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亲王岳乐啊,这可是眼下日渐纨绔的宗室里难得的将才。因着他太好用,一直从入关战打到三藩战,如今老了,还要在蒙古战中发光发热。最后老亲王的光热发完了,死在了寒冷的蒙古高原上。说起来,他是努尔哈赤庶子的庶子,也没有继承什么铁帽子王爵,能封到亲王全凭老人家这么多年积累的战功。
传教士的回忆录里说,顺治临终前因儿子年幼,曾想把皇位传给安亲王,因此后来康熙就对安亲王一脉百般夺权,乃至于岳乐的死都是康熙的手笔。
传教士的记载是否可信暂且不论,但这个节骨眼上岳乐死了,对于清朝接下来的西北战事肯定是不利的。放眼宗室,只有岳乐年轻时在喀尔喀打过仗。识途的老马没了,那就只能玩小马过河了。
温暖的阳光洒在北京城的巷道里,康熙的心头却笼罩着挥散不去的阴云。儿子们都还小,开国的八大王爷现在的继承者不是纨绔就是体弱多病,再就是小孩子。爱新觉罗家眼下能打的牌,除了一个简亲王喇布、一个康亲王杰书,就剩福全和常宁了。
不是康熙看不起自己的亲兄弟,但这两个亲王跟安亲王比起来,那真叫掺了水的亲王。
遥想努尔哈赤时期,那拉出来十四、五个儿子,各个骁勇善战的故事,康熙就忍不住羡慕啊。但他想复刻一家就能成一支大军的场面,还得再等个二十年。
安亲王府坐北朝南,四四方方,东西长约一百二十米,南北约二百多米,是一座典型的按照顺治时期标准营造的亲王府邸。不过因这些年安亲王权势颇大,翻新了几次,雕饰越发精美。而现在,那漂亮的绿瓦红墙上都绑了白色的丝绸,沿着围墙一路绑到大门口。在高高的门楣上扎成三颗巨大的白花球。
迎宾的门房头戴白色的圆锥帽,一身素服,跪下磕头的时候还满脸是泪。他的声音因长时间哭泣而沙哑,此时高喊“皇上万岁”的时候让人担心他的嗓子下一秒就会撕出血来。
接着,五扇大门皆开,岳乐嫡长子玛尔浑带着一家老小给康熙行大礼。康熙没让他们行完全礼,就拉起玛尔浑开始洒泪。玛尔浑算是康熙的远房堂弟,如今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是眼神无光,眼底乌青,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被皇帝一哭,除了跟着哭外,竟说不出一句场面话来。
他们家的嫡次子叫经希,长得比玛尔浑要精神些。见哥哥应答失态,连忙拉着老三蕴端一起上前,给康熙说了些“家父身受皇恩,全家荣耀”之类的话。虽然台阶递得不够漂亮,但多少是个台阶。康熙就顺势接了下来,带着太子和皇阿哥们绕过屏风,进到灵堂。
来凭吊安亲王的旗下人不少,男女老少皆有。还有几个护送骨灰回京的将士,身上的铠甲还是灰尘仆仆的,也没换衣服,就靠在墙边或醒或歇。因康熙来得突然,没有提前清场的缘故,大家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原本守灵的瞌睡都飞了,又中气十足地响起哭声来。其中以岳乐的妻妾哭得最为悲惨,就算隔着屏风都能听出四五个各不相同的声线,凄厉刺耳。
四阿哥第一个受不了,眉头皱得紧死。老实孩子小五小七都懵了。就连见过大场面的太子,都跟三阿哥交换了一个眼神。大阿哥更是直接,上手就捂住了他八弟的耳朵。然而饶是如此,八阿哥依旧能够听到女眷的哭灵声,不光有老年妇女,还有青年妇女和小女孩的哭声呢。
要不怎么说还是皇帝厉害呢。康熙没有被女鬼般的噪音所累不说,甚至还能加入其中,抚着装骨灰的棺材哭得伤心不已,惹得周围的旗民将士、王公大臣纷纷劝慰。
“皇上节哀啊。”
“皇上保重龙体。”
“老安亲王地下有知,定会感念皇上的厚爱。”
……
太子是随时跟康熙保持一致的,康熙哭,他也哭,半天才挤出两颗泪。其余兄弟们就有些尴尬,事发突然,想找块涂了辣椒的手帕都不可得呀。他们与安王一脉的血缘更远,平日里也只在大宴上见过,外加听过老安王的盛名罢了。没什么交情的人死了,想哭也哭不出来。
胤禩正琢磨着要不要往兄弟们的少冲穴上一人来一针,帮助大家的泪腺开始工作,却听见屏风后头传来骚动。“不好了,格格哭晕过去了。”“快,快传太医。”仆妇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响了好一阵,才有穿白衣的嬷嬷慌慌张张绕过屏风出来,直冲着安王府嫡次子经希而来,冲到一半,又止住脚步,转向玛尔浑。“大爷……”
康熙在,玛尔浑哪里敢做主,也不管那嬷嬷说什么,就巴巴地看着康熙。
康熙:……“都是一家人,朕去看看安王福晋。”
爱新觉罗·玛尔浑:“嗻。”
这就不像个当家人的样子啊,难怪岳乐生前宁可给老三蕴端请封,也不带这个嫡长子出门啊。康熙深深地看了这个远房堂弟一眼,目光扫到他憔悴的面容,到底不忍心在岳乐灵前数落他,长叹一声,跨步往后。
小八爷琢磨着有人晕倒,怕是急症。他仗着自己还没蹿个,是个孩子模样,也滴溜溜地跑康熙腿边,自觉跟到了灵堂后头。
安王府女眷不少,不过岳乐的妻妾都过了五十岁,面见康熙也是无妨的。倒是玛尔浑兄弟几个的媳妇还年轻,在仆妇们的掩护下退到了角落里磕头,没把脸抬起来。再就是小姑娘了,两个女孩八九岁的样子,一个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哆哆嗦嗦,一个躺在老太太的怀里昏迷不醒。
老太太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康熙也不亢不卑。“奴才给皇上请安。”
“安王福晋不必多礼。”康熙颔首,“这是怎么了?”
安王福晋赫舍里氏抹了把眼泪:“这孩子是我可怜的外孙女,没满月就抱进府,从小在王爷膝头长大的。因哭她外祖悲伤过度,竟厥过去了。还请皇上允下人找个大夫来瞧瞧。”
求远不如求近,康熙拿下巴朝前示意了一下:“老八,去瞧瞧。”
胤禩一秒切换名医状态,踩着自信的步伐上前,翻了那小女孩的眼皮,又隔着手帕把了脉搏,然后就规矩地退回康熙身边。“回皇阿玛,这位小格格是悲伤加劳累所致的昏睡,此时不宜吵醒,吵醒容易惊神。就让她睡在安静的房中,盖上适宜的被褥,再取沉香、檀香、乳香、丁香,以三三二二的比例调和,加蜜点在眉心,半个时辰就会自行醒来。”
治疗方法很新奇,但有康熙背书,安王府众人不敢不听,只得照着八阿哥的方法做了。
小姑娘被送走了,康熙又陪老太太说了一会儿家常。
“家里小子够多了,闺女却少。”赫舍里氏说,她跟元后还是亲姑侄呢,眉眼有几分相似,“孙辈就她一个女孩儿,又生得精致,王爷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她身世也可怜,刚出生就没了父母,那郭络罗府里也是狠心的,这么多年了,也没问过几回。唉,她额娘虽不是我亲生的,但这些年她跟我幺女一块儿长大,看她从牙牙学语到能跑能跳,也处出了感情。想替她寻门好亲事吧,又觉得无从下手,按规矩她还要选秀呢。”
虽然住在爱新觉罗家里,但到底姓郭络罗。
康熙没有当场许诺什么,只听老太太唠叨。从大儿子不长进到她想修座小佛堂。一说说了两盏茶的功夫,康熙起身准备带着小儿子告辞。正欲走,就听见后门处有仆妇欢欢喜喜的声音:“老太太,格格醒了。”
“有客在,不要喧哗。”小女孩的声音制止了那仆妇,接着郭络罗小姑娘一身白色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外。“民女郭络罗氏,谢皇上、阿哥救命之恩。”一个万福落落大方,目不斜视,可把她同龄的小姨姨比下去了。
小八爷医者嘴快:“救命谈不上,格格是熬夜几晚上亏空了身子,补足睡眠,再多进些豆干、牛乳,自然就好了。但若是继续悲伤过度,废寝忘食,医者也是救不了命的。”
小姑娘嘴巴抿了抿,眼眶又红了。“我知道了,多谢阿哥。”
康熙拍拍儿子的头:“走罢。”
小八爷“哦”一声,乖乖跟康熙回了宫。接下来皇帝爹忙于朝政,胤禩也恢复了阿哥所、尚书房、三怀堂三点一线的生活。这回多了个姚法祖,日子还更精彩了。以前三怀堂最多做做义诊,现在可是“伤病鉴定——立项破案——伸张正义——打击街头帮派”一条龙服务。
反正姚家的祖传艺能秀得飞起,护国寺一片的治安都变好了。小八爷跟同龄人玩得高兴,哪里还记得安王府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只当是千万病人中的一个罢了。
不想几天后他被康熙传唤,当头就是一闷棍砸下来:“若是将郭络罗氏指给你做福晋,你觉得如何?”
胤禩:“啥?哪个郭络罗氏?”
康熙哭笑不得:“安王府的那个郭络罗氏。”
“……这不太合适吧?”
没想到会被直接拒绝的康熙意外了:“怎么?胤禩不喜欢这样的?朕看她大方得体,且孝顺,是能做当家主母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赶稿子的日子里,想要有更多的评论。大家可以说说对八福晋的看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