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一年对小八爷来说是真的不太顺利,他刚把《议改‘察罕汗’为‘俄罗斯君主’一事》的朝廷议论文写了个开头,就听周平顺急匆匆打了帘子进来。“主子,长春宫娘娘发动了。”
手中毛笔一抖,奏疏上就沾了墨点,彻底废了。八阿哥顺势就扔了笔:“走,带上昆昆,看额娘去。”
对后宫嫔妃来说,最凶险的事情莫过于前头那个还小,肚子里的这个就要生了。那么前头那个放哪里呢?放在产房附近,怕生产吓到孩子;若是放得远了,趁机被人害了怎么办?早年宫里许多孩子就是这么没的,其中以荣妃的经历最为惨痛。这边挺着七八个月的肚子,就告诉她孩子生病了,她激动之下早产,得了,大小两个娃都没保住。
唯有破局的几个,都把长子长女送了出去。宜妃把五阿哥给了太后养,德妃把四阿哥给了还是皇贵妃的孝懿皇后养,因此才能全心全意地生更多的孩子。
如今同样的局面到了良嫔身上,不得不说,卫氏破局的姿势,总是跟大家伙不太一样。生八公主的时候正逢孝庄太皇太后临终,后宫里大鱼小虾都被拉去温泉山庄侍疾了,反而让她顺顺利利生产。这还能说一句良嫔运势好,得了老太后英灵庇佑。
如今到了生三胎的时候,好家伙,八阿哥带着八公主直接大马金刀坐到了产房外,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进出的接生嬷嬷。水热不热,剪刀有没有经过消毒,有没有夹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统统亲自盯过来的。三两下就找出了一个夹带三七的,直接堵了嘴捆起来关偏殿里,大锁一落,世界清静。动作利落得临时坐镇的钮钴禄贵妃都惊讶。
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贵人,也许是与良嫔有旧怨,也许只是不太聪明,说了一句“产房污秽,八公主年纪小,不该在此”,立马就被绝色小萝莉给怼了。
“本公主就是从这污秽里来的。”昆昆抬起小下巴,扫过去一个良嫔同款的冷漠眼神,“我不碍事,没啥怕的,就怕我在这里碍了你的事。”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那小贵人吓得脸色煞白,再不敢说话了。
钮钴禄贵妃看着小公主的模样就有些神伤,心里暗想:“难道真是包衣生的孩子从小见惯了世态炎凉,才更强悍一些吗?八阿哥是个能干的,平日里透明人一样的八公主,没想到也是个硬气的。”她自己是夭折过一个女儿的,午夜梦回,就忍不住遗憾是不是自己把女儿养得太娇气了。
心中思绪千回百转,但在场面上,钮钴禄贵妃依旧表现得像个宫中高位主管。“给八阿哥和八公主把椅子搬到屋檐的影子里坐吧,莫要晒坏了。”
八公主昆昆甩了甩帕子:“多谢贵额娘。”然后大大方方地落座。左边是她的奶嬷嬷,右边是手上有功夫的周平顺,气势摆得足足的。要不是八阿哥看到了妹妹发抖的手指,还以为她真的一点不怕呢。
屋里还没有良嫔的呼声,她是有经验的,这个时候羊水还没破,就忍着痛来回走动。良嫔贴身的晚灯姑姑亲自去了一趟小厨房,端出来一大碗红糖鸡蛋面,先给八阿哥和八公主每人分了几口垫肚子,而后才将剩下的端进屋里去给良嫔。这时候不比平常,不是晚灯亲手做的食物,良嫔是不会入口的,也不放心让儿子女儿入口。
这个漫长的阵痛过程,一直从太阳高悬持续到星斗漫天。晚灯又出来给两个皇子皇女投喂了一回,而后里面才传来了开始生的消息。于是早已待命的太医净手穿衣,入到产房外间,开始熬催产药。
小八爷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儿,到底不放心里面的情况。那包三七粉搜出来的情景还让他心惊胆战呢。以前只听小系统说过什么“后宫打胎团”的故事,没想到现实中也这般凶险。这要不能亲自盯着,他亲娘恐怕就折在这里了。膝下三个孩子,真是太打眼了,最受宠的宜妃和德妃,膝下也才活了三个。
周平顺哪里看不出八阿哥的不安,于是主动提议道:“主子学医的,本该看顾良嫔娘娘一程。八公主这儿有奴才看着,出不了事。”能有个敢担事的大太监,那可真是太得力了,换了苏培盛或者梁九功,还不一定能做到这样呢,得对标顾行。
八阿哥点点头,将所有人手都给妹妹留下了,孤身一人进了产房。
他本以为良嫔这次生产会九死一生,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那种。没想到良嫔自个儿前期准备太充足,胎儿养得不大,生之前又勤于走动,于是虽然撕裂了几道口,但竟然是一个时辰里生下来的。
脐带一剪,八阿哥胤禩就果断到床前给良嫔扎了几针。来自武侠时空的最高医疗黑科技引动真气,直接封闭了伤口的血管,这下连大出血的风险都被扼杀在了摇篮里,剩下的就只是提防感染了。这个八阿哥盯着换了干净的被褥,又查了太医开的药方,没有题他才下令接生嬷嬷和太医全部移居到偏殿,等良嫔平安出了月子再归家。
这套组合拳下来,大家伙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就连留在产房中伺候的心腹宫女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安顿好良嫔,小八爷才有心情去看新生儿。新生的真是个小弟弟,头发稀少,仿佛一个皱巴巴的老和尚,但摸了心跳脉搏,却是健康的,只能是天生胎发少了。这就是十五阿哥了。
听小系统说原本历史上是没有这个孩子的,十五阿哥这个排序属于密嫔王氏明年生的那个男婴。但八阿哥不管,命运改变了,十五阿哥属于他们长春宫。
良嫔生完孩子还是清醒的,躺在床上喝了一碗糖水,那帕子擦了擦汗湿的额头。因为生产时的大量失水,原本那些浮肿都消下去了,倒依旧是个虚弱的美人。“你看他能活吗?”良嫔轻柔的声音,她知道女儿在外头,整个过程中强撑着没有喊出声,因此嗓音还好。
八阿哥笑眯了眼,将小弟弟放到良嫔的怀里:“十五弟好着呢,等种了痘,就立住了,肯定平安长大。”
良嫔于是闭了眼:“你若是有法子,帮我避孕吧。”
胤禩看着她疲惫的睡脸,“嗯”了一声,在医说医。“那得等额娘月事规律了之后。”
良嫔没回答,但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八阿哥就知道她是听见了的。他也不欲打扰刚刚生产的母亲,将十五阿哥小心翼翼地抱给奶嬷嬷,就离开产房,临走前还不忘给所有人赏了三个月月钱。
月上屋檐,正月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又仿佛被早开的桃花染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粉色。昆昆就在月光下打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但还维持着坐姿。院子里的妃嫔只剩下了钮钴禄贵妃和惠妃,其他人都出席康熙的元宵家宴去了。这可是个争奇斗艳的好场合。
如此看来,留下来的这两位娘娘,倒是做了大人情了。
八阿哥道了谢,又引两位娘娘在门口看了新生的小阿哥。
“这是桩大喜事。”钮钴禄贵妃笑道,“本宫也算是能给皇上太后带个好消息了。”话毕,也不多留,就扶着宫女的手离开了长春宫。有一个长成的大儿子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棍棒甜枣玩得溜溜的,也不需要她这个后宫最高位做什么,也没出岔子要人背锅,她乐得轻松。
贵妃走了,院子里还剩下一个惠妃。八阿哥这几年去延禧宫磕头请安没有断,逢年过节也送礼,但到底是没见她面的。今日一见,只觉得惠妃似乎是憔悴了不少,他心里一下子就有些揪起来。刚穿越过来那阵子,惠妃对他们母子的照顾还历历在目。
“娘娘要注意自个儿身子啊。”小八爷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哽咽了,于是及时住嘴,没有说更多的话,免得泪崩。
惠妃笑起来依旧温温柔柔的,带着股岁月沉淀的味道。“今儿老大在前头给你甩脸子了?”
“娘娘……”
“这事我前因后果都知道了,是老大的不是,娘娘替他赔罪了。”
长春宫院子里的石灯笼点起来了,微微弱弱的火光,照亮了被风吹散到天上的花瓣的影子,仿佛月光下飞舞的蝶。
“娘娘,大哥有些沉不住气,就,做无用功。”八阿哥说。他这两年也开始在系统空间里看政治平衡类的书,越发觉得大阿哥一党就是康熙拿出来平衡太子势力的。如果大阿哥撂挑子不干,康熙就不得不亲自跟太子对上了,没准还真能闹到废太子的地步。偏偏权势动人心,那一伙子人是指望康熙玩脱,自己的势力能大到皇帝都不得不更改继承人。
这可能吗?
惠妃疲惫地笑了笑,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里都显出无奈:“娘娘现在,只希望他能留得一条命。”
小八爷突然想起了纳兰性德评价后宫的那个词来,“困兽场”,惠妃再聪慧敏锐又如何呢?她有个不听话的执行人,在权力世界的诱惑中与她渐行渐远。困住女人的不只是后宫啊,还有她的男人与儿子。当他们不欣赏惠妃的政治才能的时候,她就真成了一只被拔掉爪牙的困兽,在锦绣荣华中慢慢沉寂下去了。
成就武则天的是李治,成就孝庄的是多尔衮,但没有人来成就惠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