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中下起了小雪,长廊上的灯笼还未熄灭,暖橘色的微光一直亮到微微泛白的天边。
嗒嗒嗒——
屋外传来极轻的敲门声。
因为乔玥搬到季长澜房间的缘故,裴婴并不敢像以前一样直接进屋,只站在门外小声道:“侯爷,已经快到辰时了。”
今天宫宴会从晌午一直持续到晚上,作为赴宴的大臣,在巳时以前就要进宫拜会,进宫的路程要一个时辰,哪怕季长澜这时起来,也依旧有些迟了。
房间内久久没有回应。
咚咚咚——
裴婴又敲重了些,睡梦中的乔玥悠悠睁眼,看到了面前男人熟睡的容颜。
两人五官离得极近,男人清清浅浅的气息拂在她的面颊上,微抿的唇色略有些淡,眉眼低垂的睡颜清冷入画,全然不见昨晚的半点儿侵略性。
“侯爷,您醒了吗?”屋外裴婴又唤了一声。
乔玥回过神来,因为身子完全被他箍在怀中,只能用脚尖挠了挠他的小腿,轻声唤道:“侯爷,裴婴找你。”
以往季长澜卯时便会醒,今天却睡的格外的沉,乔玥又唤了两声,见他没什么反应,扭动着身子想从季长澜怀里钻出来,刚刚伸出了一条手臂,正要挣脱开他的束缚时,睡梦中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一双幽如黑水般的眸子。
“你要去哪?”
他的声音又冷又沉,暖香悠然的帷帐内忽然多了几分寒气。
乔玥被他眸底忽然涌现的阴鸷吓了一跳,慌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是裴婴找你,我是想叫你起来的……”
季长澜怔了一瞬,垂着睫毛将视线落在少女紧绷的小脸上,闭了闭眼才将思绪从梦中拉了回来。
他重新把乔玥揽到怀中,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是在安抚她,低声对门外的裴婴道:“什么事?”
裴婴听他醒了才算松了口气,小声提醒道:“侯爷您今天不是要进宫赴宴吗?已经辰时了。”
“哦。”季长澜嗓音淡淡,“知道了,你下去罢。”
裴婴道:“是。”
雪飘然而落,屋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季长澜气息又恢复了往常冰冰凉凉的温度,手臂牢牢把她困在怀中,垂眸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脑中不禁回想起刚才做过的梦。
他梦见了那次吵架后,小姑娘偷偷的往树上爬。
尖锐枯涩的枝干毫不留情地刺入蔚蔚苍穹之中,细细密密的雪花从榕树叶子上飘落,落在肩膀上冷的没有半点儿温度,他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海棠色裙摆被风肆意扬起,最后完全掩入那苍绿色的古榕叶子中……
再也没有回来。
与现实恰好相反,如果四年前她没有从树上跌下来,他很大概率也是会把她抓下来的。
然而梦里的他一动都动不了,伸手只能触到天空中飘落的雪,纷纷扬扬沾在他银白色的袖炮上,很快融化消失,贪婪的掠夺走最后一点儿温度。
……实在太冷了。
季长澜闭上眼,下意识又把她箍紧了些。
落雪的清晨格外沉寂,莲盏内的烛蕊烧到了头,微微闪烁两下,很快便融入灰蒙蒙的暗色中。
帘幔内的光线也跟着暗了下来,乔玥卷翘的睫毛翕动两下,见他似乎在走神,试探性的推了推他的身子想从他怀里溜开,发现他箍的更紧了,便咬着唇瓣,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侯爷,您不起来吗?”
感受到怀中女孩儿的抗拒,他眸底的戾色重了些,心中控制欲渐浓,像昨晚一样将她将她两只小手并在一起,低眸对上她水润的杏眼儿,问:“就这么想我起来?”
乔玥被他冷幽幽的目光一触,连忙顿住了身子,巴眨着杏眼儿小声提醒了一句:“……不是还要参加宫宴吗?”
“晚些去也没事。”他打断了她的话,将头埋在她的发丝间,似乎格外贪恋怀中少女的柔软,过了半晌才哑声道,“再陪我睡会儿。”
“……”
*
这觉一直睡到了巳时二刻。
乔玥再醒来时季长澜已经不在床上了,她坐起身子挑开纱帘想从床上下去,金丝流苏上的玉石拍打在床头,发出“嗒嗒”两声轻响。
守在屋外的丫鬟听见响动后纷纷走了进来,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暧昧,有几个已经悄悄低下了头。
乔玥一怔,这才慢半拍的看向自己的中衣。
系在腰间的缎带开了不少,锦缎面料被揉的皱巴巴的,领口一直敞到肚皮处,露出圆圆的肩膀和淡粉色的肚兜,帘幔遮掩的被褥下,露出一双雪白的小脚,和半截白生生的小腿,正搭在床沿上一晃一晃的……
气氛莫名安静。
昨晚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乔玥面颊一红,忙又钻回了被子里,倒是宝笙笑着说了句:“看来侯爷真的很疼爱小夫人呢。”
“……”是很疼。
丫鬟们给她打了热水伺候她洗漱,乔玥换好衣服后被宝笙扶到了镜子前,呆呆的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小草莓……
从下巴一直蜿蜒到领口处,缀在她白.嫩的肌肤上,好似雪中绽放的红梅,全是男人一点一点吻出来的痕迹。
格外显眼。
如果不是昨晚的事,乔玥压根不会发现季长澜的禁欲反派人设已经崩了。
将她手腕箍在头顶,一动也不让她动,连求饶都不行。
虽然迟迟没有要她,可乔玥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淡色的眸子暗沉又深邃,耳旁全是他滚烫灼热的气息,与平时冷冷清清的淡漠模样儿判若两人。
乔玥还记得他对她说,“如果要出去玩就必须这样。”
实在是太强横了。
搞的乔玥今早醒来都不知要用什么表情对待人设崩掉的他,只能暂时装出一副乖巧又害怕的模样,以求这位反派高抬贵手绕她一条生路。
她拿着珠粉想遮掩一下脖子上的痕迹,季长澜恰好从房间外走了进来。
因为梦境的缘故,他的情绪依然不高,可视线扫过她脖颈处的红痕时,也不由得顿了一瞬。
他知道会留下些痕迹,却没想过会这么严重,有几处嫣红中缀着一点儿淡淡的青紫,像霞云似的慢慢晕开,在她雪白的肤色上格外惊心。
明明没有多用力的。
可她实在是太小太嫩了,又总喜欢躲着,丝毫不明白越是躲着才越是勾人。
……没有当场要了她已经是万幸了。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乔玥腕上,敛眸在她脖颈上瞧了一会儿,目光触及少女依旧闪躲的杏眸时忽然深了深,低幽幽在她耳旁道:“不过是咬破了你一点皮,就怕成这样?”
他的指腹缓缓擦过她脖颈处的红痕,昨晚被他触碰的记忆又涌了上来,乔玥像只受惊的小猫儿似的挺直了背脊,脆生生回了一句:“不、不怕。”
“嗯?”季长澜弯了弯唇,低低撩撩的嗓音格外轻缓,“不怕是吗?那要不要……”
乔玥压根没想到他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慌忙揪着他袖摆,婆娑着一双泪眼道:“呜呜呜,我好怕。”求求侯爷放过我吧!
像是被她可爱又心慌的模样儿逗笑了,季长澜心里的躁郁散了些,从宝笙手里拿过披风披在她身上,捏了捏她的脸颊道:“进宫罢。”
*
马车行驶到皇宫门口已经午时了,青石板上的积雪厚厚一层,宫人大都去了举办宴席的宫殿伺候,红墙黑瓦被一片银白覆着,打眼望去略有些空旷。
因为下雪的缘故,这次宫宴举办在室内,男女席位也不像靖王府那样仅用屏风隔开,而是分成两个相连的宫殿。乔玥跟着季长澜走上回廊时,只有宫女端着瓜果酒水往殿里走,四周已经看不到多少大臣家眷,似乎已经全部落座了。
前几次参加宴席乔玥都是跟在季长澜身旁的,这是第一次独自入座,对古人的礼仪不太了解,来的又迟,心里难免紧张。季长澜牵着她一直走到女席门口,低眸看到小姑娘轻软忐忑的目光,忽然笑了笑,俯在她耳旁问:“想跟着我去男席吗?”
乔玥连忙摇了摇头,发间珠簪一阵闪亮,她对季长澜今早阴晴不定的模样还心有余悸,生怕一不留神刺激到他,十分乖巧的说:“侯爷你去男席吧,我和宝笙进去就好。”
说着,她就拉着宝笙要走,可季长澜忽然笑了笑,用手抓住她的衣领,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到宫殿外的一处楠木雕花窗旁。
乔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季长澜抱了起来,周围路过的宫女纷纷侧目,耳边忽然贴近的鼻息让她心瞬间慌了起来,忙唤了一声:“侯爷?!”
“嗯。”季长澜并不理会宫女们的目光,修长的指尖轻轻将窗纸戳了个窟窿,映着廊上暖橘色的烛火,轻声在她耳旁问:“能看清桌上么?”
经过昨晚的事情,乔玥对两人的肢体接触还有些不适应。原本禁欲反派的形象在她眼里变成了斯文败类,只要稍稍一触碰,她就总觉得季长澜要干点什么。
满满的警惕。
可此时被他抱着,周围又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瞧,她也不敢推开他,只能绷着身子顺着他的意思,从圆圆的窟窿中向里望去,镂空雕花屏风后,隐约可以看到几位围着圆桌而坐的夫人,正在吃着瓜果互相交谈着什么。
乔玥愣了愣,抬起茫然的杏眼儿看向季长澜,像是没明白他带她扒窗口是什么意思。
偷偷摸摸的,还有一点点幼稚……
丝毫不像反派做出的行为。
奇怪的好像一个小学生。
四目相对,季长澜又在她眼中看到了那种“侯爷你是不是疯了”的满是怀疑眼神。
他默了一瞬,也没说什么,只是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颊示意她往里看,嗓音淡淡道:“一会儿你就坐这桌。”
“那个穿紫衣服梳堕马髻的是兵部尚书彭子和的夫人,她话少,你可以不用管她;梳着惊鸿髻头戴翡翠珠簪的是将军沈成的夫人,性子要活泼些,不过她是关外人,比较喜欢劝酒,你别跟着她喝醉了……”
轻缓温和的语声从耳边传来,他事无巨细的将每个人的身份性格都交代清楚,像是怕她应付不来,末了还点明了她可以和那些人玩,有着与他平时狂妄不相符的细心。
乔玥的心里有些暖,又不禁有些发酸。
她觉得现在的侯爷,就好像位第一次送孩子上学的老父亲,为她操碎了心。
她扬起杏眼看向他,明亮的宫灯下,他淡色的眼眸像春暖融融时化开的一泓清水,深邃又温和。
他低眸对上她的视线,轻声问她:“记住了?”
乔玥的杏眼儿弯了弯:“嗯。”
季长澜俯身将她放下,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对一旁的宝笙道:“带小夫人进去罢。”
宝笙搀上乔玥的肩膀,摇曳的灯火中,乔玥转过身去,发现季长澜站在窗前没有动。
乔玥眨了眨眼,也没有动。
季长澜问她:“不进去么?”
乔玥摇了摇头,纠结半晌,才小声问了一句:“侯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呀?”不然为什么非要看着她进去才安心呢。
然而季长澜只是俯身亲了她一口,捏着她的脸颊微微弯唇道:“怎么会呢,小夫人最聪明了。”
像哄小孩儿似的,满满的宠溺。
好吧。
乔玥被宝笙扶着走向殿中,临进门前,又回头瞧了他一眼,对着不远处的季长澜招了招手。
就好像在说:你放心吧,我进去啦。
这一举动引得周围的宫女纷纷侧目,乔玥的脸也有些红。
和她爸爸送她上学时差不多,放在季长澜身上,就感觉怪怪的……
远处少女海棠色的裙角消失在门槛前,季长澜又转眸朝窟窿里瞧了一眼。
他看到小姑娘弯弯的杏眼儿,在光线明亮的大厅内格外明媚。
还是和以前一样,贪玩,又怕生。
廊外的大雪纷纷而落,融化在深红色的宫灯上,很快便消失无踪。
季长澜转身欲走,远处的小太监匆匆赶来,伏在他耳旁轻声道:“侯爷,贵妃娘娘请小夫人去毓秀园一叙。”
灯影摇曳间,季长澜漫不经心的拂去肩头的落雪,漂亮的眼眸里沾染了冰雪冷冽的霜,嗓音低缓幽沉:“知道了,我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差2000,时间不太够,我通个宵,明天多更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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