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宁致的离开,隔壁响起一道关门声,画室顿时安静了。
庄弈君呆滞地望着宁致离开的方向,刺骨的寒意从敞开的大门鱼贯而入,迅速扩散至全身,冷的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展开双臂环抱着自己,周围太过静谧,静的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很久后,他机械的捡起地上的衣服,穿戴整齐,面无表情的走出让他透不过气的画室,站在紧闭的休息室门口,抬起手准备敲门。
但就在他屈起的手指刚要叩击门板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青年单手撑着门框,双眼泛红,苍白的面容上残留着泪痕,庄弈君起伏不定的胸膛莫名就平静了下来。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从口袋掏出手帕,递给青年,道:“温锦,回家吧。”
宁致虚弱的说不出话,他后退了几步,望着庄弈君,指着隔壁,好似在问他怎么出来了。
“你这情况……别勉强自己了。”庄弈君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若无其事的收起手帕,继续道:“我又不会跑,说好了任你处置,随时都可以的。”
宁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记得说话算话。”
……
对于给自家媳妇儿当模特的事,庄弈君接受良好。
然而媳妇儿一看见他的身体,就吐的厉害。一次两次还能劝媳妇儿放弃,次数多了,他都麻木了。
他之前回去查过资料。
在大部分艺术家的眼里,模特是一件艺术品,无关色.情,只为艺术。
现在温锦看他就吐,只能说庄飞舟的那些画给温锦的刺激太大,导致温锦看见他这个艺术品,就会联想到那些极具色.欲.色彩的画,让温锦从心理生出反感和排斥,继而发展到生理性呕吐。
那该怎么解开温锦这个心结,是个头疼的问题。
周日这天,庄弈君一大早就随宁致来到画廊。
他听着温锦交代小袁没事不要上楼,继而跟着温锦来到二楼。温锦先去了休息室,他熟门熟路的进了画室。
来的次数多了,也不是没好处,比如他知道媳妇儿动笔前,会花半个小时洗个澡,换一身白色的衬衫,然后坐在画室动手削笔。
媳妇儿这个习惯是他以前所不知道的。
他淡定的站在画室,一边解开外套的扣子拉上窗帘,一边想着与其等媳妇儿出来后当着媳妇儿的面脱衣服,还不如早早脱了省事,正好也省去媳妇儿削笔的功夫不是。
画室里有暖气,倒不觉得冷。
他坐在椅子上边思考解开心结的办法,边静等着有人推门进来。
前天他去了一趟心理咨询中心,心理医生说温锦的情况还算稳定,也有想走出阴影的决心,并建议他多配合,有时间也可以带温锦出去旅游,开阔视野的同时也放松身心。
旅游的事他昨晚提过,温锦拒绝了,理由是之前出国旅游了小半年,如果有用,回来后就不会发现还有心理障碍。
这个理由堵的庄弈君哑口无言,但他还是想试试。
不过他这手上有个项目要亲自跟,给媳妇儿做模特的时间还是挤出来的,等忙过了这阵子,他跟老爷子提,让老爷子去劝。
就在他思忖间,耳边传来一声干呕声!
他循声看去,但见青年这次没有逃走,只是面色苍白的站在门口,捂嘴厉喝道:“谁让你自作主张先脱衣服的?”
“……”他这不是好心么。
每天看媳妇儿坐在那削笔,削好了掉地上,笔芯断了,白削了。
宁致攥紧手掌,手背上青筋都暴起,忍着呕吐和想走的欲.望,背过身,隐忍道:“把衣服穿好了。”
庄弈君眸色一闪,媳妇儿今天竟然能忍住想吐的冲动?那是不是说情况在逐渐好转?
思及此,他一边盯着温锦垂在两侧时紧时松的手掌,一边慢吞吞的穿衣服,直到攥紧的手掌迟迟没有松开,他猜到极限差不多就在这里,飞快穿好衣服,道:“已经好了。”
宁致深吸了口气,慢慢转过身,见他穿戴整齐,试探的走了几步,确定还能承受,继续往里面走。
画室的窗帘拉上了,只留一道缝隙,让阳光顺着缝隙透进来。
宁致走到窗边,再次深呼吸,然后拉开窗帘,金色的阳光登时铺洒进来,落在他克制的面孔上。他转过身,指着另一扇窗户道:“你搬着椅子坐在那边。”
“这里?”庄弈君来到窗前,厚重的窗帘挡住了阳光。
宁致点头,“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
庄弈君依言照做,拉开手臂大小的缝隙,刺目的阳光如一道聚光灯,洒在他半边脸上。他坐在椅子上,交叠着双.腿,双手合十地搭在膝盖上,深邃的目光落在宁致身上。
宁致抬头看了一眼,拿起一支崭新的铅笔,削了起来。
阳光和煦,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剪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双手认真地处理着手中的铅笔,安静的就像是一尊精致雕刻的完美雕塑一般,叫庄弈君不由的看痴了眼。
宁致削好笔后,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顿了片刻,随即用铅笔在纸上开始打形。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纸笔相触时发出的沙沙声。
宁致简单的勾画出头发、面部和颈部的形态。
画画是个细致活,对细节要求非常高。他会画水墨画,对素描的了解来自温锦的记忆,而温锦最擅长的就是人物肖像。
但这是温锦擅长的,他就算有这些记忆,也没这个基础。
他停下笔,拧眉看着面前自己画出来的东西,沉默了片刻,继续刻画五官。
他画的不好没关系,反正庄弈君自己会脑补。这次他没折腾庄弈君,但也花了近三个小时才完成。
而庄弈君,就这么看着宁致看了三个小时。
作品完成后,宁致面无表情的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道:“你可以休息半个小时。”
“完成了?”庄弈君愣了一下,随即心底漫起一层无边的喜色,他猛地站起身,可坐的时间太久,加之天冷,脚都麻了,竟是打了个趔趄。
他本能地抓.住窗帘,稳住身形,激动道:“温锦,你可以下笔了?”
宁致甩动手的动作顿了一顿,瞥了眼画的不怎么样的人物肖像,站起身,道:“半个小时后,我们再继续。”说罢,他走了出去。
庄弈君想追上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而是抬步来到了画架前,目光投射在画板上,看着不怎么样的画,激动的心就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冰水。
温锦的画功他一个外行人虽然分辨不出高低,但好赖他还知道的,眼下的这幅画,画功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眼睛画的不像,有些空洞,鼻子不够立体,嘴唇比他的厚……
他想到了曾经摆满这个画室的那些画。
那是庄飞舟的,不挑画功,就说细节,处理的十分到位,甚至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习惯,温锦都刻画出来了。
庄弈君晦涩的看着眼前的画,到底是温锦没有仔细观察,还是因为心理障碍才有失水准?
半小时后,庄家的佣人送来了营养餐。
他和庄弈君用过午餐,回到画室,让庄弈君脱了外套,打算画全身素描。
这次用的时间更久,直到下午五点多,才完成。
他看着比上一幅明显有进步的画,沉默了片刻,对庄弈君道:“你先去洗个澡,咱们等会继续。”
庄弈君穿外套的动作顿了一下,“时间不早了,明天再画吧。”
“不行。”宁致严肃道:“趁我现在有感觉,必须一鼓作气。”
“再有感觉,也没你身体重要。”庄弈君上前夺走对方手中的笔,在对方发怒的瞬间,皱眉道:“你胃还要不要了?”
宁致抬眼,眼底不带任何波动,“走吧。”
本来还想今晚用画再突破一下,既然对方这么关心他,那就算了。
三月初春,乍暖还寒。
宁致裹紧身上的外套,上了庄弈君车的后座,车子疾驰在拥挤的马路上,他望着车窗外的华灯,突然道:“庄弈君,明天把协议带过来吧。”
握着方向盘的男人手指一紧,他望着前面的车龙,踩住油门,道:“那之前咱们说废去离婚那条?”
宁致闻言,收回目光,落在庄弈君的后脑勺上,轻声道:“你不想跟我离婚?”
庄弈君心中有些紧张,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挺好的。”
含糊其辞的答案,但意思很明显。
宁致领会其意,却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还算你有眼光。行了,我现在情况有所好转,离婚那条就不用去了,你明天下班的时候,把协议带到画廊,我早点签了,省得你担心我赖账,天天跑我画廊来为艺术献身。”
为艺术献身?
庄弈君脸色一黑,他压抑心中无名之火,把车停靠在路边,打开车门,来到后座,一把抓起宁致的手,怒道:“温锦,你看着我,我庄弈君是那种为了一份协议就为艺术献身的人?”
车内的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压抑。
宁致眉心一拧,“既然不是为了协议,你上窜下跳的讨好我做什么?”
说着,他勾起唇角,弧度变得嘲讽,“难不成你喜欢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