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妍是被饿醒的。
密室里点着白蜡烛,光线还是很暗,她也不知道外面天亮了没,她穿好鞋子下了地,打算去外头看看,忽然就听见门开了的声音。
梁王走进来,脸色好似透着虚弱的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怀里还抱着一堆面包和牛奶,说:“妍妍,坐下吃。”
或许是怕她又多心,他也不叫她阿姝了。
他拉开了一张椅子,程妍坐下,抬头看他,语气诧异:“哪儿来的?”
梁王的语气特平静:“我自己去客栈拿的。”
程妍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她本来也没多想,只是以他惜字如金的个性,不是该说“客栈”这个地点就够了吗?
偏偏还要强调他自己去拿的?
梁王被她看得神色紧绷,透着几分好笑的严肃,他微微低头给她剥了面包的塑料纸,表情带了几分期许,说:“尝尝?”
他有意回避她的目光,她也不好追问,接过了面包,是奶油味的,味道很香甜,令她感觉更饿了,飞快地就解决掉了一个面包。
不等她自己去拿,梁王就体贴地又递给了她一个面包,眼里有着愉悦的笑意,那笑意就跟杀猪的巴不得自家养的小猪崽子吃得越多越好似的。
程妍微微无语,觉得有些噎着了,她没去接面包,而是先开了一瓶酸奶,只是刚要吸一口奶的时候,她就愣住了。
谁能告诉她,酸奶盒子上那金光闪闪的……是什么?
程妍将那根长长的金毛拈起来,看向了梁王。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毛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静寂。
“……”梁王的神情也有些尴尬,随即又妥协地叹了口气,“我是让小动物们去客栈拿的。”
程妍的关注点不在被骗这件事上:“它们听得懂人话吗?”
梁王看着她,神色又变得严肃:“万物皆有灵。”
程妍:“……”
呵呵,信他就有鬼了。
只是他在对她撒谎这方面特别顽固,哪怕漏洞百出,他也能强撑着装下去,她都不好意思揭穿他的谎言了。
行吧,她就看他什么时候会对她坦白。
他应该有某种不能走出陵园的理由,所以,他才会连食物都要靠控制动物去拿,而且看他有些虚弱的样子,这种控制方式应该很耗心力吧?
见她不吭声,梁王担心她生了气,看她的眼神有些紧张,迟疑不决地说:“妍妍,我……”
程妍:“你什么?”
梁王一脸诚挚:“我没骗你。”
程妍笑了:“我说你骗我了吗?”她瞥了一眼他僵住的神情,接着说,“你心虚什么?”
梁王盯着她,知道还是没能瞒过她,心里有些无奈和欣慰,沉默了会儿,才以一种冷静的语调说:“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程妍吸了一口酸奶,看他一眼。
梁王斟酌着问:“你猜得到,我自己走不出陵园吧?”
程妍点头。
不知为何,梁王的神情好似放了心,看着还是清冷正经的,只是给人的感觉要更从容镇定一些。
程妍收起自己的疑心,又听他接着说:“其实,这个陵墓的作用并不仅仅是为了迷惑世人,它的确没有世人以为的长生不老药,却有着一种阵法存于其中。”
程妍抬起头:“阵法?”
梁王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波澜诡谲的黑色深海,深沉又迷人,缓缓地说:“这种阵法也是那道长教给我的,可保人长生不老,只有我还在这座陵墓里,阵法才会起作用。”
这就是他不能离开的原因吗?
程妍直觉没这么简单,问:“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要骗我?”
梁王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眼眸深处隐约透着很悲切的神色,过了一刹那,他的那抹悲切被很好地掩饰过去了,化作几分无奈苦涩的笑意,他叹了口气,说:“所有人都惧我怕我憎我也没关系,唯独你,我希望在你眼里的我是最好的。”
程妍靠自己也琢磨不出他这话的意思,只好放弃,直接问他:“什么意思?”
就在她问完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了声音,像是墓门被敲打的声音,密室里也随之响起了空荡荡的回音,连耳朵也仿佛被震荡了。
程妍站起来,手里还不自觉地抓着酸奶盒子:“有人来了。”
梁王神情掠过几分厉色,很快又恢复了清冷淡漠的模样,看着她,说:“这个阵法是一种很邪气的秘术。”
程妍心不在焉,怀疑是女主已经来了,她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给她解释她之前的疑问。
她看向他,语气疑惑:“邪气?”
梁王笑容有些苦涩和自嘲:“你应该会失望吧,我并不好,还可能很坏,因为就算明知这有多邪恶,我也为了一己之私用了它。”
长生不老的诱惑力有多大,她已经从言默他们身上见识过了,梁王也是没经受住这种诱惑的吗?
程妍没说话,眼神静静地落在他身上。
梁王没从她眼里看到什么厌恶讥讽,只是很纯粹的安静,令他能够接着说下去:“实际上,不是巫女的血可以打开墓门,而是你可以打开,我之所以放任假的巫女一代代传下去,就是为了引起众人的争夺,总有一个人可以将假巫女带到墓门口。”
程妍:“然后呢?让她的血被吸干?”
“妍妍说话真是丝毫也不客气。”梁王闭了闭眼,呢喃着叹气,语气不知是宠溺还是无可奈何,“有些话就放在心里也好,说出来太让人狼狈了啊。”
程妍说得更不客气:“所以,这就是你说的邪恶吗?”
梁王走近她,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有种形容不出的复杂,缓缓地说:“你听过以血续命吗?并不是血真的可以续命,而是她们流出来的已经不仅仅是血。”
程妍并不是很懂:“血不是血?”
还能是什么?
“这还代表着寿命。”梁王说,“你见到门口的那枝蔷薇花了吧?它吸食的鲜血是象征着寿命的,我的本意也没想要那些女孩子的全部寿命,只要及时住手,她们是不会死的。”
程妍笑出了声,嘲讽他:“我好像又更了解你了,你长得好看又爱骗人,看着清清冷冷的样子很正直,却又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梁王低头凑近她,微微拖长的沙哑尾音有些动人心魄的撩人:“伪君子?”
程妍看着他那张谪仙般的俊美容颜,面无表情:“你明知道人心有多贪婪,他们既然知道巫女的血可以打开墓门,那么看见墓门不开的时候,一定只会怀疑是不是血没放够,他们会一直等,等到巫女的血都被吸干,才会彻底死心,你却还在这儿说你不想要她们的命?你是骗我还是安慰你自己?”
梁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墓门外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就是这样虚伪的,明明自己很坏,却还妄想装成好人。”梁王像是堕入了一片黑暗,没有表情,没有希望,甚至没有绝望,语气轻描淡写,“就算你因此讨厌我,我也已经尽力了,你……”
“尽力?”程妍打断他,“尽力来骗我吗?我是该讨厌你,因为你太看轻我了。”
梁王沉默。
程妍语气平淡:“你以为我就真的看不穿你那些拙劣的谎话吗?你以为我对你的喜欢就那么经不起考验吗?你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我只看到了你的好吗?”
梁王看着她,眼里有一种很矛盾的感情,像是火一般烧着,过了会儿,眼里只剩下一片决然的平静,他一字字地说:“是,我就是这么以为的。”
程妍手里的酸奶滑落在了地上,她没去管,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你是想逼我离开吗?”
梁王眸光很深,搂住了她的腰,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吻,声音沙哑而温柔:“我当然要你留下。”
他的吻沿着唇一路往下,温柔又风流,却只令人感到满心的愤怒和屈辱。
在他亲吻她的锁骨的时候,她没有动,只是一字字地说:“就这样吧,我不再喜欢你了,让我走!”
程妍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下,当他抬起头时,表情却是相当冷静的,就好像早就料到这个结局,对她说了一个字:“好。”
程妍没有看他,像是生了气般径自往外走,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孤零零地站在桌子旁,神情只剩下空茫的死寂,毫无波澜,无情无欲。
桌旁,还留着他给她送来的一堆面包和酸奶。
程妍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知道他说的话一定有真也有假,连让她离开也是刻意的,她也只是顺势为之,只是回头的一刹那,她就有一种如果不继续走下去,她就没有勇气再离开这里的感觉。
因为她好像是有些可怜他的,这种心情有些糟糕,因为喜欢和可怜是很容易混淆的。
直到走到墓门口,她才感觉背后那道注视的目光不见了。
墓门也应声而开,她抬起头,就看见老板娘神情焦急面带泪水地站在门口。
“梁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