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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天姚知芳添妆,说往事姐妹情更深(1 / 1)

什刹海颜府,听涛阁。

颜府五房七小姐已经风光大嫁,可喜庆的气氛并没有减退,因为接下来的十二月,就是正儿八经的颜府五房嫡长女九小姐的婚期了。

下人们这个月的月钱都翻倍,每人做了两套新衣裳,都是新絮的棉衣,体面点的管事的袄面上还用上了绸缎。

正日子是在十二月十二日,据说是请钦天监合了睡莲和许三叔的生辰八字之后算的婚期,绝对会大吉大利,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什么的。

睡莲听了,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她和三叔的年龄差距,整整十三岁啊,除非自己早衰、或者三叔学逍遥派掌门天姥童姥,练“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他们两个一起老去的几率等于零啊!

三叔,您老先在夕阳红的路上慢慢走着,十三年后,我再慢慢追过来。

十二月初一,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哗啦啦的,府里都是仆人们挥舞着大笤帚扫雪的声音,睡莲用罢了早饭,懒洋洋躺在临窗大炕上看着漫天飞雪。

自从继母和祖母相继去世,睡莲就不用晨昏定省了,可多年早起的习惯已经养成,更何况,她今日还要等一个人。

“在二门等候的人去了么?”睡莲问道。

添饭坐在小杌子上绣荷包,忙站起来说道:“朱砂和石绿亲自带着人在二门候着呢,还有四个粗使婆子抬着小竹轿,今天外头雪大,估摸着姚大小姐那边的马车会走的慢些。”

听说是朱砂石绿两个妥当的去接知芳,睡莲也就放下心来,静静的等待。今天是知芳来给自己添妆的日子,因知芳是和离回家的,身份尴尬,正日子那天肯定来不了,所以提前十来天单独瞧睡莲。

巳正(上午十点)的时候,姚知芳围着一件银狐皮大氅,出风毛的帽檐几乎将整个脸都掩实了,坐在四个粗使婆子抬着的竹轿上,朱砂和石绿一左一右拥着轿子,石绿身形高挑,她手里举着一把青绸油伞给知芳挡雪,另一个粗使婆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孩童,那孩童用一床大红锦被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圆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白雪皑皑的琉璃世界。

到了听涛阁,添饭迎过去收了石绿手的青绸油伞,石绿腾出手来,去抱粗使婆子手里的孩童,朱砂则扶了知芳走下竹轿。

“知芳!”睡莲下了炕,亲亲热热的和知芳打了招呼,然后半蹲着和刚刚从大红锦被解脱出来的孩童说话:“哟!安姐儿今天怎么来瞧我了呀?”

不满三岁的女童奶声奶气的说道:“因为——因为我想姨姨了。”

“她那里是想你了,明明是惦记你这里的小点心呢。”知芳伸出纤指,轻轻往女童额头上一点,笑道:“大雪的天,本来没打算带她来的,可是她一早就像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我,母亲和大嫂怎么哄都不行,没办法,就带这张膏药一起来了。”

“膏药”安姐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扭捏起来,说道:“我想点心,也想姨姨。”

众人哄笑起来,睡莲怜爱的将安姐儿抱起,坐在炕上逗她说话儿,采菱早就端上了一盘盘精致的点心摆在炕几上。

看见点心,安姐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怜兮兮的瞅着知芳,知芳点点头,说道:“只准挑五块点心慢慢吃,多了可不成。”

安姐儿舔了舔嘴唇,强忍住馋意,继续对着知芳发起目光攻势,知芳心里早就化成水了,无奈说道:“八块,顶多能吃八块。”

“嗯。”安姐儿重重点头,笑嘻嘻的拿起一块颜色最鲜亮的玫瑰莲蓉糕塞进嘴里,小口慢慢咬着,小淑女的派头。

睡莲打量着怀里香香软软的安姐儿,她穿着一身大红织金妆花缎小袄、银鼠小皮裙,头发用红绦带扎成两个小包包头,留着整齐的刘海,浓密的眼睫毛长且翘,就像西洋画里的娃娃似的。

石绿给睡莲递过帕子,睡莲拿着娟帕给安姐儿擦去嘴角的残渣,石绿看着安姐儿雪娃娃般的小脸,忍不住说道:“姐儿和大小姐长的好像呢。”

知芳面不改色笑道:“可不,都说外甥像舅,侄女像姑,我这个大侄女和她爹妈都不像,就是像我这个大姑姑呢。”

石绿暗想,侄女像姑,我们家九小姐都说像已经去世的大小姐,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等安姐儿吃完一块玫瑰莲蓉糕,知芳叫人将她抱到隔间,几个小丫鬟陪着她玩。

安姐儿被石绿抱着,挣扎着下了地,有模有样的对着知芳和睡莲行了礼,才挪着小胖腿跟着石绿去了隔壁暖阁里玩儿。

书房只剩下睡莲和知芳对坐,睡莲斟了两杯红亮的红茶,兑上煮沸的牛乳,再放上一大勺枇杷蜂蜜调匀了,一杯捧给知芳,一杯自己捧在手里慢慢喝着。

知芳感叹道:“自打认识你以来,你就一直爱喝这个,十几年了,从未变过。”

睡莲也叹道:“是啊,十几年了,人和事都在变,唯有着口味保持下来了。”

“如今你也要出嫁了,过个十来天,我还要叫你三表婶呢。”知芳噗呲一笑,“我记得八年前你跟着我家的官船回京时,手里捧着个手炉砸伤了我三表叔的脖子,我三表叔吵着要你赔汤药银子,我二哥哥好容易劝了回去。呵呵,没想到最后银子一个没陪,反而把人给陪进去了。”

想起尴尬的往事,睡莲小脸微微一红,谁能想到,丢了一个手炉下去,却上来了一个夫婿。

两人说笑了一会,听到隔间安姐儿爽朗的笑声,知芳竖着耳朵听着,说道:“怕又是玩疯了,安姐儿不认生,在那里都能自得其乐。”

“说起来,有不少人说安姐儿和你相似吧。”睡莲有些忧色,说道:“这孩子不仅相貌和你神似,连性格也是极像的。”

知芳点点头,说道:“幸好我妹妹知菲和我长得像,侄女像姑也是极平常的。”

安姐儿就是知芳亲生的女儿,借着大嫂的肚子生下了,如今是姚府孙子辈的嫡长女。姚家向来是男丁多,女孩少,昔日姚知芳就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后来是妹妹知菲,现在就是不到三岁的安姐儿了。

当初知芳和离回家,已经有了二个多月的身孕,她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姚家也担心服用堕胎药伤了知芳的身体,最后将知芳送到去天津乡下悄悄生下孩子,对外称是养病,孩子满了月就被抱到燕京,借着大少奶奶的肚子生下这个女婴。

“当时看到是个女孩,我抱着她哭了,幸亏是个女儿,家里才敢养在身边,若是个男孩——怕是会送到广州那边给人收养了,我们母子,从此就不能再见面了。”

想起往事,知芳感慨万千,叹道:“如今我也不打算改嫁啦,像我这种和离回家的,不管是什么原因,肯定说不了什么好人家。家里也舍不得我嫁出去吃苦。”

“等我看着安姐儿长大了,出嫁了,再送走了父母亲,我就去乡下庄子里头住着,闲来种点菜蔬,秋冬打打猎,等骑不动马了,我就煮茶念佛经,给家人祈福。”

知芳才二十一岁,就已经可以预见到晚年生活,睡莲心里一痛,问道:“你——你可曾后悔?”

知芳摇摇头,说道:“我不后悔,伪帝做乱时,若我不嫁入安顺伯府,我家人就不保了。我父亲、我两个哥哥都要冤死诏狱,我母亲和知菲她们甚至要成为官奴发卖。”

“若真成了官奴,估摸着我祖母就要学侍郎那家一样,带着全家女眷上吊自杀,一家人死在一块,总比分离、被凌辱致死的好。”

“再说我表哥他——他虽是个无可救药的纨绔,但是对我是极好的,嫁过去的那三个月,他为了姚家四处奔走,拿着他爹安顺伯的名帖,终于把我父亲和两个哥哥从诏狱里拖出来了,我的家人也得以保全。”

“表哥反对舅舅投靠伪帝,可是他一介纨绔,从来不过问政事,也没有自己的人,人言微轻,舅舅根本不听他的,舅舅说,安顺伯府也是开国元勋,就是因为是蒙古人,所以即便是战功赫赫,远胜于那些公侯之家,但也只能屈居伯爵之位。”

“安顺伯府为了大燕国的边关安定,数代都有薛家子弟死在沙场,马革裹尸还,立下战功无数,却始终不能加官进爵,百年了,还是个一等伯爵之位。舅舅说不服,想要放手一搏,谋个侯爵之位,结果——。”

“两个薛姓伯府家,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被伪帝说动,投靠了叛党,最后也一起覆灭。我听说圣驾脱困平凉城时,蒙古人后裔朵颜三骑的人立下大功,也有封了伯爵的,你说这个世界奇怪不奇怪,每天都有人走向终点,也有人走向起/点。”

“我嫁过去之后,整天为了家人担惊受怕的,月事早就乱了,怀了孩子都不知道,伯府覆灭的那天,我婆婆逼我吃砒霜,她说我生是薛家的人,死了也是薛家的鬼。”

“我不肯吃,我说我想我母亲,想我妹子知菲,婆婆就要两个妈妈强行灌药——。”

“啊——!”即便是知芳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睡莲也吓得大惊失色,她紧紧的握着知芳的双手,似乎觉得只要一放,知芳就会飞走。

“是表哥——表哥打翻了药盏,跪着求舅母放我一条性命,额头都磕破了,我舅母这才放过我。表哥把我藏在假山下的密室里,备足了清水和食物,他说要我等着姚府的人来寻,三天后,我两个哥哥来寻我回去,再过三天,表哥被砍了头,我听到消息就晕倒了,然后就被诊出了喜脉……”

“所以我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知芳眼神里满是坚定,“幸好是个女孩儿,长的又像我,看着她慢慢长大,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多么美好的一个生命啊,我怎么也不可能扼杀她。”

睡莲是第一次听知芳讲述那段过往,心里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知芳递给睡莲一支白玉凤簪作为添妆礼物,说道:“如今我被外人视为不祥之人,你大婚那天我肯定不能来观礼了。真是遗憾啊,我们在成都时四个手帕交,我送走了素儿,送走了如玉,可是我们两个明明是最好的交情,我成亲时你不在,你成亲时我却不能来了。”

睡莲眼圈一红,知芳劝慰道:“不过没关系,我妹妹知菲会来的,她会把婚礼的场面讲给我听,就像我真的来过那样。”

呜呜!

睡莲下暴雨似的泪水湿满衣襟,知芳一边低声安慰,一边给睡莲擦泪,好容易将睡莲劝回转了。

知芳说道:“……我三表叔是个外冷心热的,看起来是个糙汉,其实内心是个细心的,我母亲说,三叔那样的人,是个懂得疼老婆的,只是他家世太过复杂,你嫁过去要小心永定侯那边的算计。”

“别看堂堂侯府,他们什么腌臜事都做得出来,我祖母是以前老侯爷的亲表妹,这些年冷眼瞧着侯府,很多事情心里明镜似的,你若是有不明白的,可以来姚府找我祖母说说话,看看能不能帮得了你……。”

知芳她自己都这个田地了,还想着要尽力帮衬自己,大雪的天,睡莲心里温暖如春,都说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知芳却一直是一盏长明灯,无论在什么时刻,顺境或者逆境,她都是亮堂堂的,任何丑恶的、龌龊的事物都无法伤害她的灵魂。

又说了会子话,安姐儿跑跳的进来了,石绿抓都抓不住她,安姐儿爬到临床大炕上,手里拿着几个窗花剪纸显摆道:“大姑姑、姨姨,这是我自己剪的哦。”

“这个给姨姨。”安姐儿塞给睡莲一坨红纸,睡莲小心翼翼展开了,却是一对歪歪扭扭的大红双喜字!

“真好看,过几天姨姨就把这喜字贴在窗户上。”睡莲当宝贝似的收好了。

安姐儿看见睡莲红肿的眼皮,小胖手一伸,将手里的糕饼塞到睡莲嘴边,哄娃娃似的安慰道:“姨姨不哭,来吃饼饼。”

睡莲也不嫌弃这是安姐儿吃剩的,两口就咬了下去。

就在这一天,睡莲收到了最珍贵的了礼物。

日子过得很快,十二月十一日,宁佑、宁嗣、宁康,还有九老夫人沈氏带着八嫂宋氏去给给睡莲铺嫁妆,一百二十抬嫁妆浩浩荡荡从什刹海颜府抬到了积水潭宁园,再现了睡莲生母魏氏十里红妆的场面,轰动燕京。

当然,这一百二十抬嫁妆里面有一半是许三叔暗暗塞给颜家的,都在嫁妆单子里,成为睡莲的私产。

十二月十二日清早,添饭隔着床帐叫睡莲起床:“小姐,该起了。”

正在倒洗脸水的朱砂感叹道:从今晚起,就要改口叫九小姐为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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