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谢了野花无数,官道两边开遍了东篱菊,倒是越发精神,花带露叶凝霜,不愧是花中隐士雅号。隔一两里就有茶铺张罗在路边,供来往歇脚。
马蹄缓缓,马鬃上垂着铃铛悠扬的响着,由远及近,从路那头有一队车马,为首那马上载着一男一女,男女皆是素衣白裳,少女出落的芙蓉风骨,粉面斜倚着身后那人,她身后男子眉宇惊艳,一双凤眸似蕴天下风月,脊梁直挺,信手谈笑间说不出的清贵。
茶铺的人看见这赏心悦目,不由得赞一句:好一对郎才女貌。
不对,郎貌女貌。
惜玉笑嘻嘻倚着荣玉棠,她这些时候跟泡在蜜罐里一般,缠着荣玉棠不放,玉成班的人嫌弃她,把她和荣玉棠踢出回京城队列,叫他们两慢慢走着,一路欣赏风光,随便谈情说爱。荣玉棠早就派仪仗先回去了,自己和陆随之留下来,陪着惜玉慢慢走。
“到了京城我们住哪里呀?”看见京城城门,惜玉才想到这个问题。
“自然是宫里面。”
“那师兄他们呢?”
“不劳你操心…”慕晚成从旁边马车里面钻出一个头来:“你们该去哪去哪…我们就自己找个宅子安家就是…再去找戏园子。”
“哎…我也要去唱…”惜玉眼睛一亮。
“要个头,你进了宫里还能出来吗?”慕晚成翻个白眼:“好好待嫁吧…混的好成亲的时候,派人送两瓶喜酒过来给师兄们尝尝…”说着鼻子一酸:“滚吧,师妹大了是不由人留了…”
小寒仙怕寒了惜玉和荣玉棠的心,赶紧开口:“哪里的事,惜玉和三爷不还是我们家人?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咱戏班的门永远对你敞着呢。谁不要嫁人呀,你尽说这些没用话…”
“我…”惜玉心里也阵阵的疼,她又哪里舍得这些人?想着大家都沉默了,惜玉纠结的低下小脑袋,叹气起来。
荣玉棠摸摸她秀发:“留下来吧。”
惜玉瞪大了眼睛,慕晚成表面闭嘴,耳朵恨不得竖起来听,小寒仙也停了动作,只听见那人声音清朗:“自古出嫁,都是在娘家待嫁,我们自然待在玉成班…”
惜玉心花怒放:“真的?”说着想到什么:“我们?你也要待在这里?”
“我也是你娘家人…别忘了慕班主,你可是一个月五两银子的价格买了人家?”荣玉棠语气幽怨。
惜玉笑的傻里傻气,捏捏荣玉棠下巴,趁人不注意亲一下。
慕晚成面无表情看着那两个人,嫌弃的啧一声,拉上车帘。
车队缓缓的进了京城,那巨大的城墙是惜玉见所未见的,她仰望着上面威武的钟楼,陆随之先行一步,在城门处亮出他锦衣卫玉佩,旁人都退避三舍,恭恭敬敬请他们进来。
“皇上赐我住宅隔壁,有一小院,如不嫌弃你们先去那边住吧。”荣玉棠下马,和惜玉肩并肩走着,陆随之牵过缰绳,去了一旁。
“会麻烦你吗?”慕晚成犹豫了一下。
“不会,我还怕你们嫌弃,那原来是一户人家,举家犯案南下,房子充公了,因为偏僻所以没人要。现在官府也租卖不出去的。”荣玉棠道。
“那就去吧…麻烦王爷了。”慕晚成沉吟片刻。荣玉棠笑了:“都是一家人…”
说着一行人走到了王府,雪白院墙黛瓦凝霜,远远望见马面墙头,雕花窗棂,仿佛走到了水墨画图中,竟然是徽派的建筑,若不是匾额上几个大字写着荣王府,惜玉几乎是以为自己梦回徽州了。
“喜欢吗?”荣玉棠侧目看向惜玉。
惜玉捂住嘴,强忍住眼里泪,她好想徽州了。
想徽州的过往,想她的爹爹。
“喜欢就进来看看…”荣玉棠笑,虽然说订婚后,未婚夫妻不能互相串门,但是她们都是跑江湖的人,随性就行。
惜玉低头,迈进了大门,庭院里寿山石嶙峋,枯柳垂着瘦枝,也算依依动人,依稀是惜玉徽州的家园。
“王爷…”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出来,看见王爷深深一拜:“刚刚内监公公来了,说今夜摆宴未央宫,召慕姑娘觐见。”
“走…”荣玉棠有些意外,既而绽放一个微笑:“咱们去看看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也是你未来的嫂子…”
惜玉怀着期待又不安的心,回了他一个微笑。
月明,未央宫里,烛影摇曳,香雾冷风阵阵,动珠帘清响似少女絮语,宫里无人徘徊,唯有庭前落花粘絮沾雨,寂寞空庭,显得有些凄清景象。
落花满地,宫门紧闭。
有人进来,屏蔽了左右跟随,一个人到了庭前,那人身着龙袍,神色里带着阴翳,凤眸幽深无尽威严,修长身姿立在花前,花也含羞的低垂了头。似是不敢直视龙颜。
“二弟马上要来了,去禀告娘娘,”那人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疲惫和落寞:“快些开宫门吧。”
一个蓝衣小太监唯唯诺诺去了,过不久回来:“启禀皇上,娘娘说…”
他斗胆看看皇上面色,战战兢兢道:“等荣王携王妃到了,她自然开门…不劳…皇上操心…”
那人凤眸一迷,狠戾煞气顿生,小太监吓的赶紧跑了,他抬眼看向宫门里,有佩环轻响似天籁声,一抹倩影映在窗中,烛光透着那片影就足以勾去人魂魄了。
隔门相望,皇上轻轻咳嗽一声。
门里人混若不觉,莲步轻移而去,两个宫女低垂着跟随,无人敢开门。
许久,那门里面传来女人声音,清冽无甚情绪,却又带着天生醉人娇魅:“宴席摆下了吗?”
“回娘娘,膳食准备完毕已经上桌…”有宫女开口:“娘娘请过目…”
“四酥四果,八味八珍…”那人缓缓移步,扫视玉案前的碗盘玲珑,语气平淡:“撤了鲍参翅肚,慕姑娘自南方来,未知可能习惯海味。若是起疹成癣,倒不好…”
“那奴婢换成徽州一品锅可行?厨房正炖着预备给娘娘换的…”
“可。”那人点点头,翩然而去。
门外人痴痴的看着那倩影,直到人去烛静,再无声息。
“娘娘真是细心体恤啊…”宫女小心翼翼的端着紫砂煲离去,窃窃私语:“总是想的这样周到,比起那些嫔妃娘娘的宫女们,我们真的是遇见好主子了啊。”
“那可不?娘娘对每个人不都这样细心,就除了一个人…”另一个宫女声音一低:“娘娘冷漠到我们看着都心寒啊…”
“也是,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娘娘要这样冷心冷肺的对圣上?说句不好听的话,娘娘把对别人的一百份心思,分一份到皇上身上,那后宫哪里还有别人啊?”
“嘘…就算不分…娘娘照样是盛宠无双…”
宫女们没有察觉门外人存在,皇上凤眸里迸出刺人寒光,薄唇紧抿,冷冷看一眼身边太监,那太监尖叫一声:“大胆!敢议论圣上!”
那宫女听见是御前总管声音,知道皇上一定听见了,慌不迭的跪下求饶:“奴婢该死,皇上饶命!”
皇上负手而里,冷戾开口:“开门!”
两个宫女对视一下,瑟瑟发抖不敢动,皇后娘娘吩咐了不给开门,可是皇上又逼着她们开。
“议论圣上乃是死罪!”大太监不咸不淡开口补了一句,威胁道。
宫女都快哭出来了,颤巍巍要开门时候,一双手先一步按住宫门:“皇上何事?又为难臣妾宫中人?”
皇上眼眸戾气散去,竟然有些可怜模样:“梓童,与朕开门吧,今夜二弟要来啊,总不能让人看笑话。”
“臣妾备宴,未曾请圣上。”门里人语气寡淡。
然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惜玉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对峙的场景。那黄衣男子负手立在门前,目光里波澜涌动,周身不怒而威的煞气逼人,他高高在上的站在,旁边跪了几个太监。
荣玉棠勾唇一笑,明白了。
这是被娘娘又拒之门外了。
“臣弟见过皇兄!”荣玉棠深深一拜,惜玉也照葫芦画瓢,恭恭敬敬拜下去:“民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皇上叹口气,轻轻瞥他们一眼:“怎么才来?朕等你们很久了…”
“劳烦皇上亲为等待,体恤臣下,臣弟该死…”荣玉棠表面不戳穿皇上等是因为进不去这个残酷事实,然而脸上了然笑容已经暴露了他。
皇上深深看一眼他的笑,冷哼一声:“进去吧…”
有宫女听见荣玉棠声音,开了门来,皇上第一个进去了,接着是荣玉棠,惜玉随他后面,一路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惜玉只感觉呼吸都是对着精美绝伦地方的玷污。
怎么美的宫殿里面,住着怎么样的人啊。
“来了?”
有女人声音传来,带着轻浅笑意。
惜玉抬眸,愣住了。
这一眸里,她知道了什么叫倾国倾城。
文芷君穿着中宫皇后的礼服,凤冠珠翠夺不了她丝毫艳丽,她正抱着只波斯猫儿,缓步走来,步步生莲,冰肌玉骨眼若琉璃,修眉琼鼻,薄唇似樱。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一切赞美的修饰词放到她身上都不为过。
“臣弟见过皇后娘娘…”
荣玉棠拉了拉她,她恍然大悟赶紧跪下磕头,抬眸看向皇后时候,眼里满是惊艳和倾慕。
看着惜玉模样,文芷君轻轻笑了,有宫女抱走她怀里猫儿:“无需多礼,坐吧…”
“是…”惜玉回身看向宴席,愣住了。屏风处主位肯定是娘娘的。下首就只有两个相对的席位了。
皇上一个,荣玉棠一个。
她呢?
惜玉心一颤,这皇后不是要给她下马威吧?
“还不坐?”皇后美眸顾盼而来,十指纤纤指着下首的位置,惜玉晕晕乎乎的坐了,端正小身板,大气不敢喘。
荣玉棠也坐了,他和惜玉直直的看着旁边站着的皇上。
皇上面色铁青,看着入座的三个人,僵直着身子,格格不入的站着。
惜玉有些懵,那皇上坐哪里?不是说皇上请吃饭吗,怎么连他位置都没有?
大殿里面一片寂静,最后还是皇上强忍愤怒开口:“朕用过晚膳了,你们吃罢,我在一旁坐着就好。”说着也不管皇后如何反应,他到皇后旁边坐下了。
皇后低头以袖掩唇,喝两口温酒,姿态优雅令人生愧,惜玉羡慕的看着她仪容,忽然自惭形秽,她哪里知道这样用餐规矩?平时都是笑着闹着吃吃喝喝。
皇后瞥见她拿着筷子犹豫模样,微微愣住,既而放下袖子,随意的吃起来,不再端着规矩。
惜玉看她也这样随意,终于放心下来,夹起一块炸藕夹,送入嘴里,慢慢咀嚼。
呜!好好吃!
惜玉眼睛一亮,欢快的吃起来,努力压抑自己的咀嚼声音,文芷君看着她鼓鼓囊囊的小腮帮,微微一笑,招过自己的爱猫。
那猫儿碧蓝色如宝石,毛色雪白不沾一丝尘埃,喵呜一声钻到文芷君怀里,文芷君玉手捏起一个小虾子一丢,猫儿嗷呜一跳接入嘴里。
皇上咳嗽一声:“梓童今日饮的什么酒?”
“桃花酿。”文芷君语气一淡,看向惜玉时又暖起来:“慕姑娘多吃些,怕你水土不服今日安排的都是家常菜,你随意莫要拘束,都是一家人。”
惜玉看向案上菜,发现大多是徽州风味,就连酒也是家乡的桃花酿,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感激的看向皇后,皇后颔首一笑。
呜!皇后娘娘好好看!
惜玉又被文芷君美到了,心里嘀咕怪不得皇上专宠皇后,这么美又善解人意没脾气,要是她是皇上,她也愿意三千宠爱为一人啊。
只是气氛好像有些怪异。
惜玉再看,就看见皇上盯着皇后娘娘怀里猫儿,眼神幽怨,夹杂着恨意。
皇后悠然自得的喝着莲子羹,逗弄猫儿,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这是…什么情况…
惜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眼前美食吸引力远远大过皇上皇后关系,她一心一意的解决着美食,荣玉棠早就吃罢了,看见惜玉还在吃就没有落箸,时不时吃一口。
外面传来哭声,文芷君皱眉放了筷子,瞥见门外闪过太监衣角,她声音一冷:“陛下何意?”
“适才两宫人肆意谈论宫中密事,按规矩办事罢了…”皇上凤眸里深似古渊:“杖毙亦不为过。”
文芷君秀美容颜染了怒意:“可后宫规矩是,我宫中人,赏罚惩处由我说了算,皇上要想耍威风,大可拿臣妾开刀,为难两个婢女算什么…”
门外宫女声音越来越凄厉,惜玉吓的放了筷子,感觉寒意从地板涌上心头。
文芷君无可奈何的闭眼:“请皇上放了她们吧…”
“放了…”皇上瞥一眼太监,立即有人出去,文芷君再睁眼时,眼里又恢复了平淡:“素鹃,去给皇上添双筷子,厨房再做一份。”
“筷子就行…”皇上垂眉,拿过九龙杯自酌一杯。惜玉敏锐的看着,他碰唇之处,恰好是皇后娘娘刚才饮的位置。
讲过刚才那事,这饭吃的食不知味了。
惜玉只感觉浑身冰冷,她果然还是不适应这冷冰冰的深宫。
她喜欢热闹的街市,熟悉的家人,还有温柔的情郎。
她抬眸,正好撞入荣玉棠眼里,荣玉棠微微一笑,向娘娘告辞了,娘娘也不留,微笑送走了惜玉和荣玉棠。
宫殿一空,宫女太监们都纷纷退散,仿佛躲避着什么。
皇上冷着脸,一把捏住文芷君下巴,龙涎香在两个人之间弥漫,若即若离又虚无缥缈。皇上的脸一半隐在阴翳里,看不清他眸光,只感觉压抑的可怕,化不开的占有和阴戾一瞬间爆发出来。他扬着下巴看着怀里女子。
文芷君云淡风轻,丝毫不惧。
“文芷君,你好的很!”他咬牙切齿的喊出她名字:“整整一十四天,你把朕关在门外一十四天!”
“皇上说笑了,又不是臣妾拴着您腿,后宫这么大,您去别的地方,哪不是欢迎您?”
文芷君声音恍惚轻烟,出口就飘散在空旷宫殿里了。
“你当朕真的稀罕你!文芷君!你当朕真的不会找别的嫔妃取你而代之吗!”皇上一下子发怒了,一把搂着她腰,抱起文芷君就走,宫人瑟瑟发抖的看着他直奔文芷君寝室,无人敢拦。
春宵一刻红烛帐暖,却捂不暖人心。
惜玉和荣玉棠走在回府的路上,两个人手拉手似寻常夫妻,惜玉抬眼看着星星,蹦蹦跳跳的恢复了原样,刚刚在宫里闷死她了。
“小心点…”
“哎,我怎么感觉刚刚宫里面…”惜玉回头,冷不防被小石子崴了脚,哎呦一声,泪珠子滴溜溜的滚下来了,看着可怜极了。
“上来…”荣玉棠无可奈何的弯腰,惜玉不好意思一笑,扑上去赖他身上不起来。把脸蛋埋在他干净脖颈见,呼吸着他身上芬芳。他长发纠缠着惜玉碎发,痒痒的。
“皇后娘娘到底怎么回事啊?”惜玉好奇,在荣玉棠侧脸轻轻啄一口:“亲你一下你告诉我好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不行…”荣玉棠幽幽开口。
惜玉气馁了。
“亲两下这样,我就说…”荣玉棠慢悠悠补了句,回眸一笑:“这里…”
他扬起饱满朱唇,笑意盈盈。
惜玉小脸爆红,软糯的骂一声不要脸,看着四下无人,做贼一样啄上去,蜻蜓点水一下,就分开了。
荣玉棠呼吸里都透着愉悦,笑着开口:“这就说来话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帝:今天也没有拥有姓名的一天,暴躁。
汪汪汪!!!感谢在2020-04-0717:05:33~2020-04-0820:5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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