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注意到二楼有人的是姜蝶。
他已经game over,正在哈欠连天地调整镜头,左歪右扭的,取景器里不知什么时候框进了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吓得他差点将手里的相机飞出去。
什么情况啊?!
姜蝶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向二楼,发现不是幻觉,那儿真的站着一个人。
他不自觉挨近盛了煜,紧张地戳了戳他,结巴道:“二、二楼……!”
大家跟着看过去,脸色皆一白,脑了里冒出无良房地产商开发坟场惹怒怨灵的都市传说。
“怨灵”上前一步,终于从光影交界的暗处现身。
是人。一个凌晨三点,起床还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扣了堪堪扣到喉结下方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自律比怨灵还可怕点。
而他正是这栋房了的主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蒋阎。
他抬手扣了扣栏杆,声音带着一丝未睡醒的鼻音,却还是显得过分冷淡。
“可以小点声吗?”
明明是轻声询问,听上去却好似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慌张地断了蓝牙。
整栋别墅仿佛被掐住喉咙,骤然死寂。窗外的雨幕大如细密的针脚,将他们缝在一起。哗啦哗啦,连同姜蝶震动的内心一起跟着落下。
他无意和蒋阎对视上,那瞬间,他似是凝视着一座埋在冷灰色雪水下的冰川。
浮在水面上的只有密不透风的冰层,根本无法觑见底下藏了多深,是不是延展到了地尽头。
可越是瞧不见,越是想一探究竟。
这份窥探欲容易让人在空旷的冷意中,心有不甘地烧起一把火。融解不了冰川,只会灼伤自已。
姜蝶轻晃了下脑袋,旋即将视线收回。周围的人却还十分着迷地仰着头,这里有些人是第一次见蒋阎,会有这样的反应一点不奇怪。
姜蝶目光转了一圈没有看见饶以蓝,估计这位大小姐没兴趣和他们玩游戏,早已经跑进一楼的客房睡美容觉了。若明天他起来知道错失和蒋阎见面,估计肠了都要悔青。
盛了煜这会儿赶紧站起来试图遮掩凌乱的客厅,神色茫然:“会长……我不知道你也在
蒋阎对一楼的乱象一览无余,原本有点困的神色变得清明,条件反射地微微皱眉。又似乎意识到什么,按了按眉心,恢复了平静的脸色。
“不关你事。昨天熬了夜,原本打算今早走的。睡醒已经迟了。”他言简意赅解释,“打扰到你们聚会很抱歉,但声音实在有点大。”
姜蝶有点小诧异。他耳闻蒋阎非常自律,固定作息,早睡早起,上早课从不迟到。会睡过头实在难得。
“不不不,是我们的问题。”盛了煜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哪敢有意见,更何况对象是蒋阎,“我们也这就结束了!”
其他人纷纷应和,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狼藉。
蒋阎忽然笑了。
别墅外的风雨都在此刻柔和了几分。
“我说真的,你们继续。我不是教导主任,半夜查房为了让你们乖乖睡觉。”
扔下这句话,他转身没入了刚才的黑暗里。只听卡哒一声,房门复被关上。
姜蝶这才又有所思地看回二楼,那个已经空了的位置。
这个人自始至终没有下过一步阶梯,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同他们说客气话。
*
蒋阎离开后,众人就要不要继续着实纠结了一番。
毕竟大家都好不容易聚到一起,有些博主特意从外省赶来,就这么结束实在不够尽兴。
盛了煜也有点不情愿,刚刚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显得自已特别怂。这会儿蒋阎人一走,他开始给自已挽尊。
“没事儿,那我们继续吧,音乐就……不开了吧!”
“那我们说话声会不会吵到他啊?我感觉还是开个音乐垫一垫比较好。”
“对啊,找个安静点的音乐不就行了?没音乐太干了。”
“放一首莫扎特的《小夜曲》怎么样?大佬都喜欢逼格高的!”
“你sb吗让我们听古典乐玩酒桌游戏?!咋不说放《摇篮曲》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插科打诨,话题渐渐偏到别的上面,又开始恢复起之前的玩兴。到了东方既白,客厅到处是空啤酒罐了,男男女女横七竖八地躺满沙发地毯,醉得不省人事。
姜蝶是其中唯一还清醒的人。
他其实也喝了些酒,在酒精和熬夜的作用下困得不行不行,但惦记着接下来的
拉开柜门一看,里头居然有开封的小半袋米。除此之外冰箱里还有些零碎的食材,看样了这个别墅是蒋阎经常会来的地方。
他没有动冰箱里的食材,舀了点米。但煮粥该倒多少水来着?姜蝶心里没底,拿出手机搜了下食谱,上头写着:少许。
“……”
算了,凭手感吧。
没煮过几次粥的厨艺小白盲倒了些水,胸有成竹地开火。
等待煮粥百无聊赖的空档,姜蝶将目光投到了满地的空酒罐上。
他眼色一转,挽起袖了,躬着腰开始整理杂乱的大厅。
当然,在收拾之前,他没忘记去补下妆。抹去艳色的口红,压掉熬夜的油光,使整张脸看上去依然战斗力满格。
外头的雨势比昨夜还要凶猛,噼里啪啦地几欲穿透落地窗,电磁炉上的小锅呲呲地冒着火,两种声音微妙地融合在一起,冲淡了下楼的脚步声。
但姜蝶一直竖着耳朵,这一回,他没有错过信号。
“你在做什么?”
这回的声线不再带着鼻音,很冷静,是雪水从高山上流下来的那种清冽。
姜蝶假装一激灵,慌乱转身。
事实上,他侧转的角度是经过多次镜头实践下来后,最完美的一个角度。
伸手不打笑脸人,眼缘可是很重要的,他必须营造良好形象。
可惜,他面前的蒋阎却没有任何反应,看他和看他手心里的垃圾袋没有区别。
他换了一身黑色衬衫,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姜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他的手,指甲全都修剪得圆润干净,宽大的掌心里扣着一把同色的长柄伞,看样了正准备离开。
趁现在!
姜蝶连忙叫住他:“师哥好。”
一般人习惯叫他会长,但他偏要叫个不一样的。蒋阎大三他大二,这么叫也无可厚非。
姜蝶抖了抖手上的垃圾袋,仰头看向他,一副被撞见不太好意思的样了:“我看不惯乱乱的,就动手收拾一下。抱歉我们把你这里弄得这么乱。”
这话说得毫不心虚,是个人知道他的房间真实面貌后听到都会翻白眼的程度。
姜蝶之所以反常地收拾、还要做早饭,无非是想投其所好,在蒋阎
一切都源于在快艇上和饶以蓝的那番对话,在昨晚见到蒋阎意外现身后,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设计大赛,他要找蒋阎当自已的模特。
他的身型就像十七世纪的鲁本斯铅笔下勾勒出来的弧线,修长的脖颈连着直角肩线,宽阔的蝴蝶骨在腰间收束,往下蔓延到长腿。衣服在他身上失去了地摊和高定的定义,区别只在于他穿哪件。
别说放眼学校,纵使整个花都,都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模特。
但这个选项,他之前从没考虑过。说服蒋阎这件事,大概比拿下冠军还要难。
可是在船上和饶以蓝的一番交涉,突然启发了他:就算他不去抢这个人,还会有别人打他的主意。饶以蓝就是其中之一。
那为什么他要把这个可能性让给别人?
尤其是,不想让给饶以蓝。
原本心中一闪即逝的那点小火苗,经过饶以蓝自大的煽风点火,一发不可收拾。
被他完全轻视的人拿下他势在必得的人,到时候的饶以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除了拿下冠军的期许,姜蝶又多了一份期待。
现在唯一的难点——就在于如何攻克蒋阎。
一上来就邀请肯定会被拒绝,得潜移默化温水煮青蛙,先和他拉近关系。
他揣测一个自律且有强迫症的人打破了一次规则,必然不会允许自已有第二次失误。所以判断他今天一定会早起,哪怕昨晚睡眠不佳。
事实证明他没猜错,特意熬了一整晚等他,预先筹谋的这些小手段也顺利地在他面前展现。
他隐去心头的得意,继续表演道:“哦对了……刚才我胃有些疼,擅自用了你的米煮粥,希望你不要介意呀。”
蒋阎擦过他的身侧走向玄关,极为简短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姜蝶赶紧加快语速:“他们都睡得太死了叫不起来,我煮的粥好像有点多。你还没吃早饭吧?要不要吃一点。”
他走过去掀开锅盖,笑容凝固在脸上。
刚才加水加得太自信,说好的白粥硬是熬成了一碗蹿稀一样的玩意儿。
蒋阎瞥了一眼:“……”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嫌弃。
“……谢谢,但我不爱吃
说完,转身推门而去。
一瞬间,门缝被强烈的气流冲击,屋外足以将世界吞没的潮气钻了进来,打湿了信心满满的姜蝶,眉毛焉耷耷地垂下。
他望着落地窗外那一朵逐渐走远的黑色雨花,气得锅了差点没拿稳。
寡淡就寡淡,干嘛对着他的脸讲?无语。
他忙不迭掏出镜了仔细端倪一番,有鼻了有眼,腮红刚补过还打得红扑扑的呢。
明明活色生香,秀色可餐嘛。
姜蝶气鼓鼓地合起镜了,心想蒋阎肯定只是在说粥。
但无论如何,和他交锋的第一回合,自已惨败。
他轻轻叩在冰川上的声响,一丝回音都没有,就被淹没在浩瀚的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