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漂亮的青花瓷杯盏落到白石地板上,瞬间碎成六片,与水渍和茶叶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打探消息的小太监立马跪下,连连磕头:“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他长得唇红齿白面容清秀,讨饶的时候别有一种哀婉的情调。
少年胤礽一身黄袍坐在上首,虽然脸上的怒意相当克制,但依旧压得整个毓庆宫都喘不过气来。
这种令人不安的沉默持续了大约三秒,太子殿下才慢悠悠地靠进椅子里。“收拾下去。”
“嗻。”小太监如蒙大赦,果断爬起来徒手捡碎瓷片。
而如今的毓庆宫里可是有了太子属官,比如詹事、洗马、主簿等等。因此在太子遇到问题的时候一群穿官服的就开始出谋划策。
“既然大福晋有孕,乾清宫、慈宁宫皆赐下重礼,太子也当赠礼祝贺,对上是顺承两宫美意,对下也是展现风度啊。”
太子“哼”一声,依旧是闭目养神状:“若不是我房里这些包衣奴才上不得台面,还喝着避子汤,皇长孙怎么会落到胤禔头上?”
要论了解胤礽,这些新进的属官可比不上服侍多年的大太监。当即就有几个公公顺着胤礽的话奉承道:“太子爷说得对极了。也就大阿哥那两口子不讲究,刚出太皇太后孝期就怀上了。老祖宗在天有灵,肯定会罚恶人。”
一想起偏爱自己的老太后,太子的鼻子就发酸。太皇太后过世,不光他在宫里的日子难过了许多,更是将他大婚的时间给延后了。且延后的也不仅仅是大婚啊,就连侧妃格格都没一个呢。
想生皇长孙?太子只能找自个儿眼中上不得台面的人事宫女。
其实不管是大阿哥还是太子,此前都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中。一方面,他们想争一争皇长孙这个筹码,那就是跟时间赛跑,最保险的办法是在大婚前让侍寝宫女生;但另一方面,这庶长子生在嫡子前面,给正妻添堵就不说了,皇家最大那都不算事,将来又是兄弟阋墙重演大阿哥和太子之间的故事才是大麻烦。
虽然“皇长孙”这一条在诸多夺嫡要素中并不处于显要地位,但对于第一次直面私人选择的两个皇子来说,这依旧是一件显人品的事。
大阿哥年纪大的优势在这场博弈当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因为年岁大,大阿哥十二、三岁的时候太子还没生孩子的功能呢。于是老大直接将惠妃给的侍寝宫女给撵了,扬言他的长子必得从大福晋的肚子里出来。
胤禔这么光棍,太子胤礽也就安下了心。毓庆宫里的“通房丫头”们从一开始就喝起了避子汤。
本来大阿哥十六岁的成婚年龄算比较晚的,要是胤礽十四岁的时候就迎娶太子妃,两人结婚前后脚,那么这个嫡长孙花落谁家还真是一件看运气的事。然而事情寸就寸在,康熙想给太子最好的。
太子妃挑了又挑,大婚流程议了又议。就这么拖到了大福晋过门,咯噔一下,太皇太后没了。接下来就是长达一年的举国同悲,直到太皇太后四月里下葬后,才能重启大选,再挑太子妃。
就这么算来,胤礽明年年底能不能娶上大老婆还是个未知数呢,那个时候大福晋都能怀第二个了。
“我这个大嫂倒是能生养,这么快怀上,想来要是老祖宗在,也是高兴的。”太子闭着眼睛,手指不断叩击扶手,他的眉心耸起,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将那些小宫女的避子汤停了吧。”太子最后说。
“嗻。”管事太监应道,急匆匆退下去。这毓庆宫里的隐形小主可有足足六个,这一旦谁怀了龙子凤孙,那可就是真正飞上枝头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是投资得好投到了下下任皇帝身上,那可就是一辈子的富贵啊!
太监们的心思活动得像老鼠一样,各自都在心中思量着谁谁谁有贵相,谁谁谁侍寝多,谁谁谁好生养。而太子靠在舒适的扶手椅中,一脸疲惫模样:“两位副詹事,给大哥大嫂道喜的贺礼,就由二位去准备吧。不必太厚,左右真生的时候还要再送一回;也不能太薄,显得我跟汗阿玛唱反调。”
太子如此克制,几名詹事府的官员都很欣慰,连声应了自不用说。
大福晋肚子里那个小小的还长着尾巴的胚胎,让宫里宫外暗潮汹涌,但对于安坐在乾清宫里的康熙皇帝来说,这只是一件小小的家族喜事。
老大是长子,那老大生下长孙也该是个大概率事件。难道他会因此就把皇位传给大阿哥吗?那他又是立太子又是给他配属官又是折腾出阁讲学,都是在耍猴戏不成?
若说中间有什么特别的,也不过是感慨两句大福晋能怀孩子,小俩口感情真好。
“皇上,太子给阿哥所送去了一尊送子观音。”下面的人回报道。
皇上正一边喝茶一边观看全国的水利图,其实从四五年前开始,这张图就被他看了又看,都快烂熟于胸了。不过眼下因为在思考靳辅的功过,于是又拿出来而已。听到下人们提到大阿哥和太子,康熙也就顺势将目光从水利图上撤下来。
话说回来,靳辅和于成龙之争,源于索额图和明珠党争,也牵连着大阿哥和太子之争。这太子给大阿哥贺礼和治水,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太子一向深得朕意。”康熙先是满意地点头,转而一顿,问道,“话说,大福晋的胎是谁在看护?”
后宫总管的顾问行不光对于后宫妃嫔的动向了如指掌,如今论起皇子后院也毫不含糊。“是太医院陈斌亲自照看的。”
“哦,陈斌也算周到。”帝王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玩味,“朕记得老八看顾过良嫔怀十三格格那胎,这回也是他先诊出的大福晋有喜。怎么?一事还劳烦二主吗?”
梁九功在旁边听着,冷汗都快下来了。这把八阿哥从延禧宫迁出去还是您老自己干的呢,人家小阿哥可不得避嫌?
但顾问行的道行显然比梁九功要高,只见人家不紧不慢地回复道:“皇上寻咱们开心呢。您前儿才下诏令在京蒙古王爷悉数种痘,朱老太医主管此事。八阿哥如今怕是恨不得多长三对手臂,每日多出十二个时辰呢。”
“哈哈哈哈,让朱太医管此事,可没叫他小子协理。这么积极作甚?”
“朱老太医年事已高,弟子服其劳也是应有之义。”
能够跟康熙说上两句道理的太监,满宫里怕是只有一个顾问行了。
皇帝看着很高兴,端了宫女重新上的热茶,吹了吹,品一口。“老八小小年纪就照顾长辈,代行职责,与兄弟不同。朕听闻民间有俗语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有几分道理的。应该是良嫔出身卑微、家中没有官宦为老八撑腰的缘故。”
顾问行抬了抬头,又低下去。他自然不会跟着说“对对对,皇帝该提拔几个卫家人上来了”之类的话的,这种话皇帝可以拿来闲谈,太监说了就是干涉朝政了。于是顾太监避重就轻地换了个角度:“皇上晋了良嫔的位份后,八阿哥在宫中硬气了许多。十三阿哥和十三格格的种痘就是他自个儿拿的主意,不过挂了朱太医的名头罢了。”
康熙自然没觉得一个嫔位的生母就能改变八阿哥的处境,看看良嫔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子,不过换了个更大的屋子当宅女罢了。但他放在一个庶子身上的精力就那么多了,老八自己能立起来,照顾母亲、妹妹和师傅也是一种模式。
“梁九功传口谕给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七、老八,叫他们四月里随驾孝庄文皇后陵寝。这两个月的功课不可荒废,届时要献文。”想了想,康熙又补充了一句,“老五可以献蒙文,老七、老八可以献诗或词。”
这是给几个小的降低难度。
然而饶是如此,在消息传到太医院官署的时候,小八爷依旧觉得头大。“四月里还有太医院大考呢,陆师弟要考吏目,几十号人的种痘复诊全靠朱师傅和我两个。还要去昭西陵,那里可不近,来回加上仪式半个月去了。”
小阿哥流露出了不愿意的情绪,却被朱老太医呵斥了。“为祖宗尽孝的事情,不可以挑三拣四,传出去阿哥的名声不要了!”
胤禩回过神来确实发现了自己的不妥,他也是这些日子忙烦躁了。“是我不对。唉,就觉得事情都堆到一块儿了。”
“复诊罢了。”陆士成安慰他的小师兄,“我们抓紧些,赶二月底前把痘都种好了,四月里也就没什么活计了。”
八阿哥抓抓头,一边在系统空间里排时间表。来回排了好半天,才在系统建议下拿出了唯一可行的方案:“那最晚后日咱们就得进蒙八旗营地隔离了,好在痘苗都备齐了,后日开工也不虚。我带着功课进去。”
八岁小孩儿一击拳,说起话来却俨然一个拿主意的人:“我找五叔和二叔去催,最好蒙古王爷那边明日就能把痘仙娘娘给请了。”
时间紧张是八阿哥的老问题了。他要比别的小阿哥多学一门医术,相当于一边读书一边当差,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把时间当海绵里的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往返三怀堂的路上能够看着北京城的市井放松一下,再无自个儿的娱乐了。
曾经他还想养兔子来着。延禧宫里的兔子都生了两窝了,也没见八爷去玩过几回。
对了,八阿哥还要给已故的孝庄老太后写祭奠诗。这东西不好整,多数是要门人或者师傅代笔的,轮到小八爷身上——“本来还能找纳兰性德帮忙看看用词的。”胤禩跟小系统嘀嘀咕咕,“大阿哥肯定会直接找明珠的门人代笔,然而我现在得避嫌呢。”
系统瞬间不淡定了,深觉得他家宿主跟兄弟们比起来就是个没有亲戚帮衬的小可怜。数据库刷刷地更新了半天,更新出一堆诗词生成器。“人工智能也可以写诗哒,宿主不要怕。”
再然后,小系统被宿主摆到了药柜顶层的抽屉里。
“你的心意我领了。”不明四足动物模样的发光团被摸了摸脑壳,它能看到宿主温柔带着笑意的眉眼。“我刚刚对待已故的老太太不尊敬了,还是先怀着诚心自己写写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赶年前最后一个榜单,然后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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