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接到宋彦的电话时正好接到陈烟久不久。
已经很久没有见面的两个人抱成一团,松开后陈烟久便吧嗒吧嗒掉眼泪。
白音拉好陈烟久的行李，寻了个地方坐着，一边默默给后者掏纸巾,一边观察着她。
快是要半年没见的人了,陈烟久好像长高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也渐渐退去,瘦了些,但精神很差的样子。
白音伸手轻拍她的肩算是安慰,想着等她哭完心情平复下来再问问她，突然觉得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她摸出来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思索了片刻，向陈烟久打了个声招呼，起身走到旁边去接,一边也盯着陈烟久不让她乘机跑掉。
很意外的,但也其实意料之中，打来电话的是陈烟久的妈。
初中的时候，白音偶尔会跑去陈烟久家玩，对她妈妈印象也挺深刻的,是个……不太喜欢她的女人，但介于是女儿的朋友，也称得上是以待客之道对她,白音几次发觉陈烟久的妈不大喜欢她以后便极少去陈烟久的家了。
那头女人的语气有些歇斯底里：“白音是吗？这是我们家久久给我的电话。”
白音默了默，应了一声,顿时心底不是很舒服。
“陈烟久有没有去找你？”
“阿姨……嗯，有，她在我旁边。”白音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陈烟久,后者低垂着脑袋，看不见表情。
“你是有什么事吗？为什么我们家久久说是你有急事让她连学都不上了要跑去b市？”
“……？”白音一怔。
“你是考上b中了，我们久久还复读呢，你是觉得高中轻松了初三也能这么想走就走吗？我们久久也是要读书的，复读多辛苦你知道不知道？考不上重高是挺差劲的，但你也别这样对我们久久啊！”
“不是……阿姨……”白音呼吸一轻，面对突然而来的指责手足无措，有些发胀的脑子一字一句地辨认电话那头的声音。
“初中的时候我就很不喜欢你，你整天拉着我们久久满世界玩，不顾学习，带坏我们久久，现在我们久久考不上重高过来这边复读，你怎么还一直拉着她呢？我告诉你，快点让我们久久回来，你自己有事不能去找你父母吗？”
“……”
白音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睛，一瞬间就明白了事情。
忍住了想要为自己辩解的想法，她低着声音道：“好的阿姨。”
那头骂骂咧咧的掐了电话，一瞬间耳边的声音不见了，白音的情绪有点上来，目光扫过埋着脑袋的陈烟久，抿了抿唇。
好像有很多事情的走势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白音定了定神，刚要抬步过去，手中握着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这次倒是个熟人。
白音呼了口气出来，接了。
“你在哪呢？”宋彦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点气喘吁吁的感觉。
“动车站，b市站。”
“恩，先找个地方？等我去找你。”
“你过来了？”白音有点懵，“不是，你怎么知道……”这回事？
“你还好意思说？你一个半大的女孩子……行了，这个再谈，你先看看附近哪里有位置或者餐厅，没吃饭吧？”宋彦没声好气的，扫了眼司机，抬手指了指导航上的地点，“先去吃饭。”
白音缩了缩脖子，怕他秋后算账，只得干巴巴地道了声好，便收了电话。
陈烟久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顿时觉得有些羞耻，察觉到白音接完电话走回来坐下，扭过脑袋带着哭腔随口一问：“谁呀？”
“你妈。”白音不作隐瞒。
陈烟久：…………
着实被噎了一下，陈烟久小心翼翼地问：“她说什么了？”
白音侧过头，扫过陈烟久哭得有些水肿的眼睛，看向站口源源不断出来的行人，毫无情绪：“她说，是我有事儿非要你不顾学业过来的。说，是我一直带坏的你，是我在拖累你。”
“那……那你说我是……”
陈烟久慌乱至极，刚开了口又被打断：“没有。我没有说你是来找网友，你妈说的我照单全收了。”
“……对不起。”
“不是，不用对不起。”白音扭过头直视她，一双杏眼里似撒了一把璀璨的星光，又没有温度，“陈烟久，你是不是冤枉我了？你自己中考前不读书，猫在桌子底下看小说，偷偷跟网友聊天这事是真的吧？我没有让你先把试考完再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吗？当初是谁还一个劲儿劝我不用太拼命在最后的关头也学不进去多少？我们出去玩，不是大多数是你硬拉着我说是你不想窝在家里学习，怎么就变成我硬拉着你满世界玩了呢？”
陈烟久哑口无言，直愣愣看着第一次这么伶牙俐齿的白音。
“不提以前，好吧？那这次呢？明明是你自己要来见网友，我怕你不安全过来找你，结果你把锅都推我身上可还行？结果你也没先告诉我，我倒是先接到你妈妈问罪的电话了。”
白音深呼了一口气，一通抱怨先缓解了些自己的坏情绪。
她这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哪里受到过这种委屈。
她扫了又开始抹眼泪的陈烟久，蹙眉，放轻了声音：“那，你那男朋友呢？”
陈烟久闻言，抬起朦朦胧胧的双眸，愣愣地：“……没有。”
白音：………………？
“骗你的，没有网友。”陈烟久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我只是过来b市看看而已。”
只是想来这个很熟悉很熟悉，拥有很多记忆的地方看看。
哦，那我还是冤枉你了是吧。
白音有些诧异，但不做声。
“我的成绩本来就不好，又不喜欢学习。我妈……我妈一直压着我，其实我不想学了。复读什么的，哪怕多学了一年，成绩也就那样，反倒偷偷被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说是没能力的烂人。”
“你说的对，初中我就拉着你出来，我是个，遇事只会逃避的人啊。那时候拿你当借口，从家里跑出来；现在也不想在家里面对沉闷逼仄的房间，又拿你当了借口。对不起啊。”
“复读刚开始，我觉得，比别人多知道一些东西，就不需要很认真去学。后来，不会的东西我还是不会，别人都在进步，我却一直在原地，就很烦啊。”
白音等了片刻，见她不再开口，抿了抿唇，道：“这不是你自己活该吗。”
陈烟久不语。
“复读压力是挺大的。”白音想了想，“你要真觉得不想读，就试试其他的路，中专职高什么的，都行。你又不能说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也不能说不读书的人就一定不能出人头地，对吧。你要是觉得你妈逼你太紧，你就找个时间跟她说说你的心里话吧。你妈妈……不见得是那种听不进你的话的人。”
“……嗯。”
白音把玩着她书包上吊着的挂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出手机看了眼。
宋彦分享了个位置给她，大概还要十来分钟才到。
林瑾欢跟白妈妈都问她现在情况怎样。
白音给三个人都发了个ok的表情包过去，余光扫了眼身边的女孩。
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巾递给陈烟久，白音站直了身子，拎着自己的书包，拉过陈烟久的行李：“行了，别哭了，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回去的车票，然后我们去吃饭。”
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等会带你见见我的男朋友。”
陈烟久：“…………好的呢。”
**
宋彦找来的时候，两个小姑娘一人捧着一比脸大的碗在吃面条。
因为给陈烟久买了回程的车票，时间剩下不多，索性就在附近的餐厅用了餐。还别说，这牛肉面味道香醇，嚼劲也很棒。
白音其实有些饿了，早上起晚了胡乱喝了杯牛奶便出发了，现在正好大快朵颐，心情好了不少。
陈烟久倒是有些心事重重，没什么胃口，举着筷子一根一根数着吃。
餐厅里的灯倒是温柔，莹莹的白光撒满了整个屋子，每个角落都非常亮堂。
宋彦直到看到白音的身影才真真正正松了口气，几步过去，拉过一只椅子坐在白音身边，对着抬起头看向他的陈烟久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椅子“撕拉”一声，听着十分刺耳。
白音吸溜着面条抬起头，顿时就笑了。
“宋彦！”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面上也不见得很糟糕。宋彦心里又定了几分，敲了敲桌子：“先吃饭。”
白音把左手塞进宋彦的掌心里捏了捏，笑嘻嘻地对在场的另两个人说：“这是宋彦，我男朋友。这是陈烟久，我朋友！”
陈烟久点点头，打量了宋彦一眼，想起这人她其实也有点形象。
可就是白音的邻家哥哥，同她说过很多次的那个男人吗。这样看着倒也长得不错，对白音也很好的样子。
香醇的肉汤下肚，温暖了整个身子。陈烟久的理智全都回来了，这时候不想再多说什么，低头飞快扒了几口。
白音偏过头，双眸亮晶晶的：“你吃过饭了吗？我给你再点一碗？”
“不用。”宋彦往椅背靠了靠，调了个舒服的坐姿，心里轻哼。
还算这小姑娘有点良心。
……
三个人干脆就在餐厅里窝到陈烟久上车的时间，主要是白音跟陈烟久在聊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宋彦则坐在不远处玩手机。
下午两点，陈烟久换好了票，提着自己还没打开过的行李，看了白音好几眼，最后几步上前抱住她。
陈烟久在白音的耳边说了句“对不起”。
顿了几下，又说了句“谢谢”。
白音目光移到陈烟久身后的自助机上，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
两个女孩子都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怕是这一别，两个人就再也回不去以前了，关系只会越来越淡，朋友圈越来越疏远，各方面都开始错开，更不提，白音因为一个电话而埋下的不满。什么时候，她跟陈烟久会坐在一起，聊着以前快快乐乐的瞬间，一个话题换着一个话题，从来不深入去聊，只是如微风拂过水面，起了细细的波澜，然而再往深寻，便是一片平静。
有些东西，一瞬间就破灭了。
白音心口有些堵，歪了歪脑袋靠在陈烟久的肩上，如同以前的很多次一般。
她眯了眯眼睛，有些眷恋她身上的气味。
“再见啦。”
“路上小心点。”
**
送完陈烟久，白音无所事事地踢着地上一颗拇指大的石子，垂着脑袋，没有什么情绪。
宋彦看了会时间，问她接下来要干什么。
白音有些茫然：“不回学校吗？”
“现在已经上课了，我不是很想去。”宋彦拎着书包，他已经把校服上衣脱掉了，绞成一团丢在书包里。
“但是你高三啊，不去真的没关系吗？”
宋彦斜睨她，轻哼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脸上小小的婴儿肥：“就一下午的课，不打紧。”
“哦哦。”白音也不想上课，顿时就活过来了，“那我们去哪？”
宋彦拎着书包，提步往前走，示意她跟上，偏过头看着她：“你呢，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好像没。”
“……那跟着我走？把你卖了也行？”宋彦开玩笑道。
那白音也不怕，笑嘻嘻地：“你卖呗，我还给你数钱呢。”
走在前头的少年轻笑了一声，放慢了脚步，思索了会：“带你去堤上，怎样？”
“路上买点吃的，还有果汁，带你去吹海风，嗯？”
b市虽说是沿海城市，但实际上白音每天活动的地儿都不能直接看见海，听宋彦这么说，好似那汹涌的海浪拍击声就在耳边，一时诱惑着她。
“好呀！”
宋彦领着小姑娘直接打了车，在车上假寐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海堤附近的一个小县城。
在县城里寻了处超市给白音买了一堆零食，又在附近买了两杯鲜榨的果汁，由白音喜滋滋捧着抱着，搭了辆公交车才到了目的地。
等小姑娘一屁股坐到堤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太阳正好不晒，但由于是上学日，堤上的人很少，只有零星的人。
海浪拍击岸石的声音似打在白音的心头，溅起的浪花星星点点冒着白色的泡沫，海风迎面而来，带着一股海的咸涩。
白音面朝的海，张大的手臂深深呼吸了一口，惬意地冒了点点鸡皮疙瘩。她双手在双臂上搓了搓，不在意海风的咸涩，开开心心地拆了包薯片。
宋彦试了试少女所坐的石柱子的温度。还行，不是很烫。
他笑了笑，看着小姑娘这里站站那里逛逛溜达了一圈才回来，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殷勤着把手里的薯片递到他面前。
宋彦没拒绝，两指捏了一块送到嘴里以后，拉着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在身边坐下。不知是因为海的原因，还是小姑娘的笑，他的心情也愉悦了不少，勾起嘴角问：“就这么开心啊？”
乱七八糟的杂念被一股脑抛开，身边又是喜欢的人陪着，怎么会不开心呢。白音眉目藏不住笑意，点头，声音都扬了几分：“开心啊开心啊。”
宋彦抬手拨了拨她散出来的碎发，“嗯”了一声。
白音坐在他身边，两条腿晃着，一边窸窸窣窣吃零食，一边搭话：“你怎么知道我跑出来了？”
“在食堂遇到你朋友，怕你一个人不安全就请假了。”
“噢。”白音撕开一颗糖纸，瞄了身边的人一眼，随手塞进他手心里要他吃，之后又撕了一颗喂给自己，“陈烟久……做错事了。她拿我当借口来着，气死我了。”
白音不想细说，但还是想跟宋彦交代一声，说完就自顾自地接了下一个话题：“你中午没吃饭，怎么办？”
“不是很饿，等下直接吃晚餐就完事了。”宋彦道。
“那你记得去吃哦。”白音叮嘱了一句，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大人带着小孩弯腰在捡些什么，那小孩手里还提着个桶，顿时有些兴奋地问他：“他们在干嘛？抓螃蟹？”
宋彦扫了一眼，道了声是，目光望着海的那头，突然问出了自己其实也觉得不太重要的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喜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