。
钟屿因为这个小小失误,被诺宝狠狠抓到把柄,为了说服他不跟妈妈讲,钟屿被他削着带去了这里的餐厅,点了一堆的甜品冰激凌云云。
自从纪有初跟钟屿提过建议后,他就很少给诺宝带这类东西了,小家伙憋了好一阵子,终于在今天得偿所愿,吃得连头都不抬。
钟屿看他连鼻子上都沾了奶油,心内讶异,这还是他那个傍晚时分吃什么都挑挑拣拣,一根一根熟面条的儿子吗?
钟屿抽了个纸巾,给他擦擦脸,再次确认:“刚刚的事,你就别告诉妈妈了好吗?”
诺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上一抬,定定看到钟屿脸上。他眉眼弯了弯,笑得实在不怀好意:“爸爸,你也怕妈妈吗?”
“谁怕她了。”钟屿下意识整理袖口,摸到软绵绵的布料时才想起来自己穿得是浴袍:“我只是觉得她今天心情不好。”
不是能吃能喝就代表一切无恙,有些人习惯用暴饮暴食来塞满思绪。
诺宝听着放慢手里填食的速度,头一歪枕到爸爸搁在桌上的胳膊上:“爸爸。”他声音放得极小:“其实我心情也不好。”
钟屿微怔,伸手揉了揉他肉乎乎的下巴,说:“怎么了?”
诺宝长睫毛抖了抖,扇子似的盖在眼睑上,这次是多少甜食也拯救不来的悲切了。他粗粗喘了几口气,再把眼睛抬起来看向钟屿的时候,大眼睛里满是氤氲的雾气。
“爸爸,什么叫野种呀?”他很不好意思地拿手捂住脸,说得慢而吞吐:“我真的……真的是你跟妈妈瞎搞出来的吗?”
钟屿只觉得胸口被什么猛力一锤,豁了很大的一个口子。不必风来,这里便刮起呼啸响声,孤狼悲嚎似的撕扯着。
钟屿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抑住这样凛冬般寒冷的心绪,摇了摇头,说:“那是别人瞎说的,你是爸爸跟妈妈的珍宝。”
“那他们为什么不这么说其他小朋友,就只这么说我?”诺宝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跟我和妈妈一起住,你们为什么不睡在一起?”
这次钟屿就回答不上来了。理智告诉他不能说谎,但他也没办法跟一个孩子解释真相。
诺宝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悻悻坐直了,继续去对付刚刚没吃完的奶油蛋糕:“爸爸,你是不是跟妈妈离婚了?”
诺宝反复拿手里的小叉子戳着蛋糕,直到把裱花师精心做好的花样戳得面目全非。
“咪咪的爸爸就跟妈妈离婚了。以前她爸爸总会来接她,可是等她爸爸后来又找了新妈妈,还生了个老鼠那么大的新宝宝之后,咪咪就很少能见到他了。”
“爸爸!”他声音一下很是焦急,眼睛通红地看着他:“你会不会给我找新妈妈,你有了小老鼠之后,是不是也不会来看我啦?”
他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钟屿也被一浪又一浪的大潮拍打着。诺宝看起来是那么小,可原来他什么都懂。
离婚,再婚,新旧家庭,关爱和忽视,这些往往连许多大人都扯不清的问题,他们小心翼翼又敏感地亲自体验着。
钟屿把他抱到怀里,下巴紧紧磕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反复肯定着:“不会的,爸爸怎么可能会不要诺宝呢?”
钟屿抱着诺宝进到他们的包厢,已经很晚了。诺宝只是站着就开始东倒西歪,后来往床上一倒,直接就睡着了。
钟屿给他脱了小拖鞋,又抱了床薄被盖着。
这边条件其实不错,装潢富丽的大套间里窗明几净,他偶尔过来,都会选择在这一间歇脚。但这不代表能在这儿过夜,睡觉什么的,还是自己的床最舒服。
钟屿想赶紧带诺宝回去,眼一侧看见旁边床的纪有初。她已经睡得很熟,半边都陷在被褥里,落在枕头上的黑色长发像海藻,把她雪白的脸遮得只剩下一点。
钟屿看过账单,她刚刚让人搓了个背,又做了皮肤保养,进来包厢之后,还特地喊了技师过来按摩——男的。
还真是会享受。钟屿坐去她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哼声,密闭空间,只身一人,她这么个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女人,到底是哪来的勇气享受男人按摩的。
他想起她朋友圈里日常分享的什么《女人学会爱人之前要先爱自己》,又是什么《你还在花男人的钱,而我已经征服男人》,《别为他流泪,让他为你流汗》……云云。
他看到的时候觉得那不过就是她纯粹为了挤兑他才发了玩的,现在却在忍不住认真思考这是不是就是她的本来面目。
他喉咙里莫名其妙地烧起一把火,灼热到直冲大脑。
钟屿黑着脸推了推那女人,她像是睡死了似的,不仅被他晃了半天也醒不过来,连侧卧的姿势都没变一下。
她搁在胸前的一只手纤细颀长,新做的指甲是类似毛衫丝丝缕缕的粉。他看得心悸,想也没想抓起来,带点惩罚地咬了口。
纪有初这才突然一颤,拼命把手抽回来,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道说了点什么。钟屿腹诽她这总该起来了吧,谁想到她翻过个身后继续又睡了起来。
“……”钟屿深吸口气,还准备去闹她,屈膝压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她浴袍,宽而轻的布料便像花似的铺展开来,滑出她两条细长白皙的腿。
她平时应该很少运动,小腿上没有健身后留下的紧致走向,但胜在秾纤得衷修短合度,又肌肤胜雪,白得像是腻在眼里的一团奶油。
钟屿气短,给她盖被子的时候,闷闷说了声:“不回去了是不是?”
她这次倒是听见了,伸着懒腰的同时呢哝几声,嗓子像是被蜜糖黏住似的说得不清不楚:“……回呢,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纪有初其实觉得自己压根没睡着,技师力度有多大,钟屿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都一清二楚,只是眼皮子如同有千斤,需要睡一会儿来恢复。
纪有初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基本上都关了。仅剩的一盏亮在隔壁床,漆黑夜里,散着温柔昏朦的黄色光线。
她转着眼睛看过去,钟屿抓着手机坐在那灯下,侧脸如削,身材颀长,灯光晕开的重重金波里,他整个人带着一副难得的温柔。
听到身边有动静,他侧过脸来看了看,如期对上她眼睛后,说:“醒了?”
“嗯。”纪有初松了松筋骨,试图撑着自己坐起来,接上他话的语气像是刚刚才跟他交流过:“走吧,回家了。”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钟屿把手机屏幕向她亮了亮:“都快三点了,你回什么家,你——哎,你小心点。”
纪有初起床起到一半,耳朵里满是僵硬的肌肉和骨骼拉扯的声响,脑袋里也是嗡嗡直喊,这才知道昨晚喝的那顿酒后劲有多大。
她差一点就狼狈倒回去的时候,钟屿过来拉了她一把。背着光,他那份温柔就消失殆尽,脸色尽管晦暗不明,但大手大脚的动作骗不了人。
他在生气?生什么气?
纪有初被他弄得身上更疼,刚准备抱怨,他动作又陡然轻了下来,放她在床边侧躺着后,还抓了个枕头塞到她腰后。
“知道难受了?”钟屿站着,居高临下地看她:“谁让你喝那么多。”
明明是死亡角度,可在纪有初这里看过去,他五官仍旧精致,特别是一双眼睛,深邃得能够纳进星河似的。
纪有初莫名就想起他为她解围的那一幕,他没像之前似的疏离喊她“纪有初”,也没有直接把她当做陌生人,而是有礼有节地喊她有初。
钟屿给她递过来一杯热牛奶的时候,她忍不住就跟他道了声谢,不止是谢谢现在的这份体贴,还有她一直都想从他那里得到的……尊重什么的。
钟屿低嗤一声,完全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的样子,可跟她讨价还价的时候又分明是很在意的:“为你做了这么多,就只有一句谢谢吗?”
他尾调轻轻上扬,像个谆谆教导的老师,又像是明知前方是险峻,偏偏要引着你骗着你自投罗网的坏人。
她手连牛奶都握不住,是他一直在帮忙端着。两个人因而离得很近,近到彼此看得到眼里的人影,近到连同呼吸都要濡染在一起。
或许是今晚的灯光太过晦暗,无端勾起人心底想要依存的情绪,或许是她醉得太过厉害,残余的酒精未消。
他放下牛奶的手扣到她后脑,脸与唇无限接近时,她只听到心跳怦然炸响,丝毫挣扎都来不及做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