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七岁的秋天(1 / 1)

明珠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中秋了。

在仆人的服侍下脱掉已经磨破发酸的旧衣,梳洗一新,修剪鬓发,换上干净清爽的长衫,再接过老妻递过来的茶汤,轻轻啜了一口。

铁观音的清香甘醇伴随着温暖涌入腹中,明珠脸上的细纹道道展开。“这些日子让夫人受苦了。”

明珠夫人、爱新觉罗郡主格格摸了摸乌黑的鬓发,保养得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矜持的笑:“我有什么委屈可受的?大不了带着嫁妆回郡主府过日子罢了。”

哎呦喂这话说的,明显是生气了。明珠连忙挥退下人,自个儿揽着夫人的肩膀小声问道:“这怎么了这是?老爷我在宗人府大牢里还能安贫乐道……”

“呸!”明珠夫人啐了一口,又惊觉这个动作粗鲁捂住了嘴,“叫你离那些个巴结玩意儿远点,远点,你偏不听,跟我说什么‘黑锅总要有人背,脏活儿总要有人干’,我就不该信你的。这天要是塌下来,总是最高的那个脑袋先破。”

“是是是,还是夫人有远见。”

“我们也不是缺钱使唤的人家。”

“是是是,咱不缺钱。”

……

如此哄了许久,明珠夫人这口憋了一个月的恶气总算是平歇下来。喝了一口杯里已经冷却的茶水,她身体斜斜地倚在靠枕上,跟明珠聊起家中的近况:“性德跟着皇上去了塞外养马场,昨儿才回京,今儿又进园子去了。”

明珠将自己和夫人杯中的茶满上,又单手提起自己的杯子,吹了吹,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性德没回来前,揆叙被我派去安抚余国柱和佛伦。现如今这两家被皇上各索要十万两银子的贪污款,天天搁揆叙跟前哭穷……”

“嘿,命保住就算不错了。”明珠冷笑一声,“给佛伦送两万的银票,余国柱送五万。就说从前佛伦只交给我两成,余国柱给我五成,原模原样还他们,看他们敢不敢要。”这银票拿了,那就是跟纳兰家两清了,将来若是皇帝继续清算,可就没理由求明珠援手了。

明珠夫人觉罗氏掩嘴笑了两声:“你可真不留情面,这谁敢要?”

“他们私底下拿的,可不止我知道的这些。要我说皇上还是仁慈,就要了十万,吃肉穿金的日子还是过得的。”明珠摇头晃脑地品着茶,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点宁静祥和,“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咱们就把银票晃一圈捏手里。若是皇上把他们逼急了,我就只好先下手清理门户了。”

反正,就不存在替工具人下属还银子的选项。

“如此,揆叙的麻烦可了了?”

“了了——”爱新觉罗氏拖长音调道,“就你能耐,像是没出什么大事似的。”

明珠眼角嘴角都有了弧度,笑得慈祥:“性德好好当差,揆叙揆方好好读书,本也没什么大事。”我心里早就有数了。“大闺女在夫家可还安好?”

“早就派人盯着了,万幸没遇到见风使舵的负心人。”明珠夫人一脸练了盖世武功却无用武之地的遗憾。他们的次女和三女早夭,只有大闺女的终身幸福有可能成为明珠夫人宅斗技能的输出方向,嗯,只是有可能。

“大阿哥呢?听说一开始被皇上罚了,后来呢?”喝完茶的明珠淑了口,又喝了碗银耳粥,而后在榻上坐着翻起书来。

说起宫里的事,爱新觉罗氏的脸色就奇怪了几分:“后来……去惠妃娘娘跟前侍疾去了。其实……唉,其实大家都知道娘娘是称病,就为了拘住大阿哥不去触皇上的霉头。”

明珠“啧啧”了两声。

明珠夫人继续说道:“然则今儿中秋,老爷都被放回来了。皇上却一直没有探视过惠妃娘娘,这风向……今儿晚上园子里摆中秋宴,娘娘若是没出席……以内务府那帮子眼皮浅的太监捧高踩低的德性,怕是娘娘要受委屈。”

人老成精的明相皱起了眉心。

显然皇帝不是一个会迁怒后宫女眷的人,更何况这个女眷还是皇长子的生母,平素一向端庄和善。剩下的可能,就是惠妃做了什么惹皇帝不快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如此紧急,能让一个在后宫蛰伏了二十年的女人不惜暴露实力也要强行出手?答案呼之欲出。

是纳兰性德遇袭事件。

明珠不知道惠妃做了什么,但他的继承人能毫发无伤地返回京城,其中有惠妃的一份功劳。

“唉。”一声叹息响在秋阳下花树盈门的明府中。

回到府邸的第一日,明珠和夫人谈了不省心的下属,谈了儿女,谈了大阿哥,谈了惠妃,谈了失去效用的眼线,谈了不够忠诚的下人,甚至谈了索额图一方的猪队友……唯一没在他们言语中出现的,只有八阿哥。

这又不是与疾病养生有关的事,八阿哥帮不上什么忙;以他的年纪,也坏不了什么事。

明珠夫妻俩当时的潜意识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就在当晚的中秋宴上,入学不过几个月的八阿哥胤禩刷新了众人对他的认知。

这是皇帝在畅春园过的第一个中秋。虽然明珠事件的余波让朝臣之间的氛围沉寂了不少,但不影响大部分皇室成员的好心情。庞大的一家子齐聚在明月倒映的湖水旁,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坐在中心位置,接受皇帝和小辈们的祝福。

原本这样子的皇家宴会,该是喝酒作乐的才对。但太后还穿着给孝庄太皇太后服丧的衣服,因此就连最荒唐的恭亲王常宁都只饮了两小杯便止了杯。

不能拼酒,总要找些别的事情做。不然所有人都低头吃自己的,就没有过节的氛围了。

于是畅春园的戏班子过来唱了两出和孝道有关的剧目,又做了铜钱月饼之类碰运气的小游戏,倒也将气氛炒得火热。

按照附庸风雅的惯例,这种宴会是要作诗的。第一个写诗的自然是皇帝。康熙抬头望望空中与往年中秋一般无二的圆月,又看看满坐一堂的亲人们,道:“今年得天之赖,入秋后天降甘霖,无有大灾,方得与众兄弟、叔伯、子侄奉太后于此,宴饮中秋。中秋本在团圆,团圆本在孝敬,此时吟月不过虚情,不如作孝诗一首以献嫡母。”

说完,提笔写了一首称颂太后慈祥仁德的宫廷诗。虽没有一笔写月亮的,却哄得太后娘娘眉开眼笑。

皇帝带头偏离主题,底下人自然也只有附和的,于是纷纷写起孝诗来。若是贫苦出身的汉族文人写孝诗,还能回忆一下老母亲是如何做绣活供自己买笔墨的,来一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之类有情有景的佳句,可是在场的各个都是皇亲贵胄啊!

他们不光是作诗水平比不上汉人,就连跟母亲的相处,也是金银珠宝绸缎美食居多。而这些美食华服也多出自下人之手,实在不能当素材来用。于是,交到康熙案头的诗大都是慈啊爱啊之类的词句的堆砌,稍稍灵活一些的会写比喻,把母亲的贞洁比作汉白玉的白,母亲的身影像宫殿一样高大云云。

正当皇帝脸上的笑容开始减少的时候,一张沾了墨点的诗稿引起了他的注意。稚嫩的笔力吃力地驾驭着飘逸的字体,写成与成年人的作品格格不入的大楷。光是看字,康熙就能看出小孩子的认真和努力。

“寒鸟落红墙,宫街夜色长。遥遥灯映雪,便知暖锅香。”

漫长的冬夜,一个幼小的身影走在长长的宫墙下,四周漆黑而寒冷。直到前方的雪地上出现了灯光,小孩子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因为额娘的寝宫到了,额娘准备了热乎乎香喷喷的锅子在等他。

幼年时的记忆仿佛突然被唤醒,康熙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似乎,也曾经在漆黑的下学路上期待着额娘准备的夜宵。孝康章皇后在他九岁的时候逝世,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呀。

康熙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来,又看向手中的诗稿,仅仅二十字的童言童语,有一个长长的标题:从太医院回娘娘寝宫吃锅子,落款:胤禩。

皇帝陛下陷入了沉默。

边上的太监梁九功喊了好几句“万岁爷”,才把这位九五至尊给喊回神。

“老八这绝句写得有几分意思,然而最后一句第二字的平仄押错了。”康熙随意地将胤禩的诗稿传给几个大儿子。宗亲们的文化水平明显不如皇子,康熙也懒得明珠暗投。

因为没见过亲妈而没有动笔的太子:……

因为明珠倒台而自闭的大阿哥:……

三阿哥和四阿哥同时开口:“是押错了。”“意境写得好。”毫无默契的老三老四对视一眼,各自嫌弃闭嘴。

作诗水平垫底的五阿哥看看三阿哥,看看四阿哥,小表情茫然又无措。

七阿哥眼圈红了,不知道是被诗感动的还是应对不上来着急的。

儿子们的小动作取悦了康熙,他哈哈一笑将诗稿收回来,往纸堆里一塞。“罢了,将月饼分一块给惠妃送去。让她在病中也乐呵乐呵。”

这月饼不是每张桌子上都有的小个子铜钱月饼,而是康熙亲自祭月时用的超大号团圆月饼。从宗室到大臣,都以分到祭月月饼的大小视作皇帝偏爱程度的指标而互相攀比。

眼瞅着连中秋宴都没出席的惠妃一下子得了一块不小的月饼,这下众人看八阿哥的目光都变了。

白白嫩嫩的小阿哥坐在椅子上,脚还够不着地,爪子上还抓着糕点,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在看自己。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扫了眼系统屏幕上加了10点的康熙好感度,胤禩心安理得地“嗷呜”一口,吃掉了最后一块枣泥酥。

写绝句真是太难了,又要押韵又要平仄,还得意思通顺。不过顾师傅说的,若是不能全做到,意思通顺最重要,平仄可以不压,韵脚也可以不压,打油诗至少还是诗,而一堆平仄押韵凑起来的东西连诗都算不上。

现在看来,顾师傅是对的。皇帝爹对他很满意,连带着对娘娘的气也消了。他是不知道康熙跟惠妃有什么矛盾,但皇帝是个重视母子情谊的人,而惠妃对小孩子一直很好,提醒他这一点就够了。

“宿……宿主好厉害。”私底下准备了无数“惠妃拯救方案”的小系统都惊呆了,“这么轻松就帮了惠妃,还升高了康熙的好感度!”

八阿哥忧郁地托起下巴:“都是生活逼我的。”若不是有势利眼克扣娘娘的冰炭、对大阿哥出言不逊、还不让他回城坐诊,他一个神医也不至于走上靠写诗讨好别人的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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