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一天,为了接下来学生返校的事,附中的老师基本都已经提前回到岗位,准备接下来一整个学期的教学预案。
高一年级教职办公室里,教历史的丁老师捧着保温杯,吹了吹杯口滚烫的热气,喝着养生茶说:“中考考完就没读了,整整休学三年多,现在又从高一开始读,怕不是比同届的学生大好几岁,这都成大龄学生了吧?”
丁老师邻桌的五班班主任接过话茬:“哪啊,这新生是跳级读上来的,中考那年没满十三,现在按足岁算也就十五六岁吧,和现在高一那帮学生差不多年龄。”
“哟,这还是个神童啊,普通十三岁孩子也就才读个初一,人就已经参加中考了。”丁老师笑呵呵道。
“是不是神童暂且不说,就是这偏科确实偏得有点狠了。”负责批改这次插班试卷的老师抽出其中一张成绩单,摊在桌面说道,“丁老师周老师你们自个看吧,除了数理化,其他科都没过六十,远远达不到及格线。”
丁老师往那张成绩单瞅了眼,赞道:“哦豁,数理化三门满分,理科型人才。”
“我看看,按去年高考线,这总分上个二本都难。”姓周的女老师笑着摇摇头,否定了丁老师的夸赞。
改卷的老师也说:“是啊,光两三门分儿高有什么用呢,还是得全科都抓牢。”
“上学期期末,咱们年级有数理化单科全满分的学生吗?”丁老师缓缓放下手里的保温杯笑着问道。
没有人回答,丁老师自顾自说:“我看啊,保不准人还挺有潜力的。”
教职办公室短暂的沉默下来,丁老师没再说话,笑眯眯坐回自己办公桌前。
“这学生叫什么名儿来着?”另外一个刚结束实习期的年轻老师打破了沉默问道。
“哦,姓宁,叫宁堔。”
“分哪个班啊,高老师的重点班指定是进不了的,她那些学生都是抓全科,这种单科分儿高的怕是不会要。”
老师们话题转移的很快。
旁边的女教师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压低声音说道:“快别提了,你是不知道,这学生有点背景的,开始还真给安排到高老师那班,高老师一看这成绩,坚决给拒收了。你没见着今天副校长脸拉老长,就是为这事儿给闹的。”
“高老师真拒收了?也太不给副校长面子了。”
女教师笑笑:“人是有底气的,别说副校长,就是校长亲自安排也不见得说话好使,上学期期末她那班的平均分高得那叫一个吓人,个个都是清华北大的料,哪能说进就进的,咱学校还得靠她那重点班争升学率。”
“我记得上一个被高老师拒收的是三班的沈默吧,这都第二回了。”丁老师慢悠悠插话道。
女教师:“可不是吗,你们都没看见高老师后来悔成啥样了,好好的年级第一就这么给放跑了,上学期重点班愣是没人考试能超过三班的沈默。”
“万一这个又是匹黑马,高老师倒真……”
“不至于不至于,她那班怎么着也是咱附中的重点班,哪能来个人就给随随便便比下去的。”
“倒也是,说起来怎么不见倪老师?”
“在外面打电话吧,好像是她班里有三个学生出了什么事,你说这群十几岁青少年,真不让人省心。”
教职办公室走廊外,倪棠左手捏着根烟,右手拿着手机挨个和三个失踪的学生家里了解情况。
与寻常学生家长不同,电话那头的回应几乎都是同一个态度,就是让学校不用担心,他们会动用一切资源找到人,不会给学校添任何麻烦。
跟那些孩子出了事就想尽办法将责任推给学校,恨不能大闹特闹一番的家长相比,要好沟通许多。
“好的,学校这边也会配合向班里学生打听有没有了解情况的,嗯好的好的,那您先忙。”
挂了电话,倪棠皱着眉盯着手机屏幕思考,手里的烟头都快灭了也没发现。
虽然她嘴上说和班里学生了解情况,但其实这个事实施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学生失踪不是小事,万一被班里学生传开了,可能会出大乱子。
何况失踪的学生除了是三个实打实的背景户,其中还有个年级第一。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信息共享速度之快,某些为了点网上浏览量的新闻媒体,都善于抓住家长与学校对立的心理,添油加醋一顿瞎扯,白的也能给你抹成黑的。
“倪老师怎么样啊,真有学生找不着啦?”五班的班主任拿着叠教案走过来问。
倪棠掐灭手里的烟,将烟蒂扔进走廊旁的垃圾桶:“啊,就是借着放寒假偷约着出去旅游,也没和家里打声招呼,这不马上要开学了,人还不知道在哪呢。”
“这些学生也太贪玩了,哦对了,这是分到三班的新生入学成绩单,还有这试卷,都是周老师让我给你的。”
“行,谢谢了啊。”倪棠接过成绩单和试卷,刚瞟了几眼,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个电话又打了过来。
倪棠一边划开接听键,一边走进教职办公室,将写着宁堔名字的成绩单和试卷,很随意地扔在堆得乱七八糟从没整理过的办公桌上。
—
开学当日是老何送宁堔到附中入学,叶秋梦因为公司的事脱不开身,没能陪宁堔办理入学手续。
当一切都办妥后,老何给宁堔把行李住宿用品都送到学校寝室,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也就先走了。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来了许多送学生的家长,整栋宿舍楼闹哄哄的,走廊外不时传来拖行李箱和说话声。
宁堔在505宿舍坐了小半会,原本的四人间宿舍,现在就他一个人,其他三个床铺都是空的,等了会也没见着有人进来。
他看时间差不多,得先找着自己班的教室,于是起身往宿舍外走。
对门宿舍有几个人说着话也走了出来,目光恰好对上宁堔,几个人先是一愣,接着同时发出一声“卧槽”。
宁堔莫名其妙看了他们一眼。
“同学,你住505?”其中一个瘦高个儿问。
宁堔眼皮抬了抬,点点头没说话,有些不适应被人突然搭话。
“牛逼啊!”对方发出一声感叹,其他人都纷纷竖起拇指。
宁堔不明白那几个人到底什么意思,只能符合着轻轻笑了下,掩盖了镜框下不耐烦的神情,整个人看起来温和而礼貌。
对门宿舍的男生也没继续和宁堔说话,冲宁堔挥手招呼了一下,几个人说说笑笑往楼道口去了。
宁堔推了推挡住小半张脸的黑框眼镜,之前他一直不戴眼镜,虽然配的这副眼镜没什么度数,但陡然天天这么戴着,还是有点不习惯。
等那些人下了楼有一会了,宁堔才慢吞吞走出宿舍楼。
离开宿舍后,还没进教学楼就碰到找上自己的班主任。
宁堔回头见着一个个儿挺高,头发全扎在脑后,露出整张脸,看起来清爽又利落的女老师。
“宁堔是吧,等老半天没见你到办公室找我报道,我姓倪,是高一三班的班主任。”倪棠打量眼前这个戴眼镜,穿着校服看起来很斯文的少年。
宁堔反应过来,说:“倪老师好。”
倪棠点点头,想起什么看着宁堔:“这次入学考试,所有学生里就你数理化全拿了满分,考得还不错。”
宁堔谦虚地笑,对于这个成绩宁堔一点也不惊讶,和他估算得差不多。
“就是其他科的成绩不是很理想,我看了你的试卷,瞅着应该不是偏科,你是故意考这么低的?”倪棠眯起眼睛,顺手从随身的教案袋里摸出一根烟准备点,然后发现当着学生面抽烟不太好,又给放了回去。
“那些题目我是真做不出来。”这句话宁堔没说谎,考试前一周他确实只看了数理化三门的试题,其余几门基本靠瞎蒙。
倪棠点点头,没再追问:“行,以后好好学,先跟我去教室吧。”
倪棠是个行事很有自己风格的老师,领着宁堔一路进了三班的教室,可能因为刚开学,整个教室吵吵嚷嚷。
倪棠像看不见底下乱哄哄的动静,拿起粉笔龙飞凤舞在黑板上写下“宁堔”两个大字。
写完将粉笔扔在讲桌上,紧接着出其不意地抬起双手重重拍了下讲桌,把底下还在聊天嬉笑的学生给吓了一跳,倪棠挑着眉,简明扼要介绍:“新转来的同学,叫宁堔。”
底下一群学生显然没反应过来,看着满脸严肃的班主任,以及安安静静站在讲台旁的新同学,心情在惊吓和惊奇中反复横跳。
倪棠嗓音提高了不少:“愣着干啥,欢迎啊!”
班长姚乐立马带头拍起手,没一会整个教室响起极为热烈的掌声,跟欢迎学校领导似的。
宁堔被安排在了后排靠墙的一个座位,其实坐哪他都无所谓,但不知道怎么着,宁堔往座位上坐下还没五分钟,已经有好几个人时不时回头往他这边望。
从他们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恶意,但就是让宁堔有点不自在。
宁堔只当自己刚转来,人家有好奇心也能理解,过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接下来整整一周,宁堔都在教室各个角落的视线里度过,因为他没有同桌,前桌两个位置也是没人坐的,所以一周下来,连个能说上几句话的人都没有。
这个班里的人似乎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他座位附近,搞得好像自己被排挤一样。
不过宁堔在家时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独来独往,倒也没放在心上。
一周下来,叶秋梦几乎每天在固定时间打电话给宁堔,询问他适不适应学校生活,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宁堔拿着手机,淡淡回应着电话那头的关心,说自己在学校挺好的,没什么大问题。
打完电话也差不多快到熄灯的点了,宁堔在宿舍坐了会,坐了没几分钟就拿着牙刷毛巾去水房洗漱。
宁堔特意选在临近熄灯的时间,也是因为这个时间人也比较少。
只是没想到,今天水房人却意外的挺多。
宁堔一眼就瞟到趴在地上的人,虽然叫不出名字,但也认出是自己班里的人。因为性格开朗脾气好人缘非常不错,三班的学生都管他叫小胖。
往小胖身上踹的几个人他不认识,也没见过,应该是其他班的人。
那几个人长得四肢发达跟吃了激素似的,一边抬脚往小胖身上踹一边骂:“没长眼是不是,你他妈没长眼是不是,敢往老子身上泼水。”
旁边都是看热闹的,没一个上去拉架,小胖虽然看起来弱小,却挺爷们,被揍成那样愣是没吭声。
宁堔不想管这种闲事,眉头轻轻皱了皱打算离开水房晚点再洗漱。
“操,这逼吐血了!”水房里有人喊。
“没事,这胖子长一身肉膘扛得住,看我他妈今天揍不死丫的。”水房里的欺凌仍没停止。
宁堔还没回到505宿舍,整栋楼立马黑成一片,到熄灯的时间了。
有个身影返回到水房,看不清人脸的昏暗环境中,带头欺负人的高个男被一把揪着领子,迎面结实地挨了一拳,脸上瞬间开了花。
高个男嚎了一声,其他人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下一秒着被一人一脚给踹地上。
来人打架挺利索,三四个人被揍得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高个男几个人只能认怂,哼哼唧唧骂了句:“操/你妈……”就跑了。
水房已经没人了,小胖仍趴地上没动静,一个很低的声音说:“还不走?”
小胖这才慢吞吞从湿滑的地面爬起来,还没忘拿上被人摔在地上的脸盆毛巾,对黑暗中的人影笑着说了句:“谢谢你啊,同学。”
“嗯。”
对方显然不想和自己有过多交流,小胖再次认真道了谢,然后才摁着肚子走出水房。
回到505宿舍开了小台灯,宁堔发现自己手背蹭破了一块皮,应该是没注意被人衣领上的拉链给刮的。
好在没流什么血,宁堔简单贴了个创口贴,关灯睡了。
第二天宁堔去教室去的比较晚,三班的学生都在谈论小胖昨晚肚子疼了一宿,今天一大早被救护车送医院了,好像是急性胃出血。
原本是早自习时间,这会比下课还热闹,纪律委员强调了几次让大家安静下来自习,都毫无效果。
宁堔进了闹哄哄的三班教室,走到自己座位刚坐好,书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教室里突然就安静下来。
有人往宁堔前面的座位一坐,背很自然地靠在椅背上,抵在宁堔的课桌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