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妄雀把死掉的黑猫埋在木屋旁的泥地里。
黑猫死了,他失去一个预警的道具,虽然事情的发展直到现在还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接下来他要走的每一步都不容乐观。
再加上张伯的反应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测,如果一切真的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他现在无疑身处一个十死无生的死局,处境非常危险
于是当天晚上,叶妄雀又一次去了水井旁。
月色笼罩下的泥地荒草丛生,生满青苔的水井半掩在枯草中,入夜微湿的雾气在月色晕染下有了浅淡的霜白。
叶妄雀慢慢地朝水井踏出一步,熟悉的恍惚感开始涌上脑海,一个缥缈的声音靠在他的耳畔轻声呢喃,催促着他继续往前。
叶妄雀低头看到泥地上映出的影子,他本人浓黑的影子身后像是附着着一个半透明的虚影,看模样应该是一个披头散发没有下半身的女人。
这个村子里的鬼怪果然远比他想象的多。
叶妄雀慢慢走到了水井边。
他一直奇怪,既然是逃生游戏,为什么那个奇怪的谜语人会给他定下‘攻略副本boss’的通关目标。这种类型的游戏,就算系统给他安排‘杀死副本boss’的通关要求他都不会觉得奇怪。可系统却偏偏要求他攻略副本boss。
他自从进入游戏就一直对这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他似乎有了头绪。
叶妄雀俯身望向身下的水井。
既然有了头绪,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验证。
漆黑的井口深不见底,腐肉的恶臭随着水汽蒸腾上浮,叶妄雀盯着水面上微微泛起的气泡努力让自己放平心态,但一想想这口井底不知道沉着多少死人,他就忍不住泛恶心。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叶妄雀揉了揉手腕叹了口气,然后扑通一声跳进了井里。
井水很冷,像是掺着冰。
浮动的黑发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缠住他的身体,胸腔内的空气一点点消耗散去,接着脖颈一冷,躲藏在暗处的女鬼伸出手抓住了自投罗网的猎物。
被水鬼掐着沉入井底的时候,他艰难地抬起头。
铺天盖地浓密的黑发间,浑浊的水面之上,一轮明月皎皎,色如寒霜。
下一秒,极黑的浓影在夜色里翻腾。
在人影出现的时候,叶妄雀就知道他赌赢了。
他选择在晚上来这里就是为了赌一个可能性。
他赌这个游戏副本的boss对他没有恶意,赌他并不是游戏支配者选中的玩家。
赌他这一次落井那个人也会出现救他。
女鬼尖利的嚎叫在耳畔响起,冰冷的窒息感在瞬间褪去,有着烟紫眼眸的男人抬手斩断身后铺天盖地袭来的黑发,然后噗通一声把他丢进了一旁的溪水里。
有一说一,叶妄雀真心觉得自己离被当场淹死就差那么一点点。
但沉着尸体的井水实在臭得让人直泛恶心,想来上一次对方把他从水井里捞起来后也干了同样的事。
叶妄雀艰难地在不深的溪水里滚了一圈,水井里,身着红裙的厉鬼哀切地嘶吼,疯狂舞动的黑发溅起无数水花想要把逃走的猎物抓回水井。
“看清楚,他不是你应该报复的人。”那人的声音冷得像一块冰,仿佛说出口的每一个音节都不带任何情绪,“你的因果已经注定,杀了无辜的人只会让你背负罪孽,平白受苦。”
“啊——”女鬼狰狞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收敛,已经没了眼珠的漆黑眼眶呆滞地望向他的方向,末了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慢慢地把细密的黑发收回了井里。
叶妄雀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井边的男人没有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恢复平静的水井。
就在他以为对方要像上次一样一走了之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你是规则之外的存在。”来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烟紫的眼眸冷如刀戟。
“你到底是什么。”
叶妄雀一点都不怀疑,但凡他敢坦白自己是个被未知谜语人强行安插进游戏的内鬼,眼前这个同样正体不明的男人就敢当场反复折磨逼他说出把他送进这个游戏的人到底是谁。
叶妄雀表示自己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于是——
“救救我——”叶妄雀咳嗽着把自己蜷进对方的怀里,双手抓着那人的衣襟哭得像只呜咽的小兽。
“救救我——”
系统对他的评价没有错,进入这种处处存在死亡威胁的副本,他唯一能够倚仗的只有自己的头脑。
但在巨大的实力差距前,他没有反抗的余地,真的冲突起来别说副本中普通的鬼怪,就连村民都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所以他必须赌这一把。
他需要这个副本boss的庇佑。
这个举动当然很危险,毫不夸张的说他就是在以命相搏,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但他生来就很愿意做玩命的赌徒。
叶妄雀慢慢放松了身体,他对自己的长相还算有点自信,天生没多少攻击性的长相让他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
然而——
“回答我的问题。”叶妄雀一听对方这说话的口气就知道自己刚才的柔弱小白花表演一点屁用都没有。
排除这个家伙是个自来熟的可能,唯一有点可信度的解释只能是他这个举动在这个并非人类的存在眼里,只是一种不带任何含义的无意义行为。甚至有可能对于这家伙而言,所有人其实都长得差不多。
好家伙,物种隔离还行。
叶妄雀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不能要求一个不是人的家伙了解人的行为艺术。
“我不知道。”叶妄雀开始装傻,“有一个奇奇怪怪的人找到我,他抢走了我的心脏,威胁我必须要进入这个游戏通关,否则我就会死。”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眸移开了视线。
脱离了那双眼睛的注视,叶妄雀瞬间有种挣脱束缚的轻松感。这双烟紫色的眼睛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能让人在注视的时候无意识地忽略对方的长相。
于是下一秒——
叶妄雀微微一愣。
如果说之前他还在想着,既然boss长得像个人,那他攻略的任务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能做,那他现在就真是太可以了!
虽然在这样的场合说这话不大合适,但眼前这个非人类的boss,哪里都恰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这要是个正常人,他说不定已经扛着自己全部家当开始勾搭了。
倒贴也可以,反正他就是馋他身子,怎么都不亏。
/
神明重新挪回视线的时候发现怀里的人类正在盯着他发呆。
怀里的少年脆弱得像是一缕孱弱的细烟,背脊直起,白得纯粹的脖颈有着触之即折的病态美感。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存在。
纤细又脆弱,像是深藏在凛冬夜色里的一抹霜雪,又像奄奄白雾里水凝露珠的一捧鲜花,秀气的眉眼有着世所不容的美好,却又脆弱得可怕。
神明凝视着那截触手可及的雪白,微微颤动的手有那么一瞬想要把怀里人类的生命轻轻掐断。
就像折下一支在枝头开得极其美丽的花。
“那个——”少年靠近了他,瘦削的肩胛,微微泛红的眼眸里神情无辜又青涩,“您是村子里的山神对吗?”
“能帮帮我吗?”少年怯生生地揪了揪他的衣角。
“帮你?”神明垂眸俯视着身前的人类。
他见过太多人类的欲望,当他把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欲望无限放大,人类贪婪的嘴脸总是丑陋。
“不可以吗?”叶妄雀已经做好了和对方讨价还价软磨硬泡的准备。
然而——
“帮你也不是不可以。”神明如是说道,“但和神交易,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你想象得更多。”
叶妄雀一听这话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神明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人类,他觉得眼前这个人类或许还算有趣。
人总是敬鬼神而远之,对于他们不了解的未知,恐惧总是多于敬畏,但现在,一只不谙世事的幼鹿却蜷缩在猛兽怀中向猎人寻求庇佑。
有点意思。
于是他伸出了手。
修长的指尖在眼尾拂过,浓郁的暗影笼罩了怀里的少年,一点瑰丽的烟紫悄无声息地融进漆黑的瞳孔。
叶妄雀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恍惚,漆黑的眼瞳里有了水纹般流动的烟紫。
他能轻而易举地放大人此时此刻的心中最大的欲望,语言和表情这些都可以伪装,只有深藏于心的欲望不会欺骗神明。
于是怀里的少年望着他轻轻笑了起来。
清冷的月光有了温度,那一点莹白顺着少年的发梢滴进眼尾,又在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流转得熠熠发光。
少年搂着他的脖子向他靠近,很近的距离,他的右脸多了零点几秒温暖的感触,像柔软的云彩啪得碰碎在脸上。
叶妄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明明就只是在心里想了想这人长得带劲亲起来肯定更带劲,怎么就直接亲上去了?
要不是脑子里的记忆清晰得不得了,他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勇到这种程度。
叶妄雀心如死灰地在心里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然而——
“这是……什么?”神明用指尖轻轻触碰自己被吻过的脸颊。
“这……”叶妄雀的脸颊瞬间爆红。
他想他大概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反差萌这种东西。
虽然亲的人是他,但对方顶着一张杀他xp的脸又懵懂又正经地问他亲亲是什么意思,这种剧烈的反差他是真的遭不住。
“这个动作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叶妄雀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眼睛。
“告诉我。”男人抓着他的手腕强迫他扭头注视着他。
叶妄雀:……
有一说一,他真心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一个哄骗小孩的臭流氓。
理智告诉他别在作死边缘大鹏展翅,可心里的小人却跳着脚疯狂拱火让他再接再厉。
当那双无欲无求的烟紫色眼睛突然有了名叫好奇的波澜,那种亲手驯服野兽在白纸上染下颜色的刺激感让他又害怕当场暴毙又欲罢不能。
“就是……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少年支支吾吾地解释着。
“喜欢?”神明把这两个陌生的字放在舌尖轻轻捻过,眼里的神情是无法理解的困惑。
“喜欢是什么?”
“就是两个人黏黏糊糊……彼此心意相通……互相为对方着想……”叶妄雀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自己像是在经历一场大型社会性死亡,“时时刻刻都想着那个人,共度余生……之类的。”
“那你刚才是喜欢我吗?”
“我……我不知道……”叶妄雀真心觉得自己要顶不住了。
虽然他曾经也和沈无歌就找对象这个论题高谈阔论互相吹比,但真要让他一本正经地解释情情爱爱,他这个本质母胎单身的孤寡狗真的没法装得没脸没皮。
理论的巨人,实践的笨狗,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叶妄雀默默把自己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