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澜的语声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眼神亦是不见半点波澜,丝毫没有之前生气时那寒气逼人的模样。
可就是这种诡异的平静,才更让乔玥感到害怕。
她轻扯着袖口,指尖被破开的棉线勒出了一抹淡红,她忍住内心的慌乱,强作镇定的开口:“奴婢是刚刚才到屋外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听清……”
季长澜轻轻笑了。
他半边脸隐没在暗处,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浅浅暗影,映的那双眸子也显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浓黑。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乔玥,嗓音轻缓的问:“既然什么都没听清,那你害怕什么呢?”
他的语声比方才又柔了几分,可乔玥却感觉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她攥着袖口的手收紧又松开,过了半晌,才小声回答道:“听、听到了侯爷说‘他们倒是急’……”
“还有呢?”
乔玥像崩豆子似的又说了一句:“还有‘总得让他多活几个月才是。’”
“接着说。”
季长澜语声淡淡,没有给乔玥任何喘息的机会,可乔玥后面的话却如何也不敢说出口了。
即使她不明白季长澜为什么要把蒋宏儒关在暗牢里,可她也知道这是一件极为机密的事,机密到甚至连书中都未曾提起。
她是如何也不敢让季长澜知道她知道此事的。
乔玥的眼睫颤了颤,尽量平复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内心,抬起一双水雾润泽的杏眼儿看向他,用轻软又满是真诚的语调说:“真的没有了。”
屋内的气氛忽然冷了下来。
季长澜手中茶杯轻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
滚烫的茶珠从杯中溅落,很快便在他手背上烫出一道淡淡的痕。
他面无表情的拭去了。
“真的没有了?”季长澜神色淡淡地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略微低沉的嗓音不带任何情绪,可乔玥却感觉到了一股凛冬忽至的寒。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的靠近她,素白中衣不似玄色锦袍那般宽大,却衬得他身形格外修长,将乔玥小小的身子完全罩在暗影之下。他低垂着眼眸看向她,一字一顿道:“不如我带你去见见蒋大公子如何?”
乔玥的脸色彻底白了。
她没想到季长澜居然什么都知道,她卷翘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微张着唇瓣却说不出一个字。
窗口阳光散落,季长澜冷白的皮肤细致如瓷,薄薄的唇扬起一抹极其清浅的弧度,忽然弯下腰,吐字极轻的在她耳边喃喃道:“这不是你第一次对我撒谎了……既然你胆子这么大,不如猜一猜那蒋宏儒在牢里遭受了什么?”
乔玥一点儿也不想猜。
她紧攥袖口的手越收越紧,乌黑的的眼眸里满是层层凝聚的水雾:“奴、奴婢只是太害怕了,不是有意对侯爷撒谎的……奴婢之前从未对侯爷说过假话。”
从未对他说过假话?
季长澜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他缓缓将乔玥攥着袖口的手抬起,冰凉苍白的手顺着她手背的脉络缓缓下移,就像抚弄木珠似的,不紧不慢的在她指尖上轻轻捏了两下,察觉到少女指尖的颤抖,他微弯着唇角在她耳旁道:“蒋宏儒刚被关进暗牢里的时候,就和你现在一样搞不清状况,无论我问什么他都不肯开口……”
“不过那时刚好是冬天,暗牢里很冷,他的手脚没多久就冻僵了,我就让衍书拿着木槌,一点一点的往他指头上敲,就像现在这样……”
季长澜捏在乔玥指尖的手缓缓收紧,低幽幽在她耳边问:“你猜猜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衍书手中的木槌硬?”
他发丝从白玉蝉扣上垂落,微凉的气息拂过乔玥面颊,乔玥的腿瞬间就软了,用另一只手紧攥着他的袖子,哆哆嗦嗦的开口:“奴婢绝对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请、请侯爷信奴婢一次……”
她眼睫不安的抖动着,眸底润泽的水雾映的那双眸子又黑又亮,不难看出她的紧张与害怕。
可她偏偏抬起眼眸望着他,让他将她眼中的仓皇失措全都收入眼底,看不见先前的半点儿躲闪,满是真挚与纯粹。
但她却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明白。
就像之前那样,怯生生的抓着他的手,眨巴着眼睛轻声细语的认错,像只小鹿似的无辜。
无辜到让人恨不得将她手脚也敲碎,关进不见天日的暗牢里看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哭。
他早就信她很多次了。
屋外的榕树哗哗作响,乔玥看到季长澜原本平静下来的眼神又一点点冷了下来,精致如玉的五官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出一种诡异的苍白,清凌凌的眸子暗沉无光,缓缓收紧覆在她手背上的手……
伴着一阵钻心的疼,乔玥瞬间哭出了声:“奴婢真的不是故意骗您的,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呜呜……求求您别捏了……”
温热黏腻的液体从两人的指缝间流出,伴着空气中缓缓弥散的血腥气,乔玥白着一张小脸啜泣道:“奴、奴婢的手出血了,疼……”
“闭嘴。”也不知是被她哭声吵的还是被这血腥气激的,季长澜阴郁的眸底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智,冷冷松开了她的手,“又不是你的血,你慌什么。”
乔玥一怔,眼睫上的泪颤巍巍落下,隔着朦朦胧胧的水汽,这才看清季长澜满是裂痕的掌心。
深红深红,就那么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空气中,在光线黯淡的屋内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乔玥抽搭一下,几乎本能地将眼眶中的泪珠憋了回去,纠结了半晌,才小声问了一句:“侯、侯爷的手怎么了?”
季长澜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走到一旁的水盆前,缓缓将手放了进去。
淡淡的鲜红在水波中弥漫,他俊美的面容也透出一种血色褪尽的白,漆黑的羽睫微垂,就这么面无表情的将伤口上的血洗净,而后丢给乔玥一方手帕,语声淡淡道:“擦擦。”
乔玥十分乖顺的将手背上的血迹擦尽了,抬眸看到他掌心上皮肉翻卷的痕,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侯爷不把伤口处理一下吗?”
季长澜依然没有理她。
他闭了闭眼,缓步走到书桌旁的柜子前,伸手拉开抽屉,从柜中拿出一个牛皮纸裹着的小包,将纸中粉末状的固体缓缓倾倒在了先前倒好的茶杯中。
似乎昨晚并未睡的太好,他羽睫低垂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倦怠,连带着身上的戾气都比方才淡了不少,可乔玥刚刚平复的心又“砰砰”乱跳起来。
“侯爷、侯爷手里拿的是什么……”
少女软糯的语声中带着些细微的颤音,季长澜端起茶杯的手一顿,这才转眸瞧了她一眼。
阳光轻折间,少女绷着一张小脸紧攥袖口,有些害怕地看着他手中的茶杯,目光又娇又怯。
季长澜几乎瞬间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他唇角微不可闻的弯了弯,扶着椅背坐下,漫不经心的晃动着手中的茶杯,轻轻对她招手道:“过来。”
乔玥的脚像是长在地面上似的,挪不动半步。
季长澜用手撑着额头,有些疲惫的抬眼,嗓音淡淡的问:“要我过去?”
乔玥肩膀一颤,像蜗牛一样缓慢的移了过去。
季长澜指了指一旁圆墩示意她坐,缓缓将茶杯递到她眼前:“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屋内光线黯淡,季长澜的手修长漂亮。
茶水上腾的热气缓缓弥散,在乔玥眼眸中聚起一层轻纱似的雾。
乔玥轻咬着下唇,脑海里控制不住的想起了各种穿肠剧.毒,澄澈的双眸里又蕴满了泪珠,带着些哭腔道:“侯爷,奴婢真的不会说出去的……”
“嗯。”季长澜语声淡淡:“喝了我就信你。”
喝了人都死了,他信不信又有什么用呢?
乔玥的眼眶中的泪“啪嗒”一声落了下来,茶水中漾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似是觉得把她吓得有些狠了,季长澜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温和的安慰她:“只要你乖乖听话就不会有事。”
噢,那就是慢性毒。
乔玥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一些,抽抽搭搭的问了一句:“喝了会痛吗?”
“不会。”
季长澜用手揉了揉额头,纤长的睫毛一阵阵往下垂,像是没什么耐心似的,将茶杯递到她手里,淡声道:“喝吧,不要等我改变注意。”
乔玥眼睫一颤,忙端起茶杯喝了下去。
一点儿茶香从舌尖散开,丝丝缕缕的涌向喉咙里,竟是出乎意料的甜。
乔玥心里的恐惧散了几分,却也不敢喝太多,忙将茶杯还了回去。
季长澜抬眸看向乔玥依然紧绷的小脸,唇角又微不可闻的勾了勾,轻声道:“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到偏房去住。”
乔玥睁着一双杏眸有些意外的看向他。
这就将她提拔为一等丫鬟了?
算是打了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她咬着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季长澜却轻轻对她摆了摆手,眉目间满是疲惫:“下去吧。”
乔玥没敢再说什么,低头离开了房间。
季长澜抬眸看向窗外,少女娇小的影子投在窗纸上,背脊一如来时那样,绷的又紧又直。
他低笑一声,指尖抚过杯沿上那一点儿莹润的水渍,缓缓将那半杯茶水喝了下去。
*
乔玥搬进偏房的消息不到下午便传开了,在其它丫鬟那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甚至有一些丫鬟主动接近过来,像是想问些什么,却被赶来的陈婆子冷眼瞪回去了。
陈婆子帮乔玥收拾好贴身物件,又吩咐小厮将偏房打扫干净,这才带着乔玥进了房门,一边帮她铺床,一边细细嘱咐道:“姑娘如今是一等丫鬟了,那些粗活以后就不用做了,安心服侍侯爷便是,侯爷这两年过度劳神导致气血亏虚,平日饮食得仔细着些,要让他少食发物……姑娘可记住了?”
乔玥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自己上午离开的时候季长澜面色是不太好,可她当时被吓到了也没太注意,这会想起来,倒有点儿像是低血糖……
怪不得他忽然放了自己,改为用毒,原来是没什么力气了呀。
乔玥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陈婆子将床榻铺好,见没有什么疏漏了,才道:“姑娘若是还缺什么就去北院和老身说,老身会差人给姑娘送过来的。”
乔玥轻声应了一句,送陈婆子出了门。季长澜一早就出府了,她也没什么事做,比以前在下房倒是悠闲了不少,可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的肚子剧烈的疼痛起来。
像被一双手狠狠撕扯着,疼的乔玥面色发白,额头不一会儿就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一定、一定是毒发了……
季长澜给她服用的一定是《鹿鼎记》里的“豹胎易筋丸”。
不按时吃解药就会痛死的那种!
乔玥回想起上午离开时季长澜唇边那意味深长的笑,和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穿肠烂肚的毒发场面,连忙哆哆嗦嗦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轻轻叩响了季长澜的房门,带着哭腔道:
“侯爷快救救奴婢,奴婢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