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这满绿的翡翠镯子价值不菲,单说这是故人所赠,舒颜便担不起这责任,然而的确是她的错,她无可推卸,愧疚的语无伦次,
“夫人见谅,小女无心冒犯,只是身上突然出现虫子,这才慌了神,冲撞了您,实在抱歉!”
突发意外,不知所措的舒颜一再道歉,渴求原谅,然而此物非同一般,那拉氏实在做不到一笑而过,轻易谅解,颤巍巍的手持两截断裂的镯子,又回想起傅恒赠她镯子时所说的话,颤抖的不止是她的手,还有她那颗深敛哀思被勾起伤痛的心,哽咽的声音饱含悲愤的控诉,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珠宝金银我不缺,也不至于跟你一个小姑娘计较,可这镯子我从不离身,每每瞧着,睹物思人,而今骤然断成两截,你让我拿什么慰藉这颗孤寡之心!”
眼看着那拉氏悲痛难耐,满目哀戚,舒颜便觉感同身受一般,越发痛恨自己,为何这般莽撞,损坏旁人心爱之物,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情形出乎意料,一旁的颂颖怫然不悦,恨瞪表妹一眼,宝芝心下微慌,一再给颂颖使眼色,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就在颂颖犹豫之际,那拉氏已然开口,毕竟这是在宫中,她不好做主发落此女,遂请皇贵妃为她做主。
撞人的确是她的错,舒颜主动表示愿意赔偿,宝芝却在旁落井下石,捋着手帕瞥眼轻嗤,“说得好似你赔得起一般,总督一年的俸禄才多少,这满绿的翡翠镯子少说也得五万两,你拿什么来赔?”
五万两?骤闻此价,舒颜面色煞白,紧咬薄唇,窘态尽显,她还以为顶多上千两,看来还是她见识太短浅,这要是让她姨母知道,估摸着得直接把她给卖了!关键她也不值五万啊!这可怎么办?
那拉氏如此动怒,令皇贵妃不能不顾忌她的感受,毕竟她是傅恒的妻子,孝贤皇后的弟妹,连她也得给那拉氏几分薄面,但这位跪在一旁的秀女也确实规矩老实,想必一路十分坎坷,好不容易才过得殿选,若然就这般取消她的资格,似乎对她太不公平,思来想去,皇贵妃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
“本宫料想这只是意外,她定然不是存心冲撞,不若给她个赎罪的机会,三日之内,若她能找到一模一样的镯子,也算是将功补过。”
站在外人的角度,这秀女的确是无心之举,情有可原,可容璃很清楚公婆二人感情甚笃,傅恒的去世对那拉氏打击甚重,这镯子于她而言意义深远,倘若换成是她最珍视之物被损毁,料想也做不到理智对待,更何况容璃身为儿媳,自当站在婆婆这一边,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不能为那秀女说情,干脆也就没附和皇贵妃的提议。
“纵然找到相似之物,却始终不是先夫赠我的那个。”几万两银子在那拉氏眼中不值一提,她在意的是这镯子所代表的多年夫妻之情,就这般骤然碎裂,她怎能不伤心?
“你爱重傅恒的心情本宫能理解,也怪本宫今日不该办这赏花宴,否则便不会出这样的意外。”
这话那拉氏可担不起,赶忙宽慰道:“娘娘万莫自责,臣妇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怪这秀女太过冒失罢了,绝无怨您之意。”
“那就当是给本宫一个面子,也给她一个弥补过失的机会,若然找不到,再行处置也不晚。”
皇贵妃已然发话,那拉氏不好不卖她这个颜面,可即便勉强答应,但她扫视那秀女的目光依旧满是怨忿,暗劝自个儿暂且忍一忍,若三日之后她找不出来,到时候皇贵妃也不好再说什么,必得让这秀女受到惩戒才是!
舒颜感恩戴德的道了谢,心里却是没一点儿谱儿,被绝望充斥的无力感快要将她淹没,虽说令皇贵妃帮她说话,宽限三日,可她也明白这珍贵的镯子可遇不可求,即使给她一个月的期限,怕也找不来这样的镯子,到时候又会被如何处置?若然只是被剥夺秀女的资格,她倒还庆幸,可若让她赔银子,那真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前一瞬她还在想着那拉氏说话颇有水准,跟着便撞碎了她的镯子,被她训斥,虽说被训很难受,可设身处地的去想,她也理解那拉氏的心情,最珍视之物被人损坏,怕是任谁也做不到平静温和吧?
但她能理解又如何,终究是因她的失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这会子又该如何弥补?此刻的她满心皆是绝望,仿佛走进了一个死胡同,看不到出口。
一场赏花宴就这么不欢而散,令皇贵妃先行回宫,命妇们跟随她一道离开,至于这些秀女,则被送回储秀宫。其他不明真相的秀女也怨怪舒颜太鲁莽,皆离她远远的,在背后指点议论,唯有颂颖还与她同行。
宝芝特地过来将她拉走,“表姐离她那么近,就不怕被她撞到?”
落井下石的嘴脸更令颂颖生气,背过人群时,颂颖才嗤她,“方才之事我瞧得一清二楚,但凡你有点良心,就该站出来认错!”
心知表姐耿直,嫉恶如仇,宝芝生怕她将此事宣扬出去,赶忙求情,“我只是想把虫子放她颈间吓她一吓,让她当众出丑罢了,哪料她竟胆小至此,又不是我推她的,她自个儿乱撞怪不得我吧?
表姐,咱们可是亲姐妹,她只是个陌生人,你可不能为了她而出卖我!我可是要嫁到富察府的,若是让瑶林哥哥的母亲知道她的镯子被摔坏也有我的责任,定会影响我们婆媳关系。”
看来她也晓得自己难辞其咎,却始终不愿站出来担责,只让舒颜做了那替死鬼,她若想为舒颜证清白,就得指认宝芝,可若说出实话,今后她又该如何面对宝芝及双方的亲人?想必众人都会斥她不懂轻重吧?
思量再三,她仍旧做不到大义灭亲,始终不敢贸然道出实情,只得劝她收敛些。
回房后,眼看着舒颜趴在桌上,愁肠百结的凄惨模样,颂颖于心不忍,犹豫半晌,忍不住唤了声,“舒颜……”
“嗯?”怅然抬眸,舒颜哀叹一声,坐直了身子,掌心撑着下巴,唇角微微下拉,面上弥漫着拔不开的愁雾。
话到嘴边,她又转了话锋,“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可有头绪。”
怅然摇首,可怜舒颜想了这么久也没个主意,“还能如何?且不说没那么多银子,就是真有五万两,一时间也难找到相似的镯子。”
满绿的镯子的确难寻,颂颖打开自个儿的首饰匣子,拿出一只翡翠镯子,却只是白底飘花,“忠勇公夫人的那只翡翠乃是帝王绿,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皇上或是孝贤皇后赏赐给忠勇公之物。”
闻听此言,舒颜更觉暗无天日,“完了,那我更没希望了!你说我要是拿不出镯子,皇贵妃会如何处置我?”
“这个……我也不好说,可能会剥夺秀女资格,再让你赔偿吧!”
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却不知姨母知情后会否管她呢?早知这么多麻烦,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来替选,也不至于招来这样的祸端,说来那虫子也是蹊跷,
“当时我并未立在树枝之下,也没立在草丛边,虫子不可能掉落或是爬至我身上,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害我?”
状似无意的问出这句话时,舒颜暗暗观察着颂颖的神情,果见她那悠如远山的长眉蹙了一瞬,又缓缓舒展,淡淡摇首,随口询问,
“你觉得会是谁?”
打从回来的路上,舒颜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当时她们都在前面陪皇贵妃说话,我身边有谁?似乎只有你和宝芝。”
这话似乎是在暗示什么,纵然颂颖没做过也属于知情不报,是以心虚,面色蓦地一白,“难道你怀疑是我?”
当找不到实证之际,舒颜只能暂且依靠自己的直觉去推测,“你自不可能故意拿虫子吓我,宝芝倒是很有可能,毕竟我与她有过几次过节,可惜我后脑勺没长眼睛,即便她有小动作我也瞧不见,若是有人瞧见能证明我的清白,我也就不会这么倒霉。”
那会子颂颖也立在后方,舒颜很清楚她们的位置,是以才故意这般说,就是想用激将法,给颂颖提个醒,但又不愿明着逼她去说什么,毕竟她们才是表姐妹,会包庇也在所难免,奈何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并无证据,若贸然说出来,便有推卸责任的嫌疑,她也是实在没招才会这般旁敲侧击,但看颂颖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为她作证。
颂颖虽没说什么,可这一夜都辗转难眠,半梦半醒间总在想着这件事,好似自己便是那凶手一般,到底该如何是好,她竟拿不定个主意。
且说福康安才从宫中回府便有小厮过来请他,“三爷您可回来了,快去瞧瞧太夫人吧!打从宫中回来她就闷闷不乐直发脾气,谁劝也没用!”
未敢耽搁的福康安即刻赶往母亲所居的蕙馨院,一问才知,原是那只他阿玛所赠的翡翠镯子毁了,福康安当即为母亲抱不平,
“哪家的秀女,居然敢摔碎我额娘的镯子,忒没分寸了些,定得给她些教训!”
那拉氏也咽不下这口气,忿然抱怨着,“好像是叫什么……什么晴云!”
晴云可不就是舒颜嘛!“啊?居然是她?”愣怔的瞬间,福康安顿觉舌头疼,现在收回方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听到儿子的嘀咕,那拉氏越发好奇,“怎的?你认识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