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颜府的七月,那就是——不要烦我了,我们很忙的。
颜老太太六十大寿就不用说了,上上下下累得像死狗,第二天也有各色客人陆续拜寿补寿礼,到了第三天,颜府开大门迎接前来替武昌府王家提亲的男媒女媒——鸿胪寺卿赵大人夫妇。
由于双方你情我愿,且都急着婚嫁,所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在五天之内全部搞定,最后择了明年二月初九的吉日为婚期。
消息传出,京城贵妇们露出“你瞧我猜就是这样吧”的笑容,须知王家夫人突然拖儿带女独上京城,而且回京后第一个造访的人家就是颜府,加上颜家老太太大寿那天,颜大夫人和王大夫人“眉来眼去”“互通款曲”的模样,一看便知有情况啊。
王家五小姐王嫱则整日都黏在颜家大小姐身边亲亲热热的叫“姐姐”,王颜两家简直就是在宣布——这个坑我已经占了,你们还是找别家去吧!
外人给这门婚姻的评价是——天作之合。当然,在这种喜庆的事情上,人们说的都是这句话,当初魏如眉嫁给颜五爷时,也不是都说天作之合么。
定亲的这五天里,大小姐宁壁都害羞的躲在闺房不出,按照那个时代对大家闺秀矜持的标准,起码要害羞三个月才能出门。
但是宁壁等不了三个月了,因为颜大爷的假期已至,必须回扬州继续做他的两淮盐运使;大夫人也急着回去打点宁壁的嫁妆,好在她几乎是在宁壁出生后就开始给宝贝女儿攒嫁妆,早就准备的七七八八了,只是还需要再斟酌一二。
但又想着离婚期只有半年时间,大夫人心下又是一紧,恨不得一天当两天使。
——不过,在临行之前,大夫人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做。
松鹤堂。
自打大夫人回京,就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恭顺,丝毫瞧不出当年与颜老太太在内宅恶斗时的骄傲与不屑。
大夫人给颜老太太揉着肩,说:“母亲,论理宁壁应该从京城发嫁,只是从京城到武昌又是水路又是陆路的,太过遥远,怕将来王家迎亲时出乱子,这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所以媳妇想让就叫宁壁从扬州发嫁,从长江走水路到武昌府,也不过三天时间。”
颜老太太顿首道:“嗯,自然是要从扬州发嫁的——宁壁的嫁妆都在扬州,总不能都运到京城来,绫罗细软压箱银子倒好说,可那些家具瓷器等物最怕磕着碰着,别到了武昌府成了几块木头板子,惹人笑话。”
“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到。”大夫人应景的笑了笑,说:“宁壁那孩子昨日突然哭哭啼啼的,媳妇耐着性子问了许久,她才抽抽噎噎的说她害怕啦,嫁得那么远,将来要见祖母和这些妹妹都不容易。”
颜老太太叹道:“宁壁这孩子心实,你得好好教教她,以后做人媳妇可由不得她这么说了,嫁入夫家,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
“媳妇刚开始也是虎着脸这么说她的,可是她哭的更厉害了,说她知道这些,只是舍不得嫁呢。”
颜老太太一怔,想起王素儿的母亲当初远嫁成都时何尝不像宁壁这样忐忑不安,一会哭一会笑的?
大夫人感叹道:“唉,养女儿就是这个歹处,出嫁前是娘的小棉袄,最体贴娘的心意,比混头小子好十倍。可一旦嫁出去,小棉袄就变成悬在头上的利剑,日日悬心挂念,担心她在婆家过的好不好。”
颜老太太心下一软,说:“王大夫人是个宽厚的,再说王家当家是她大儿媳妇,宁壁嫁过去,只需要做个万事不管、只需要讨婆婆丈夫喜欢就成的小儿媳妇。”
“但愿如此吧,等嫁了宁壁,我也像您这样去寺里请一尊菩萨回去,设一个佛堂,夜夜念经为宁壁祈福。”大夫人说着说着,面露难色,道:
“宁壁是咱们府里孙子辈第一桩亲事,自然是要办的热热闹闹的才好,说句老实话,媳妇是真心希望您能去见证宁壁的婚礼,只是京城扬州路途遥远,媳妇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让您老人家奔波劳累。”
这才是大夫人的真正目的:请颜老太太这座大山坐镇宁壁的婚礼,这样既有面子,又能防止颜大爷生出什么其他心思来。
“这也不算什么劳累,去年迁都,我这把老骨头不也是从南京坐大船来燕京?”颜老太太说:“大孙女出嫁,到时候我若身体还好,你就派了大船来接我吧,总得让王家看到我们的诚意。”
虽然不算是特别肯定,但也达到了大夫人的预期,大夫人高兴道:“若能带几个妯娌和侄女素儿一起去扬州就好了,您一路上有个伴说话解闷,宁壁出嫁前有妹妹们陪着,也不孤单。”
当初颜大爷肯让步,也是提了条件的:玫儿认祖归宗,排行老五,而且和五房的九小姐睡莲一样养在老太太跟前,直至发嫁。这也表示颜大爷和颜五爷两兄弟都对妻子很不放心,担心女儿被苛待了。
颜老太太想了想,说:“杨氏是当家主母,她走不开;柳氏是个寡妇,不方便去;沈氏到时也不知得不得空,到时候再说吧。素儿我会带着,青莲也算是定了亲,要留在家里绣嫁妆,剩下的怡莲是个庶女、慧莲年纪小还不大懂事、我就带着睡莲和琪莲去吧,睡莲可以代表五房,琪莲是嫡出,也能代表九房了。”
正合我意!大夫人喜笑颜看道:“一切听母亲的,媳妇回去就准备着,定让您和侄女们在扬州过的舒坦。”
颜老太太笑着点点头,明年素儿也及笄了,扬州倒是有几户人家是世交,不知素儿的缘分在不在那里呢……。
婆媳两个都没有提到莫夫人一房和品莲,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莫氏一房倒像是远亲了。
七月中旬的时候,颜府“挥泪送别”了一波又一波人:赶着回武昌府预备娶媳妇的王大夫人;赶着回扬州预备嫁闺女的颜家大房一家人;以及塞给颜府两个美貌通房、和杨氏商议完“大计”的杨老太太一行人。
接下来的日子,颜府过的格外平静,似乎从去年搬迁到燕京就没有歇过,乘着这段时间好好补回来。
宁壁和青莲相继定亲,大房长子宁瑾的婚事也快有了眉目,这使得莫氏心情更加惶急起来,宁壁定亲那天,莫氏笑的很是勉强。
于是莫氏更加频繁出没淮南伯府,甚至有几晚都宿在那里。
淮南伯空有伯爵的名头,可莫氏一族早就在几十年前抄家灭族时散落殆尽,想过继嗣子继承爵位也无望了。
加上伯爷莫幽卿宫廷乐师的身份,即使起复后,也罕有爵位人家与他来往。
安宁公主本来就是个深居简出的老寡妇,来往的皇族有限,又不善言辞交际,因此能帮莫氏这个小姑也有限。
当然,这对夫妇也不是没有出力,只是他们看中了人家的子弟,几番暗示结亲后被各种理由委婉拒绝。
拒绝一次两次算是运气不好,三次四次可以再接再厉,可五次六次呢?
安宁公主频频被人打脸了,这滋味着实不好受,加上莫氏催的越来越急,品莲那张小脸越来越幽怨,淮南伯也日夜唉声叹气。
安宁公主觉得自己豁出去了脸面,得不到一声“辛苦了”,反而惹一堆抱怨,于是再好的耐心也磨没了,干脆称病躺下,莫氏造访也找借口不见。
莫氏这下真急了,若拖到明年青莲及笄定亲,品莲就更难嫁,于是莫氏狠了狠心,标准下降,开始考虑四品官以下的各大家族的青年才俊,以前是非进士不嫁,现在也放宽到举人——嗯,若真是才华出众,秀才也勉强凑合。
于是品莲就从奇货可居的“有价无市”,变成了降价甩卖的促销品了。
——但是,这只是开始,莫氏很快悲催的发现,别说是四品官以下的家庭,就连六品、七品,甚至外放的官员家族都找不到满意的女婿。
有些趋炎附势的家族求娶,可别说是五爷,就连莫氏自己都看不上;正儿八经的家族呢,也有拿几个不成器的庶子应付,莫氏气得差点当场砸了茶碗,“欺人太甚!我女儿堂堂嫡女,这样的品貌家世,如何能被庶子玷辱了!”
标准已经降到极限,可还是一场空,莫氏不敢再降了,潜意识里,她害怕万一再降也找不到怎么办?
莫氏和品莲发现,原来当初“挑剩下”的那个五爷说的张家嫡长子,其实真的很不错啊!
莫氏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些话都是青莲怀着得意,“无意间”透露给睡莲听的,她还记恨着荷花池品莲奚落她“就喜欢别人挑剩下”的那句话呢。
睡莲但笑不语,品莲的婚事,并不是一味降低标准就能找的,“买涨不买跌”是人的天性啊,降得太低了,反而让人起疑品莲本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送走了幸灾乐祸的青莲,睡莲坐在罗汉床上继续练字,案上摆着颜宁宵刚送的四个青蛙蹲成一排的铁制笔架,以及白釉叶子形状的笔舔,笔舔中心独具匠心的蹲着一只白釉青蛙!
不得不说,单是面对这套萌翻了的青蛙文具,睡莲写字都偷着乐,不觉得枯燥,这套东西肯定是宁宵挑选的,精致中带着天外飞仙般的灵气,很对睡莲的喜好。
接下来的日子继续平静,莫氏休养生息,柳氏和沈氏按照颜老太太的吩咐准备先五夫人魏氏的阴生祭品。
沈氏在柳氏的撺掇下对这次祭祀精益求精,要求一整套崭新的祭具,杨氏居然连眉头都没皱,直接发了对牌去库里取新的,若有缺失,又取了银子去现买。
还有,泰正院春花秋月相继开了脸,轮流“上岗工作”,从颜五爷的菜肴都是壮阳补肾的情况来看,五爷对这两个通房的服务很是满意,顺带的,也陪杨氏睡了几晚,晚上还要了水。
杨氏春风满面,给了春花秋月不少赏赐,更重要的是——春花秋月侍寝之后,杨氏并没有给她们喝避子汤!
这令颜府上上下下都瞠目结舌,这性子转的也太快了吧,简直变了一个人似的。
直到八月初五清晨,温姨娘的丫鬟去院中央的水井打水,预备伺候姨娘漱洗,水桶扔进去,却发出一声闷响。
丫鬟觉得有异,探首往井里看去,只见颜姨娘双目圆睁,在冰冷的井水里浮浮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