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的眼睫几乎紧擦着乔玥的面颊而过,温温热热的气息吐在乔玥颈窝上,让乔玥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能感觉到他很累很累,像是在一片荒芜中无处落脚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绿洲,本能的想要停靠。
以前乔玥每次发烧生病时,也有这种感觉。
很累很困,却又睡不着,每到那时候,她妈妈都会轻轻拥着她的肩膀,柔声细语的哼着歌,让她觉得生病吃药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可季长澜很早就没有妈妈了。
他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比她当初还难受,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喊过一个痛字,也没有抱怨过一句,乔玥想起他上次晕倒在车厢里时也是一言不发的。
似乎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去承受。
乔玥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果然是微微发烫的,而季长澜的动作又很克制,她自然也不会想到什么暧昧的事,只觉得他和自己生病时一样,不由自主的想找个东西抱一抱。
她便学着她妈妈当初安慰她的样子,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柔声在他耳旁道:“侯爷,奴婢扶着您躺下休息会儿吧。”
季长澜搭在她腰间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周围的小厮悄悄退到一旁,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滴血,剧烈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头颅,仿佛贯穿了脑子,令他思绪愈发的模糊。
他下意识将手收的更紧,从喉咙里轻轻挤出一个字:“不。”
不休息吗?
乔玥清透的眸光有些迷茫,眨了眨眼,也没有推开他,像在是安慰他似的,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女细软白皙的手好似悄然而落的蝶,带着少女身上特有的浅香,一圈一圈的攀附上他的心脏。
他将头埋在她肩膀上,沉默又放纵的汲取着少女身上的暖。
一片恍惚中,他听到少女轻轻在他耳旁说:“侯爷累了就睡会儿吧,奴婢就在旁边的。”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
暮霭沉沉的天空中蔓延开淡淡的墨色,许是真的太累了,季长澜没多久还是沉沉睡去了。
乔玥将被子盖在他身上,走到房间外轻声问守在门旁的小厮:“刚才李管家去请的太医到了吗?”
小厮摇摇头,道:“还没呢,不过刚才李管家又托人去请了。”
乔玥微微皱眉。
从宫里到虞安侯府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这都快一个半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到呢?
皇上虽然一直忌惮着季长澜,可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的拖着不让太医过来吧?
毕竟如今朝堂上谢景和季长澜两家独大,季长澜若是有事,那权利几乎全部落在了谢景手里,皇帝独子尚且年幼,正是需要两人互相牵制的时候,肯定不至于这么傻的。
乔玥正垂眸在屋外思索着,院外又跑进来一个小厮,匆匆对乔玥道:
“玥儿姑娘,侯爷下午带回来的那个孩子醒了,这会儿正吵着闹着要找你呢,陈妈妈哄不住他,就让小的过来问问,你要是有空,就去趟西院瞧瞧。”
乔玥也不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听小厮说陈小根醒了,想着季长澜还在睡,自己也不好总进屋去吵他,便对小厮道:“我这就过去。”
她跟着小厮进了西院,隔了老远就听到陈小根的哭喊声,忙加快脚步跑到屋里。哭闹不止的陈小根一看到乔玥,立刻就扑到了她怀里,啜啜泣泣道:“玥儿姐,娘、娘没了,房子也没了,呜呜……”
“娘没了?”乔玥一愣,忙问道,“怎么回事?”
陈小根断断续续的将下午遇刺的事情告诉乔玥,他年纪尚小,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他还感受不到太多双亲亡故的悲痛,更多的是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哭泣着对乔玥道:“我真的变成孤儿了,我不想被野狗咬死……”
乔玥听的胆战心惊,本来还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忽然对陈家下手,可此刻听到小根提起“孤儿”两个字,联想起他下午刚来时说过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凛,忙问道:“咱家这几天是不是有外人来过?”
陈小根哽咽道:“是、是有一个坏哥哥来过。”
乔玥问:“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那个字帖是怎么回事?”
陈小根想起谢景临走时的警告,总觉得是自己说了字帖的事儿才害母亲毙命的,这会儿倒是不敢把字帖的事儿往外说了,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乔玥轻轻顺着他啜泣的后背,见他情绪激动,忙换了个问法:“小根之前有见过那个坏哥哥吗?”
之前陈小根被吓傻了,从未想过自己有没有见过那个坏哥哥,经过乔玥这么一提醒,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很小声的说了一句:“……好像,好像是那天和姐姐在街上遇到的那个人。”
“……”
说完这句话后,无论乔玥再怎么问,陈小根都不肯再透露一点儿消息了,乔玥将陈小根哄睡着后,带着满肚子疑问,回到了重华院。
先前去请的太医已经到了,季长澜房间里亮起了灯,有几个小厮正端着水盆从房间里走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乔玥不敢歇下,忙又进了正房。
小厮都站在屏风外面,并不敢在榻前聚太多人,只有太医跪在榻前,正在给季长澜处理伤口。
季长澜的面容比先前又苍白了许多,双眸微阖,漆黑的眼睫轻轻覆在眼睑处,不时随太医的动作抖动两下,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靠在榻上,安静极了。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微睁开眼,神色淡淡的朝乔玥这瞧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她被小根抓皱的衣襟上看了一会儿,很快又将眼睛转回去了。
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和乔玥说。
莫名的,乔玥觉得他神色比方才冷了不少。
见小厮们都在屏风旁站着,她担心扰到太医,一时间也不好过去,只是偏着头朝季长澜那看了看,目光触及到床榻旁那一小盆黑红的血时,心脏猛地跳了跳,再看到太医手中的小刀时,顿时连脸都变成了煞白的颜色。
她以前也只在书上看过刮骨疗伤的故事,从未亲眼见过,如今眼瞅着太医将伤口上的腐肉一块一块的割下,只觉得触目惊心,忍不住小声问了句:“侯爷……您用止痛药了吗?”
细软的语调带着些许颤音,像是怕极了似的,倒让正在疗伤的许太医不由得一愣。
这种伤势,要么就一剂汤药迷晕过去什么也不知道,要么就清醒着硬抗,又能有什么药能止住疼的?
许太医张了张口,正准备回句什么,双眸微阖的季长澜却轻轻说了句:“用了。”
很轻很淡的语调,听不见丝毫痛苦或难耐意味儿,面色也很平静,就好像是真的用了药似的。
乔玥苍白的面色缓和了不少。
还好他用了药,不然就这么硬生生受着,他得多疼啊。
倒是许太医神情古怪的瞧了季长澜一眼,似乎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安慰这个小丫鬟。
可瞥见季长澜冷冰冰的神情,终归不敢问什么,只低头继续继续处理着伤势。
房间内一片静谧,只能听到鲜血落在水盆里的嘀嗒声。
乔玥见季长澜额头上又沁出了些冷汗,想起他有些发烧的事,忙去一旁的架子上拿了条帕子,用冷水浸湿,走到床前,轻轻贴在了他额头上。
冰凉凉的,却并不刺骨,反倒多了一抹春雪消融的柔和。
季长澜终于睁开眸子看向她。
他的床榻很高,此时又是坐着的,额头上的湿巾放不住,小姑娘只能惦着脚尖一直扶着帕子,小小的肩膀一晃一晃的,似乎有些站不稳,可见他睁开眼,却还是弯着一双杏眼儿笑了笑,柔声问他:“侯爷,这样好些了吗?”
季长澜眼睫微颤,没有回答她的话,用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乔玥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淡而无波的眸子。
他低声问:“刚才去看你弟弟了?”
乔玥“嗯”了一声,见他神色平静,倒也没多想什么,轻声回道:“刚才小厮过来说小根一直哭闹,陈妈妈哄不住,奴婢就过去瞧了瞧……”
哄不住就过去瞧了瞧?
季长澜倒有些后悔,刚才自己骗她用过止疼药的事了。
这么没良心的小姑娘,就该让她知道血肉被一刀刀割下去的感觉有多疼,再把刚才换下去那几盆发黑的血水端到她面前给她看一看,吓得她脸色发白连哭都哭不出来才好。
“对了,奴婢的弟弟还说……”乔玥察觉不到他内心情绪的变化,话到此处蓦然顿住,抬着一双杏眸儿犹犹豫豫的看向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要问他似的。
季长澜微微皱了下眉。
在弄清楚她四年前为什么离开之前,他是不愿意让她知道字迹的事的。
他很担心她像四年前一样走。
小姑娘第一次皱着眉对他说“阿凌,我可能要走了。”的时候,他还云淡风轻的笑,笨拙的连树都爬不上去的小姑娘,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觉得无论她跑到哪里,他都能毫不费力的把她抓回来,他气的不过是她想要离开罢了。
他根本没想过她真的会走。
可偏偏她就真的那么狠心,任他翻遍整个岭南也寻不到她任何踪迹,那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惧和无力是他从未有过、这几年又反复在噩梦中出现的。
他根本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季长澜看着乔玥犹豫不决的神情,垂眸掩去眼底万般情绪,语声平静的轻声问了一句:“你弟弟还说了什么?”
乔玥听他问起,又纠结了一会儿才下了决心,毕竟事情关乎靖王,她也不好让太医听到,便趴在季长澜耳朵旁边,悄悄的将小根说过的话一股脑全告诉了他。
季长澜听着小姑娘纠结不安的语调,唇角微不可闻的扬了起来,强行忍住心底翻涌上来的笑意,微微偏头,吐字极轻的在她耳旁道:
“原来你在怀疑靖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昨天回家睡的像个猪头,然后今天中午才醒,看了看之前码的感觉不满意,我又重新写了。现在才好,对不起大家qaq,以后会早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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