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是鲜红色的,说是用来照明倒不如说是用来营造恐怖氛围。
雾蒙蒙的血光里,悬挂在房梁上的铁链叮当作响,有不知名的粘稠液体开始顺着铁链滴滴答答地淌下。
叶妄雀真心觉得这个场景要是能在恐怖电影里还原出来,一定会有一大票恐怖电影发烧友愿意买单。
午夜的深山村落,破旧的老木屋,吊死在房梁上的女鬼和满屋子宛如凶杀现场的血手印,这个游戏里出现的鬼怪尸体之多、长相之埋汰、惊吓点之密集,足以让心脏健康的成年人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到处乱窜,意志力差一点的说不定还会当场大小便失禁。
但叶妄雀明显不属于这个范畴。
就像游戏系统评价的那样,他的感知力很低,能让普通人瞬间肾上腺素飙升大喊大叫的外界刺激落在他身上完全不痛不痒。就算眼前突然出现一具烂得相当埋汰的尸体,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像正常人一样吓一跳,而是先确认怀里的猫有没有龇牙咧嘴,然后颇有闲情逸致抱着猫绕着女尸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既然没有杀意,那这个鬼的出现八成就是来推动剧情,告诉他一些和真相有关的线索。
“啊——”悬挂在房梁上的女尸慢慢抬起了头,逐渐显现的脸在鲜红烛光下笼罩着一层阴惨的暗影。
叶妄雀抱着猫在女尸面前站定,仰起头饶有兴致地和显出真容的女鬼对视。
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虽然面部五官已经腐烂得模糊,但叶妄雀还是能从外露的骨骼上看出对方的年纪。
女鬼盯着他慢慢张开了嘴,叶妄雀一想到刚来游戏的时候那个趴在车窗上呕了他一脸血糊糊的小玩意儿就立刻推开一步。
他不怕鬼不意味着他不恶心,他这个人虽然某些方面感知很迟钝,但是的确有点小洁癖。
但女鬼却只是朝着他张开嘴,呜呜啊啊地喊了几声,嘶哑的咽喉除了漏气的喘息声外没有一个成型的音节。
“你不会说话吗?”叶妄雀举着蜡烛往前凑了凑。
女鬼青灰色的嘴唇微张,已经溃烂的口腔里没有舌头,只有一小截灰白的舌根,接近喉咙的位置还隐隐约约露着一颗生锈的铁钉。
她在活着的时候被人剪断了舌头。
“既然你不能说话,那就我来问,如果是,你就点头,如果不是,你就摇头。”叶妄雀注视着女鬼的眼睛确认道,“如果你能听懂的话就点点头。”
女鬼呜啊了一声,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很慢很慢地动了动固定在铁链上的头。
“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告诉我什么吗?”
女鬼一动不动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那么,你想告诉我什么?”
女鬼动作微微一凝,嘶哑的咽喉里发出了几声凄厉的哀嚎,灰白的瞳孔里慢慢淌下了两行血泪。
“砰——”是木门被风吹开的声音。
一阵阴冷潮湿的风猛地灌进屋子里,叶妄雀穿得单薄,被冷风一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啊——”女鬼抬起的指尖指向了他的脚下。
那是一张沾满血迹和污垢的寻人启事。
叶妄雀俯身把那张纸捡在手里,和他之前找到的那些寻人启事不同,这张寻人启事很新,年份居然是近几年。叶妄雀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地辨认那张被血污遮盖了一半的图片,最后只能依稀看出上面是个穿着红裙、面容姣好的少女。
“白——梦婷?”叶妄雀念出了寻人启事上的名字,“这是你的名字?”
女鬼缓慢地点了点头。
叶妄雀微微一愣:“寻人启事上写着你是19年3月份失踪,但是这个村落是六十年前就已经被封村了才对,你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啊——”女鬼缓慢摇了摇头。
“不是?”叶妄雀微微皱眉,“你是说,你不是死在这里?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间木屋里,这里应该是——”
应该是毛婆子死的地方才对。
厉鬼留存人间首先需要极重的怨恨,其次需要有物品或尸体容纳阴魂,因此几乎所有厉鬼都只能徘徊在自己身死的地方,除非得偿所愿祛除怨恨,否则将不能投胎转世。
“那我问你,卢思思是你杀的吗?”
女鬼的表情一动,像是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和愤怒,悬挂着尸体的铁链哗啦作响。
“啊——”女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叶妄雀的背脊瞬间攀上一阵冰凉,一直以来被他忽视的一环在这一刻合拢,他终于明白了那个有着烟紫色眼睛的男人为什么要对他说那句话。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白梦婷,来到这里的六个人,除了我,其他五个人是不是都和你的死有关系。”
女鬼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叶妄雀的表情慢慢凝重了下来。
他把手里的寻人启事小心折好放进口袋,然后抬头望着面前的女鬼缓慢说道: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这座村庄里究竟还藏着什么?”
女鬼说不了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颤抖着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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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在回答完他的问题后就消失了。
叶妄雀抱着猫离开了那间木屋,鲜红的灯笼,悬挂的女尸,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离开那间木屋的刹那消失无踪,只有微微摇晃的木门和浑身冷意,证明着他刚才见到听到的一切,都不是他的幻觉。
他早该想到的。
叶妄雀咬了咬下嘴唇。
这个副本里,这个村庄里,所有的人都在把鬼怪作祟的根源指向那几个死去的女人。
毛婆子、水姑娘、还有刚刚出现的白梦婷,但这个村庄里真正作祟的并不是她们,六十多年前犯下屠村惨案的也不是她们。
叶妄雀绕过狭窄的村间小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只有一间木屋亮着猩红的火光。
那是乾婆开坛做法的地方。
叶妄雀喘着粗气,孱弱的心脏负荷不了稍有强度的运动,他才走了一半的路就满头是汗。
但他现在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已经向他暗示了真相,只是他没有注意。
进村前的大巴车上,那个趴在车窗上的女鬼,她一早就告诉了他这个村子的真相。
【小心er——】
小心儿童。
这个村子里,死的最多的,怨气最深重的,不是被拐卖进村里沦为生育机器惨死的女人,而是那些刚生下来就被残忍杀害的女婴。
她们生下来身上就带着母亲的怨恨,死后怨气无法消散就成了怨鬼。她们不仅是为自己的母亲报仇,也是在为自己报仇,所以她们才会把村民溺死后砍去手脚做成小孩模样的怪物。
叶妄雀闭了闭眼,怀里的黑猫温顺地趴在他的怀里,像是察觉到了他现在的心情,温热的舌尖一下一下轻舔着他的手背。
深山村不大,乾婆的屋子离毛婆子死的地方并不远,但叶妄雀走这段路还是花了不短的时间。
叶妄雀走到乾婆屋前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李晟和秀娘惊恐的脸。
灯火通明的木屋里传来金属敲击的铛铛声,叶妄雀扭过头看到一个鲜红的身影,穿着红裙的张明月仰着脑袋坐在椅子上,脸色灰青喉咙流血。
双手画满紫红符文的乾婆拎着榔头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把手里裹缠着黄符的铁钉一下下钉进张明月的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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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隐匿在一片漆黑虚空中的神明慢慢睁开了双眼。
身侧的虚空突然被撕开一个靛蓝的裂缝,一个长着蝙蝠翅膀的红发女人慢悠悠地从裂缝里走了出来,红得滴血的嘴唇缓慢扬起一个妖娆的微笑:“真有意思,这是几百年来第一个能在你的游戏里真正找到正确线索的人吧。”
“你不该到这里来,色.欲。”神明烟紫色的眼眸静静望向一旁的不速之客。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女人饶有兴趣地磨了磨自己镶嵌着锋利金属的指甲,“杀戮和邪恶是世界法则赋予我们的权利,我们就算摧毁人的性命也不会有任何规则能够制裁我们,可你却偏偏要制造这种奇怪的游戏——”
“不如,我帮你杀了这个碍眼的小可爱吧。”
“砰——”无数漆黑的荆棘在女人话音刚落的瞬间拔地而起。
神明的眼神有了波动,永夜在他的眼眸里化作黑潮暗涌,看似平静的深黑下是锋芒森冷的杀意。
“不要把我和你们混为一谈。”神明如是说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也没有加入你们的打算。”
“虽然你是地狱七骑士之一的□□,但你应该清楚,以你的力量不足以和我抗衡。”
男人的声音微微一顿,下一秒,漆黑的荆棘听从主人的意志猛地收拢:“所以,在我生出不想让你活着离开这个想法之前立刻离开。”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无所顾忌地直接出手,女人表情有那么一瞬的扭曲。但身处完全由对方支配的空间,她根本无力抵抗袭来的力量,等到荆棘消失的时候她背后的翅膀上已经满是被刺穿的血洞。
“你还真是和傲慢那家伙说得一样。”色/欲捂着自己流血的伤口冷笑一声,“一个高明的支配者,不屑于无理由的杀戮,而是喜欢放大人心中的欲望,诱导心有恶念的人类走向正确的死亡。”
“但就算你不承认就能怎样。”色/欲的身后,靛蓝色的时空裂缝慢慢扩大。
“你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不被人类认可的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