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有初托fiona帮忙在市里一家不错的公立医院找到了床位,当天下午就给欧阳宜办了转院手续。
她跟在主治医师后面几乎转遍了整个病区,这才找到终于见缝插针找到跟他说话的机会,详细问了问欧阳宜的状况。
欧阳宜的入院检查还没结束,医生出于谨慎没有直截了当地给她下结论,只是说她情况不算十分严重,只要按时吃药配合治疗,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纪有初像是一下吃了定心丸,一直砰砰跳得快要炸开的心脏终于缓缓落地,连同走回病房的脚步也轻快不少。
面对欧阳宜父母追问,她放心大胆地轻描淡写,只说欧阳宜近来压力太大想得太多,导致有一点抑郁,吃两天药就没事了。
欧阳宜父母没什么文化,听她这么说也跟着放下心来,欧阳爸爸满不在意地数落女儿:“我看你就是闲出来的,平时多做点事就没空想东想西了。”
欧阳妈妈没听过什么抑郁不抑郁的,但她对这个女儿很是宠爱,拦着自己丈夫道:“你少说两句吧,女儿都这么难受了。”
欧阳爸爸直接调转矛头:“都是你惯的!”
欧阳妈妈一挺腰:“就是我惯的。去去去,没事就给女儿想办法弄晚饭去,别挡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欧阳宜正挂着水,甩了下管子转到一边,背对着他们:“烦不烦啊你们,吵死了,求求你们让我睡一会儿!”
欧阳宜虽然说得很不耐烦,精气神却明显比昨天要好。纪有初坐到她床上,拍了拍她肩,说:“烦什么烦啊,你看你爸妈多好。”
不管距离多远,听到女儿生病住院,就放下手里的所有事赶过来。嘴里说着的都是牢骚,心里装的都是爱,真好。
纪有初在这边又陪了会,带着欧阳宜父母去医院对面开了个房间,这里条件虽然一般,但胜在离医院很近,来回休息都很方便。
纪有初还搜了几个附近的房子,一会儿准备去看看。欧阳宜还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最好能有个房子让她爸妈住下来。
夫妻俩又是各种感谢,再借着机会详细询问欧阳宜的事。他们只隐约知道她是跟男朋友分手才弄得这么狼狈,但对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纪有初支吾着也没有多说,只是承认她确实被分手这事弄得心力憔悴,还特地嘱咐两个老人不要再拿这件事去刺激她。
欧阳宜爸爸嘴上骂着:“还是苦吃得太少,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其实连退路都想好了:“算了,大不了回老家,再给她相一个得了。”
纪有初向着他们笑,怕他们旅途劳累,劝他们早点睡之后,自己又去医院陪了欧阳宜一整晚。
第二天大早回到家,诺宝居然已经起来了,家里的客厅成了他一个人的秀场,小盆友穿着前几天才新买的衣服来回踩着猫步。
见到纪有初,诺宝连忙张开双手,跟她来了个热情拥抱,一边疯狂献`吻一边甜蜜说着:“妈妈,我好想你啊。”
纪有初忍不住笑了起来,掰着他胖乎乎的小指头道:“我们才分开一天半哎。”
诺宝两手环上妈妈的脖子,跟她额头靠着额头,奶声奶气地撒娇道:“妈妈,我们都分开一天半啦!”
纪有初笑得不行,使劲摸摸他脑袋,跟他再腻歪了一会儿后才把他推开:“好了,你自己玩会儿,妈妈要去洗澡了。”
“好的!”诺宝乖巧往后退一步,歪着头一脸期待地看向她:“是一会儿要带我出去吃好吃的吗,跟爸爸一起?”
纪有初一听就知道钟屿跟他说过这事了:“嗯,没错,爸爸昨天告诉你的?”
“是。”他把尾音拖得极长:“爸爸跟我视频的时候说的,爸爸还让我穿得帅一点,妈妈你看我帅不帅?”
“帅,超级帅!”纪有初捧场,又问:“那你跟爸爸视频的时候,爸爸有没有问过妈妈为什么不在家里?”
诺宝点头:“有呀,我说妈妈去看小姨了。”
纪有初追问:“爸爸呢?”
诺宝撅着嘴:“爸爸没说什么呀。”
纪有初垂下眼睛:“好的。”
纪有初随后去楼上泡了个澡,连续两天都没怎么睡,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地方不觉得难受的,脑子更是昏昏沉沉的厉害。
猛地一下坠进这么温暖的水里,她在浴缸边上只刚歪了一会就要睡着,直到整张脸钻进水里才被呛得醒过来,惊魂未定。
脸上的皮肤松得厉害,以前她只觉得眼下过早有了细纹,现在又多发现了脸颊两侧有下垂……谁说岁月不老美人?
纪有初实在看不下去,拿了张面膜敷了会,脑子里却不停闪过欧阳宜那张瘦得凹下去的脸。她觉得无趣,又把面膜给揭了。
十一点刚出头,司机过来接她跟诺宝出门。十二点不到,两个人几乎是卡着饭点的时间进了那家日料店。
钟屿却不像预期的那样坐在位子上等他们。
纪有初环顾下四周,刚要拦住来给他们送米观音的服务生,诺宝突然拽了拽她的裙子,兴奋地说:“妈妈,爸爸!”
纪有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钟屿居然是在长桌后面的料理区里。她带着诺宝坐过去,冷冷扫着他:“你在这儿干嘛?”
钟屿略微挑了挑眉,没回答,仍旧专心坐在凳子上捏醋饭。他面前的木盘里已经摆了好几块已经做好的寿司,戴着手套的手上则在努力对付着新的饭团。
他弓着腰,垂着眼,态度严肃又认真。手上的动作不算熟练,但明显是学习过的,要不是他还穿着商务款的白衬衫,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地当做是寿司师傅。
他挑了一块摆着玉子烧的寿司装进碟子里,递去给诺宝,给纪有初的则是一块摆着甜虾的:“尝尝吧。”他温和笑着,第一次开口。
纪有初直直看了他几秒,这才终于拿起了筷子。
钟屿做寿司的时候有模有样,可拿筷子一夹就看出了问题。醋饭捏得太散根本提不起来,纪有初稍微一用力,米饭就整个散了下来。
但玄机也是在这儿,米饭里面明显有什么东西,她稍微用筷子拨一拨,看清那里面的东西后立马双目一颤,整个人像是被电到似的忍不住哆嗦。
钟屿已经站了起来,脱下手套从里面走出来。他脚步很轻,步子却很稳,到她身边很熟稔地环住她,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他用筷子夹了那枚东西放在擦手毛巾里清理了下,重新递回她面前的时候,方才被油污遮盖的光泽顿时亮了起来。
这是一枚戒指,主钻是一颗大而色泽剔透浓郁的黄钻。
纪有初脑子几乎是木的,怔了好一会儿,才在诺宝一声接着一声的“哇哦”里,慌张失措地张嘴看向面前的钟屿。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喊,不要是求婚,不要是求婚。开什么玩笑,明明还有这么多的问题没有解开,所以不要是求婚,不要是求婚。
刚刚藏起来的店员店长和寿司大师们却都鼓着掌出来,杨志斌更是带来了庆祝礼花,把五颜六色的彩带打得到处都是。
诺宝兴奋得不行,扭身从椅子上下来,跑得两腿不着地地去杨志斌那里。
钟屿拿着钻戒在她眼前晃了晃,说:“我记得你说过喜欢金色,还满意吗?”他看过她的所有资料,她说她喜欢像太阳一样的璀璨金色,因为那让人觉得温暖。
他抓过她的手,缓慢地一根根地亲吻过她的手指,脸上的表情几乎如朝拜:“咱们结婚吧,好不好?”
纪有初听得到心里有什么轰然倒塌的声响,他却还沉浸在一无所知的幸福里,把那枚钻戒缓慢而执着地推`进她手指。
“以前只有你一个人陪着诺宝,今后不一样了,我跟诺宝一起陪着你。”他抬起眼睛看着她,澈澈目光里满是浓`情蜜`意:“好不好?”
纪有初被他扶起的手却勾了起来,无声抵挡着那枚戒指。
钟屿立刻感受到阻碍,垂眼确认过后,又满是疑惑地看回她的脸:“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这个戒指?”
他故意清咳几声,拿出一种戏谑的威胁口气:“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我还请了摄影师全程记录,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他觍着脸笑,语气却明显不自信起来:“有什么不满意的回去再跟我说,我都满足,我都答应,现在就乖一点,好不好?”
纪有初有一瞬间的心软,几乎就要答应了。可是残存的理智像一根小针似的疯狂扎着她的神经,又让她不能视而不见。
纪有初深呼吸几口,先把戒指脱下来放在桌上,轻声说着:“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如果你让我觉得满意,我以后一心一意地跟着你。”
如果不满意呢?她放下戒指时果断的动作已经做了回答。钟屿一下严肃起来,坐到她身边位置,向她点了点头:“你问。”
纪有初说:“欧阳宜钟岐的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钟屿眨了眨眼,没有太意外的样子:“可能不会比你早太久,我没在钟岐身边放眼线,对他的私生活也没有任何兴趣,是你说他有去过公寓找你,我才会让志斌去查了下。”
纪有初眉心皱得紧紧,咬着牙:“那你查到之后,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
钟屿直了直腰,轻叹了一声,说:“我刚刚说过了,那是别人的私生活。”
“别人?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钟屿!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陪着我一直帮助我的朋友啊,那怎么可能是别人呢?”
钟屿抿了抿唇,反问:“所以你现在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我没告诉你他们的事?”
“不,我不仅是不高兴,我还对你很不满!如果不是你帮着钟岐隐瞒,我可能早就把他们拆散了,那之后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欧阳不会受到这么多的伤害,我也不会这么痛苦。”
纪有初眼里一下满是热泪,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捧脸,细小的啜泣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原本气氛热烈的求婚现场顿时急转直下,杨志斌赶紧向周围的人使眼色,赶他们离开,又把同样被吓到的诺宝带了出去。
钟屿看着慌乱出去的人群,喉结滚了滚,递去一张纸巾给她后才又道:“后面发生的事情,我确实没有预料到,这一点钟岐柳霁包括我,都有责任。”
“但人生中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就不会懂。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欧阳很爱钟岐,你说服不了她的,只能让她自己尝到苦头,她才会明白对错。”
“那我也要拉她一把啊,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吗!一件事不是说能成功能赢,我才去做,而是该让我去努力一下,哪怕没有结果,但起码会问心无愧。”
她抹了抹脸:“好,就算这件事我不跟你计较,那她被柳霁带走辞掉工作退掉公寓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一件明眼人看着都觉得奇怪的事,你怎么又一次视而不见了?”
钟屿又叹了一声,说:“我说过了,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真的吗?还是你从骨子里觉得这种事没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各种小老婆养着,所以觉得他们一家也能和谐相处呢,又或者觉得这是一个扳倒钟岐的好方法,冷眼看他埋下一个炸`弹,引得自家后院失火呢?”
钟屿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渐渐握紧,凝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一抹久违的寒意:“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纪有初闭了闭眼睛,说:“我不想这么看你,可你从头到尾做的每件事都让我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想你。”
气氛已经冷到只是坐着,就会感觉寒意自脚底逼入,整个人都忍不住打颤的程度。
两个人有好一阵子都保持沉默,周围除了店里一直在放的轻音乐,就是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诺宝似有似无喊着爸爸妈妈的声音。
纪有初后来跟钟屿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欧阳,也不喜欢钟岐,他们的事情你不想管也不愿意管。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你厌恶的人,很有可能是别人在意的人。”
她把桌上的钻戒推到他的面前,说:“对不起,我还不能答应你跟你结婚。我不是非要我的另一半是个完美的人,但我希望他至少不要这么冷漠。”
纪有初说完就起身往外走,钟屿目光沉沉地看了会她的背影,露出一个苍凉又无奈的笑。他把桌上的戒指随意一扫,也跟着走了出去。
好好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兴致全无,纪有初虽然跟钟屿上了同一辆车,两个人别说是言语交流了,相互之间连个眼神都没有。
诺宝嗅出爸爸妈妈之间不一样的气场,完全不敢像平时那么活跃,时不时揉一揉纪有初的脸,在她怀里蹭一蹭。
纪有初耐着性子,向他笑笑安慰说没事。回去之后又喂他吃过饭,哄完他睡觉后,方才去房间里收拾自己衣服。
钟屿脱了外套松了领带跟在后面,也不吱声,直到看她把行李箱塞得满满,才大步过去扣住她手腕,说:“你这是干嘛?”
纪有初说:“欧阳宜爸妈来了,他们对这边不熟悉,我过去跟他们一起住,方便照顾欧阳的同时,也好照看到他们。”
“你是想去照顾他们,还是想从这里搬走?你想去哪都有司机跟着,能不方便到哪儿?”钟屿黑着脸:“你想没想过,你这么一走,诺宝怎么办?”
他手上没轻没重,纪有初疼得直皱眉头,缩回手说:“我就在市内,随时都能照顾到他。他要是想跟着我,我把他带过去不就行了?”
“那你不是更不肯回来了?”钟屿冷冷道:“其实你就是想跟我分手是不是?就因为一个欧阳宜。”
纪有初原本只打算倔强无声地跟他抗争着,陡然听见他这么轻蔑地提到欧阳宜,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你最好祈祷欧阳宜没有事,如果她有哪里不好,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跟钟岐。”
钟屿硬是被她气笑了,说:“你把我跟钟岐相提并论?”
纪有初欲言又止,她知道钟屿虽然姓钟,可他对钟家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她虽然对他满肚子意见,可她没必要拿这种事来戳人脊梁。
纪有初默默将行李箱关上,钟屿却又将之粗`暴打开,把她放在里面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全弄得散了出来。
“钟屿!”纪有初瞪他。
钟屿直起身,开始整理衬衫,说:“这里写着你的名字,是你的房产,你不用走,该走的人是我。”
这明显是他挽留她的一种方式,纪有初偏偏不肯走他铺下的台阶,说:“不必了,我对你的东西不感兴趣,这房子留着给你下一个女人好了。”
她这久违了的划清界限的样子让钟屿完全恼了,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才缓缓吐出来。他移开视线,遮住眼里深深的沮丧,淡淡嘲道:“你放心吧,你们一个个我都能照顾妥帖。”
“……”纪有初气得一连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跌坐到行李箱里。
钟屿狠下心没去理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房子外很快响起车子引擎的轰鸣声,一辆黑色的轿车伴着日光快速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