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爷刚开始被大阿哥胤禔叫去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满的。实在是自打太子生了儿子后朝上嫡庶之争的变化形式过于诡异。
明珠如今是很少出门了,纳兰性德却真仿佛是个单纯人一样,也不帮大阿哥拢人也不帮大阿哥拢钱。胤禔还真曾经向性德伸手要过银子,性德就从自家的铺子庄子的收益里抽,几百几千两的,相比明珠的时候那是大为不如了。
等到纳兰府上裁了两个小厮,老大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起来,便也不再向性德要钱,只不过偶尔在一起商量些朝政罢了。
原本这样的发展,是让惠妃和性德都松了一口气的。明珠从前势力太庞大,十年二十年还好,康熙还能忍,但三十年四十年,早晚被拿下喽。老大能安分蛰伏下来,磨磨性子,最好多攒些功劳,那多好,闷声发大财。
然而纳兰家不想当出头鸟,多得是有人被从龙之功迷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徐乾学跟老大玩起暧昧来,就算被康熙贬了官职都矢志不渝地攻击索额图,偏生徐乾学两个弟弟左右横跳,也不知道在玩什么分散投资的把戏。
胤禩想想就觉得脑壳疼,那还不如明珠呢,至少明珠是真想让老大当皇帝,而不是拿老大当分散投资的一个篮子。
太子也不是个见好就收的,如今见老大势单力薄,越发趾高气扬起来。他越是拿下巴看人,老大就越发憋着气,逮着机会就攻击索额图。
整一个恶性循环。
从自己的院子走到老大的院子,短短十五分钟的路程足够小八爷将大爷二爷最近的龌龊又整理了一遍。他心情就跟如今身处的这场大雨一样,又闷又热。
然而等进了屋子,瞧见了一群惊慌失措的宫女太监和脸色惨白的大福晋后,胤禩那点饿着肚子冒雨出门的不满就消失无踪了。
他也不多废话,从随身的小药箱最顶层取出一块白帕,盖在大福晋的手腕上,然后把脉。只不过十秒钟,少年神医就对情况有了大致的猜测。
“唉。”八阿哥叹了一口气,找出一瓶龙脑藿香合成的香丸,往大福晋的鼻孔里塞了一颗。
大福晋只觉得头脑一阵清明,方才那股恶心头晕的感觉逐渐消退下去了。
大阿哥在旁边盯着,他脸上露出一种想要大笑又生生被担忧压住的表情,显得颇为扭曲。“小八,你大嫂是不是又有喜了呀?她想吐呢。是不是胎儿不太好?”
八阿哥站起来,表情冷得几乎跟老四一样了。“大嫂生了二侄女后还没调养回来,怎么会有孕?这是擅自喝了不合时令的求子药方,补过头了!”
少年的冷漠愤怒和男人压抑的喜悦,对比强烈,仿佛一副黑色幽默的图画。
大阿哥的表情也逐渐冷了下来。“真不是害喜?”他问。
胤禩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抓住大阿哥胸口的衣服。“我的好大哥。”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就信我一回,大嫂现在的身体还不适合怀孕。”
“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老大突然就爆发了,一把推开小八,“再等,胤礽那厮都要生第二个儿子了!”
“他生他的,干你屁事!”江湖人气得粗话都出来了,“你跟大嫂过日子,又不是跟太子过日子。”
两个皇子推搡起来,周围的奴才那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将他们团团围了,然而愣是不敢伸手将他们两个扯开。
大福晋身体状况刚刚有所好转,就遭遇这么一幕。这位标准的温柔贤惠的妻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然后就拍桌喊:“爷们喝多了,快将他们分开。”她情绪激动之下,又有晕过去的征兆,可算好歹是将两个爱新觉罗大宝贝的理智给吓回来了。
八阿哥又给大嫂摸了脉,气鼓鼓地坐在桌边开药方单子。写完了他就将笔一扔:“喏,你爱用不用!宁可信些妖魔鬼怪的偏方也不肯信弟弟的,呸!”
大福晋连忙命人去照着方子抓药,言语上还要安抚小叔子:“八弟莫要生气,是大嫂这回糊涂了。咱们两个闺女都生得康健,都是八弟关照过的。”
然而大福晋的圆场,老大并不打算配合。大阿哥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冷眼看小八。“照你这个方子喝,下一胎能生男吗?”他粗声粗气地问。
小八爷抱着手臂:“世界上还没有保证生男的医术,但我能知道一个月的胎儿是男是女。”用系统的扫描功能可以确认胚胎的染色体,否则就算是b超也不能在这么小的时候确认性别。
老大就愣愣地看着弟弟,他其实在兄弟中间是长得好看的,然而他此时眼底青得吓人,下巴上也是青色的胡茬,看着就憔悴。
外面还是“哗啦啦”的大雨,衬得室内格外安静。
“你什么意思?”大阿哥艰涩地问。
“大哥,你拿大嫂和她腹中的孩子当人吗?”
大阿哥胤禔就捂住了脸。他坐在低矮的脚踏上,姿态像一个被生活重创的民工。
“要不,给爷纳几门妾室……”大福晋温柔的声音提议。
“不。”大阿哥搓了搓脸,站起来,他看上去像是被抽掉了一根筋骨,“没有那些男的女的,迟的早的,爷只想要福晋的孩子。”
“唉,我都不知道说大哥什么好。”小八回去后跟小伙伴姚法祖吐槽,“疫区的百姓活在生死边缘、人间地狱,等着大夫救命;而咱们大千岁夫妇,为了生儿子反复折腾。大夫浪费在他们身上的精力,够救多少条人命呀。”
姚法祖就笑,帮小八爷转折:“然而——”
八阿哥苦笑,夹了一筷子葱油鸡丝:“我该庆幸他还有几分良心吗?”
姚法祖已经完全是个翩翩少年郎的样子了,出去能骗小姑娘的那种,此时嚼着饼的模样都风流。“八爷,您知道吗?如今是伊尔根觉罗氏的阿玛在给大千岁敛财呢。”
“户部尚书科尔坤?”小八爷停下筷子,只觉得六大碗的席面都不香了。“大嫂图啥呀?她要是听娘娘的,娘娘肯定不会让伊尔根觉罗家这么豁出去。”
姚法祖说话简单粗暴:“日夜相对,不忍心丈夫一个人煎熬,就只能跟着一起跳进去呗。所谓理智抵不过情爱,就算如惠妃娘娘那般的女子,也没狠下心舍掉大阿哥。”
“大哥……罪不至此。”小八爷拿筷子敲了小伙伴的头。再说了,惠妃娘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舍了他还玩什么呀?
潮湿的季节诸事不顺,它不光让人类的心情蒙上阴影,更是直接地导致了细菌的肆虐,不止疫病。
比如九阿哥爆发了腮腺炎,喝了三天的汤药不见好,反而炎症波及了周围组织,连一侧耳道里都有了脓肿。人类的身体在面对这种规模的炎症时反应相当迅猛,烧起来烧起来,干掉外来细菌。
爱新觉罗家的第一位商业天才差点给折了。
高烧中的小九曾经迷迷糊糊醒过两次。第一次,他好像见到了本该住在翊坤宫的额娘,额娘身上香香的,就是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第二次,他看到了好多穿官服的太医在激烈争吵,其中还有洋人呢,他只觉得自己在做梦,然后他就听见了八哥的声音。
“……既然已经化脓,保守治疗就已无用了……切开……引流……”
要切什么?胤禟惊悚起来,他想到了那只天天被八哥弄得死去活来的兔子。不,小九不要当兔子!他想挣扎,然而高烧让他再次昏迷过去。
等到九阿哥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退烧了。转了转脑袋,耳朵和腮帮子不再疼得让人眼前发黑了。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是糊在皮肤和衣服之间的汗水让一向爱干净的九爷皱了皱鼻子。
“小九,你醒了?你可觉得哪里不适?”守了大半宿的宜妃第一时间发现了儿子的苏醒,她不顾形象地扑到床边,一连串地发问,“还疼不疼?饿不饿?能听到额娘说话吗?”
九阿哥张嘴,费力吐出几个断句:“不疼,饿,要额娘,呜呜呜。”
其实,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疼的,但不是那种化脓的疼。所以还是被饥饿给压了过去。就着亲亲额娘的手喝了点肉丝粥,又拿盐水漱口后,九阿哥又躺下来。
他这时候已经不困了,就睁着一双桃花眼听宜妃给他讲昨日的事。
“老八如今是真出息了,太医院争执不下,他一眼就叫破了,你得的是那什么’腮腺炎’。可恨那些个老太医互相推诿,就想开太平方子糊弄,这要不是老八拿主意……哎呦。”
小九躺在床上嘿嘿笑:“我八哥是厉害的呀。”
宜妃就点了点九阿哥的鼻子:“那你还听不听?”
“听听听。”小九如今搬到了阿哥所,少有能听母妃讲故事,哪怕说的不是志怪话本他也高兴。
“后来啊……老八点了那个洋大夫,将你耳中的脓包点破了。嘿呀,额娘从没见过这见血的治病法,差点没撅过去。”
宜妃特意将血腥的一节浅浅略过,不料九阿哥这个小混球撇了撇嘴,道:“这有什么?从前八哥的兔子烂肠子了,八哥将兔子肚皮剖开,烂肠子割掉,再缝好肠子和肚皮。那兔子五月份还活着呢。”
宜妃忍不住想揍儿子:“那怎么现在死了?”
九阿哥小眼神飘了飘:“红烧了。”
宜妃:……“总之,回头好生谢谢你八哥,还有那洋太医。”
小九躺平,让额娘给自己擦额头,同时嘟囔:“爷都知道,回头包个大红包。爷现在挣钱了。”
十岁的小朋友被养得精细,待到晚间康熙来看的时候,已经退烧了。康熙高兴之下,给治好了九阿哥的卢依道赏了两套骑装,让他跟着出巡塞外的时候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