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九岁的夏秋(1 / 1)

入夏了,长春宫院子里摆了整整八大缸的荷花。花骨朵在炽热的夕阳下亭亭而立,仿佛越晒越精神似的。看这些荷花就知道,良嫔是真的熬出头了,若不是她儿子出息,自己也受宠,断不会让花草房如此尽心,搬了大缸进来养荷花。

被人觉得熬出头的良嫔,和“有的熬”的良贵人没什么差别,依旧是靠在窗边,听着外面夏天的声音。

实岁已经两岁零四个月的十三格格在学走路。啊,当然不是基础走路,那是一岁多的小朋友学的,两岁多的大宝贝,要开始讲究步态了。不能连蹦带跳,不能横冲直撞,外八字和内八字都不好看等等。

“就是这样,格格走得真好看。”

“再来一遍,看我们十三格格的气势,真是皇家公主。”

奶嬷嬷们或蹲或跪,围着小格格不断鼓励,就为了让这小祖宗能多走几步。不过冰块脸的小丫头不想走了就是不想走了,什么样的坑蒙拐骗都不顶用,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脸一歪,开始观察世界。

刚入夏,屋里还没有摆冰盆,嬷嬷们急出了一身汗。格格今天撂挑子的时间格外早啊,这是身体有哪里不适吗?两岁多的小娃娃,玉雪可爱,就怕她夭折了。此时嬷嬷们忙着检查身体、嘘寒问暖都来不及,哪里会去责备她偷懒呢?

会责备她偷懒的只有良嫔这个冰山虎妈。“听到她哥的脚步声了,有靠山就耍赖。”

下一秒,守门的小宫女就掀开帘子,声音都带着喜气。“主子,八阿哥来了。”

良嫔维持着靠窗的姿势,看儿子行礼问安。“你有事。”良嫔说。

“什么都瞒不过额娘。”小八爷尴尬地笑笑,半天没找到开场的词。

良嫔的目光扫了扫昆昆的乳母,那边嬷嬷会意,就要抱着小格格下去。不过却被胤禩抬手拦了。

“倒也不必避人,左右过两天满京里的人都知道了。”小八爷的心情颇有点破罐子破摔,他喝了一大口手边的凉茶,说道,“额娘娘家要出大新闻了。”

良嫔的眼皮动了动,这已经是她非常想听后续的表现了。

小八爷比划一下:“卫家有个叫噶哈禅的,额娘知道吗?”

“三叔的儿子。我进宫的时候,他比你还小一些。”

“那额娘真是许久没见他了,现在有这么高,人也结实能打,据说在盛京打死过老虎呢。”

“喔。”听胤禩的话语里都是夸的,良嫔微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气,可见是好消息了。

“额娘,其实之前纳兰性德带着使团出使俄罗斯,舅舅也在其中。他在俄罗斯立功了,就是……有个俄罗斯的贵族小姐,非舅舅不嫁,还跟到北京来……”小八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小眼神不停观察着良嫔的表情。

他以为良嫔会问问“什么是俄罗斯”,没想到良嫔是知道的。“俄罗斯,就是北边的罗刹人吗?红头发的那些?”

“呃,对,不过那小姐是黄头发的。”

听到这里,嬷嬷宫女们都倒抽了一口气。有地位高一些的胆子大,试探地问:“那岂不是跟有些传教士那样吗?哎呀,女人也长黄头发,那可怎么得了?”

良嫔一脸冷漠,说话理性非常:“皇上想促成此事,那就是那个姑娘出身真的很好了。”

小八爷在嬷嬷宫女们惊讶的目光中点头:“她姑姑是俄罗斯的皇太后,俄罗斯的皇帝是她嫡亲的表哥。”

“嘶——”好家伙,那岂不是跟佟皇贵妃一样吗?放俄国能当皇后的人物,现在跟着包衣出身的噶哈禅私奔?俄罗斯都不管的吗?

良嫔平日里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但在关键问题上太了解人性了。不说俄罗斯民风比大清开放,就算是比大清还礼教严苛,利益足够诱人,康熙一定会想办法促成此事的。“我只有两个问题,你去帮我打听。第一,那女子在俄罗斯可有未婚夫和追求者,若有,是否是噶哈禅能得罪得起的?第二,俄罗斯的太后是什么性格的人,会干涉家族女孩的婚事吗?会怀恨在心吗?旁的,男人们自会想到。”

八阿哥点点头。

女人有女人的心细。纳雷什金家族同意与否,沙皇同意与否,这些都会从国家层面上解决。但世上除了理智的大国博弈,还有为爱恨驱动的不理性人存在。

好在从纳兰性德反馈的结果来看,俄国老牌贵族看不起纳雷什金家族的泥腿子暴发户作风,认为玛利亚没有教养,因而这位凭着姑姑跻身上流的女孩并没有像同龄人一样早早定下婚事。甚至纳雷什金公爵夫人为了几个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玛利亚要跨国追爱的时候,还得了母亲一袋金币的资助呢!

而太后纳塔丽娅·纳雷什金娜,更是一个性格软弱的人,当年被索菲亚公主怼得节节败退的。如今更是大小事情都依赖儿子和家族。

“追求者大约也是没有的。”纳兰性德说,“她天天在使团落脚的旅店门前转悠,此事莫斯科人尽皆知。若是有追求者,早就同我们起冲突了。”

小八爷:谢谢,有被安慰到。

在康熙皇帝释放出了明显的撮合意愿后,各方对此都没什么意见,国内的舆论也在有意引导下变得比较和善。京城百姓说起这事,想的不是伤风败俗,而是民俗不同,对那位俄罗斯来的贵族小姐更是深感好奇。

不过呢,真正举办婚事,得先等《尼布楚条约》签订,再等纳雷什金娜太后准备好一份足够体面的嫁妆,还要等女方的家族代表带着嫁妆和观礼团来到北京,如此就是七月了。但偏偏七月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缠绵病榻多年的佟皇贵妃,病逝了。

因为佟氏在临终前被册封成了皇后,因此算是皇阿哥们的嫡母。所以连同还是豆丁的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在内的皇子都得去守灵。小八穿着孝服,站在兄弟们之间,看着哭得悲痛欲绝的四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其实佟皇贵妃去年开始脸色就越来越差,一直不见好。虽然四阿哥和承乾宫都没来请过他,但秉着医者多管闲事的心,他还是偷偷看过佟皇贵妃的病案的。一看心都凉了:肾亏水肿,血有热毒。别的肾亏是生殖系统疾病,这个肾亏,那是真的排泄系统疾病啊!换成现代医学的话说,大家一定不陌生:慢性肾衰竭。

中医没有根治尿毒症的办法,只能用调养类药物慢慢拖着。时代条件不允许做肾移植或者透析,因此血液中的肌酐和尿素含量常年维持在一个高水准。佟皇贵妃脸色蜡黄的原因就是这里,甚至不得不涂了厚厚的粉来掩盖。

对封建帝国的后妃来说,生病而死不是最悲哀的,更惨的是生病而死之前被疾病毁去了容貌。到了最后的时刻,光是照照镜子就让佟氏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册封皇后的圣旨送到承乾宫的时候,她令人关起殿门,不见康熙也不见胤禛,只疯狂地抓着大宫女的手,求她为自己化妆,然后就在宫女又惶恐又悲哀的目光中气绝而亡。

活脱脱一出悲剧。

美也好,丑也好,贤惠端庄也好,绝望疯狂也罢,最后都被封进了棺材里。胤禩看不见她蜡黄得粉底都遮不住的脸,也看不见她因为水肿而变形的身体,胤禩能够看到的,就只有一副棺材。

古往今来,前世今生,所有人的最终归宿都在这里。

小八爷走上前,摸摸棺材漆黑的侧壁。虽然夏天还没结束,但侧壁却是冰凉的。“四哥,我一定好好学医,让世间的绝症越来越少。”

四阿哥抬起朦胧的泪眼,然后就再次嚎哭出声。他甚少有这般不体面的时候。

守完当夜的灵,胤禩就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去找康熙。不同于元后死的时候康熙悲痛欲绝,如今第三个皇后去了,康熙还在乾清宫照常办公,召见小八的时候也神色如常,还能让梁九功给小八上一杯他爱喝的“正山小种”。

八阿哥谢恩,饮茶,然后跪下请求道:“儿子思来想去,这事只有儿子自个儿来提。皇后娘娘新逝,该属于国丧,百日内禁止婚嫁宴饮。玛利亚女爵士虽是外邦人,但既然要嫁入我国,也当守我国律法,应将婚期推迟。此事牵涉儿子的母家,旁人不便置喙,所以还是该由儿子来提。”

“你如今是越发懂事了。”康熙欣慰地笑了笑,“然而俄罗斯观礼团已经抵京,若是推迟婚礼,怕是要生事。”

八阿哥抿了抿唇:“儿子亲自去和他们解释。或者在一月之后让他们先行教堂仪式;国孝期满后再行婚礼。”

“那便先这么说,去吧。”

得了许可的八阿哥匆匆出宫,找纳兰性德做翻译去了。他做很多事情只是出于本能,但在小系统看来就是需要大肆褒奖的行为了。“宿主真是太会来事了,若嘎哈禅真在孝懿皇后孝期里举办了婚礼,就四阿哥那脾气能记恨一辈子。”

不过反过来,胤禩待死去的佟皇贵妃尊敬,胤禛也是感激的。待过了七七,四阿哥的情绪平稳下来,亲自到小八的屋子里来道谢,另外送了一份厚礼给还未过门的玛利亚。是一套图示的清朝大婚礼仪,全幅共三十六张,配上通俗易懂的注释,就算是不认识文字的玛利亚也能够阅读。

“多谢四哥。”小八爷谢得真情实感,“四哥送礼真是细心。”

胤禛在守孝的这些日子里迅速消瘦下去了,如今穿着秋衣都让人觉得瘦骨嶙峋,他苦笑着摆摆手。“说细心,八弟也不差。”

“四哥,你要保重身体啊,前儿给你把脉,就有虚亏的意思了,怎么你还熬夜啊?”

“躺在床上睡不着罢了,你让我喝的当归鸡汤,我也喝了。”胤禛偏开头,神情有几分抗拒。

人最怕自己作死。胤禩发出医者的叹气:“孝懿皇后在天有灵,肯定伤心死了。”

胤禛一怔,伸手摸摸八弟海拔增加的头顶:“你天天忧心这个忧心那个,怎么不见你虚亏身体?”

小八护住因为守孝没剃而长得毛茸茸的头顶:“忧心归忧心,保重自个儿归保重自个儿。你看看皇阿玛,皇阿玛那养生习惯,肯定比四哥你长寿。”

四阿哥收回手,转身就走。如果说三阿哥是张嘴就膈应人,那老八就是一边暖心一边堵心。典型帅不过三秒的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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