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哪里都有这两个字…
惜玉心里一紧,紧紧绞着丝帕不说话,只听见身边人道:“相辜和京城梨园,也有勾当吗?”
“那倒没有,只看见他和荣禄班经常交往,还时不时给荣玉棣捧场,现在那狗戏子是一家独大,占着荣禄班,把咱们这些老的残的都赶出来,养一群年轻好看的…”成韵笙吐口烟圈:“谁知道他们暗地里面狼狈为奸干什么勾当!”
戏子这词都出来了,看来成韵笙是恨荣玉棣恨的不轻啊…这可不是什么好词,表子无义戏子无情,和表子一个档次的贬人词。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成韵笙看向他们两,荣玉棠微微颔首:“我随着惜玉入京,现在在玉成班搭班…”
“好小子,敢情是个倒插门的女婿啊…”成韵笙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哎等等,你不是和鹤官那小子义结金兰结为兄弟的吗,怎么…”
荣玉棠面色一暗,眯着眼逼视他,成韵笙又吐了个烟圈,惜玉懵懵懂懂的看着他:“成师傅,这是真的?”
“可不是嘛…”收到荣玉棠眼神警告的成韵笙丝毫不畏:“义结金兰怎么说的啊,日后若是有难,汝妻我比如敬如长嫂侍奉到老,汝女我必待若亲女教养女德直至出阁。今日你我结拜为异性兄弟情同手足…”
惜玉听的一愣一愣,这爹爹把自己托付给荣玉棠当女儿…荣玉棠这是监守自盗呢!
“师傅…”荣玉棠低声打断他的话,却对上惜玉幽幽的眼神,她有些委屈开口:“我爹爹要在知道了咱们事,打不断你的腿。”
成韵笙哈哈大笑:“打!你爹爹那个暴躁脾气,断他两条腿啊还得再废了一根!”
惜玉愣了愣,成韵笙一下子反应过来:“哦,还没成亲啊…抱歉抱歉老了口无遮掩…”
荣玉棠面色沉的能滴下水来,成韵笙笑着打哈哈:“哎呀不是说着开玩笑嘛,小时候穿开裆裤光屁股满院子里的跑,怎么大了还说不得了啊哈哈哈…”
惜玉噗嗤笑了,想象出来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孩穿着开裆裤,屁股冻的通红在雪地里面跑,小鼻涕泡儿还挂在鼻子下,奶声奶气的喊着嗓子的场景。
太可爱了吧,她好想□□啊。
荣玉棠面色更黑,成韵笙偷偷瞥他一眼,知道他快生气了赶紧住了那些话:“好了,小时候丑事就不在你媳妇面前说了,你要是想知道我以后再说…省的你娶不到媳妇以后怪我…”
惜玉笑着点点头:“以后一定多来您这,您都说给我们听听罢…”
“是啊…”成韵笙笑着抬眼看看外面天色:“不早了,我准备带着孩子们去赶场子了,哎,你们来吗?”
“什么?”
“今天晚上去城隍庙那边唱堂会,我也想安排穆长生唱个车前草1,先不急着叫他挑大梁,帮他一步步稳下来再说,这孩子再经不起折腾了…”
成韵笙叹口气,推开了门,招呼起了学徒们,荣玉棠低声问惜玉:“累吗?”
“不累,咱们去看看吧,今个庙会热闹呢…”惜玉笑的甜,挽住荣玉棠胳膊,反正两个人脱离了宫廷森严,到了尘世间,不过是对有情人罢了,看庙会听大戏,在锣鼓声里拥在一起,怕什么闲言碎语?
只听见成韵笙在熙熙攘攘:“一个个收拾收拾赶紧的!还叫人等不成?衣箱头盔都自己收拾…穆长生!看什么呢说的就是你!火急火燎的赶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啊,留下来唱戏,练了那么久,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穆长生好像温吞的回答了句:“可是今晚的赤壁之战不缺人了吧…”
“你还指望唱大轴啊!真把自己当角了?”成韵笙哼一声:“中间休息个钟头,人家如厕功夫你来唱,随便安排出,按规矩来个昆段儿,你随意挑,利尿的玩意就好…”
旁边人都笑了起来,穆长生被羞的脸一顿红:“那…长生就献丑来个夜奔吧…”
“嗯…”成韵笙才略微满意的点点头,穆长生只能低眉顺眼的跑去准备了,惜玉看着成韵笙的背影一笑,真是个老滑头。
惜玉和荣玉棠留在成韵笙家里面用饭,随便吃了些,那些个孩子只能吃一碗,狼吞虎咽后眼巴巴的看向他们,惜玉看向心疼也没办法,毕竟吃饱了唱不好。她也就喝了碗粥就放了筷子。
“晚上好好唱,谁唱的好那些糕点就能吃…”成韵笙把惜玉带来的东西供到祖师爷像前面,带着弟子们三跪九叩首,那祖师爷像被熏的黑如墨染,却擦的锃亮,雕刻简陋,唯独眼睛炯炯有神。劣质的香烟飘散在空里,刺的人睁不开眼。
弟子们跟着师傅,一拜,三叩首,默默背诵着师傅教授的课经。
仿佛是一个神圣的仪式,从师傅传到徒弟,从徒弟再到下一辈,从京城到九州四海天涯海角,有锣鼓皮黄的地方,就要它。
无关神明,只是传承。
惜玉许久没有拜祖师爷了,荣玉棠递过来个草蒲团给她,惜玉轻轻一笑,也跟着成韵笙拜起来。
额头点地,拜祖师爷,恩与天齐。
忽然有清风一来,白裳袅落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侧脸去看,那人伏跪在地,也递过来个眼神。像极了某个仪式…
一拜天地。
惜玉脸一红,忙不迭要起来,被荣玉棠紧紧攥住手按在地上,静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拜完了惜玉逃也似的拜托了荣玉棠,迈着小步子虚软的走着,荣玉棠在她后面喊她她也不搭理,上了车还在赌气,成韵笙看着他们笑:“两个活宝啊,拜就拜了红什么脸儿?”
惜玉不好意思说刚刚他勾自己手心,就打哈哈掩饰过去,成韵笙感慨:“你们俩拜了祖师爷,什么时候也叫孩子们去看看你们,你们都是他们长辈和榜样…叫他们看看什么叫风光…”
“交流就是了,什么学习不学习,”惜玉一口答应下来,两个人坐在沉闷的车厢里面,一路颠颠簸簸到了城隍庙,下了车,入目的是浓彩辉煌的城隍庙门,金灿灿的大门被人摸的蹭亮,折射着夕阳的余晖,进了城隍庙,拜过城隍爷到了中间,已经有许多人端着小板凳到了四遍回廊坐下了,昏暗的廊下,中间露天地方搭起了简易戏台,一时间灰尘满天。
成韵笙带着他们走到了二楼后台,和城隍庙的看庙寒暄两句,孩子们化妆的化妆包头的包头,熙熙攘攘的,成韵笙一嗓子喊了都消停了下来,惜玉看着孩子们兴奋的样子问:“平时孩子们都去那儿唱?”
“哪里有戏台给他们?逢年过节就跑码头跑庙会罢了…”成韵笙叹口气:“戏台都被挑班的角们占着,哪里轮得到他们?就盼着能出一个拔尖的,熬出头带带整个班…”
惜玉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拈着桂花糕送到嘴里,一边撑着栏杆看底下的戏,今天唱的是三国连本大戏,群英会借东风,中间休息是穆长生的林冲夜奔。惜玉吃着糕儿看戏,快活的很。荣玉棠去和穆长生说话了,就她一个人倚着栏杆。
“姑娘…”
她看着戏,忽然一阵油粉香风,熏的她好不自在,她抬眼只看见一个粉裳公子,绣着许多蝴蝶儿:“我有东西掉在你那儿了…”
“什么东西?”惜玉看过去,就看见那人生的好看,头插鲜花腰佩香囊笑盈盈道:“我一片心魂掉在姑娘身上了,姑娘可能还给在下?”
他身后几个家丁吃吃的笑,看好戏一样怂恿着公子,惜玉心想又是那个不长眼的富家公子,面色不动转过头继续看戏,台下正唱到她最喜欢的一折壮别呢。
那扮周瑜的小生好生俊俏,虽然声音稚嫩身段还嫌生硬,面涂胭脂,圆眼有神,勾到台下小姑娘都羞答答的看着他,他一正唱到最精彩一段,送别黄盖老英雄到江东啊!
“大江待君添炙碳,赤壁待君染醉颜。松柏劲骨当岁寒,你谈笑而去谈笑还…”
一段慷慨激昂的西皮,四下爆发出如雷掌声,惜玉也把桂花糕全塞到嘴,把小手都拍疼了,那公子见惜玉不鸟她,咳嗽一声:“姑娘,姑娘…”
“叫个魂啊…”惜玉很不满意有人打扰她看戏,斜乜他一眼,本是无情一瞥,奈何她花灯掩映她如花容颜,眼里秋水带了霜意,却更勾人魂魄,那公子暗骂句勾了魂的女裙钗哟,还是笑着开口:“小娘子哪里人氏?敢是一个人逛庙会吗?”
“关你什么事,在这里给我扯你的骚…”惜玉有些烦躁,脏话都出来了,反正荣玉棠不在。
“大胆!”旁边一个家丁开口:“你也不看看眼前什么人就这样放肆!少爷,这小女子如此…”
“哎,这叫烈女多娇…”
惜玉差点没呛出来,咳嗽着咽下去那个桂花糕,公子咸猪手到了她背后想拍拍她:“小心些姑娘…”
“你谁啊你!”惜玉烦了,一脚朝他踹去,那公子想不到惜玉能这样对他,愣的直直受了这招,捂着蹲到地下翻起来,另一个家丁吓的魂飞魄散:“你闯祸了小姑娘,这可是公主的独子啊!”
“我娘是长公主!我爹爹乃是状元翰林,我干爹…乃是大太监相辜!”那人咬牙切齿站起来,满头冷汗:“我饶不了你!”
惜玉心里微动:“那又如何?”
“你跟着我回去,给我赔罪道歉,过几日我就放了你…”
惜玉低头沉思起来,长公主?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来芹娘,好家伙,冤有头债有主都凑一块来了,当年那个状元郎还没出息时,不就和芹娘订了婚吗?后来背信弃义娶了公主,公主又害得芹娘大病一场把他们赶出京城…
可那不过几年时间,怎么这公子看上去二十多呢?
惜玉打量他一眼,莫名其妙问了句:“令尊令堂今年贵庚啊?”
“我娘四十三了,我爹三十,怎么了?”那公子也是个傻的,口无遮拦就说出来了。
惜玉笑了:“没什么…”
她也没有看不起,毕竟姐大三抱金砖,姐大十三,那是抱金山啊。
怪不得这么大,感情公主还嫁了不止一个,惜玉叹口气,公子被她搞的莫名其妙,还是装作强硬道:“小娘子,你最好听话些…”
“等等,公子…”旁边一个家丁眼尖,看见惜玉遍体绫罗绸缎,心里一惊:“您忘了公主大人吩咐的话了?抢姑娘前先问清楚来路,凡是四品官以上和皇商的家眷不能抢啊…”
那话历历传到惜玉耳中,惜玉一怒,好一个公主教出来的好儿子,敢情不是高门富户的良家少女都可以随便抢了!与禽兽何异?王法何在?
“敢问姑娘家是做什么的?”公子倒也规矩问了句,惜玉有意逗他:“世代袭业为梨园子弟罢了…”
“唱戏的,没问题公子…”旁边一个家丁挤眉弄眼。
那公子似乎放心下来,一笑去拽惜玉衣脚:“好姑娘,陪我下去喝个花酒啊…”
他手还没碰到惜玉衣脚,就被人出手截住,那人森寒,似碧竹上沁了十月霜雪,白衣蹁跹如姑射仙,落入凡尘只为护一人:
“公子这手若是想留着吃饭,还是莫要到处乱摸,摸到了不该摸的东西,令堂也救不了你…”
来人风姿绰约让整个二楼聚着的人为之一振,荣玉棠眉眼微皱,一把玉扇画进天下春:“郎翯?”
那公子看见荣玉棠来了,浑身一颤:“荣…王爷?”说着面色大变,二话不说就灰头土脸的跑了,惜玉还愣着呢,身后的穆长生呸了一声:“不要脸…”
“长生…扮上了谁许你说话?”荣玉棠蹙眉的看他一眼。
穆长生赶紧闭嘴,梨园规矩扮上了不能再言语。
“你认得?”
“不是冤家不聚头,前日你去宫里,小寒仙去买胭脂油彩被他撞见了,是我出面去公主府了一趟,公主罚他禁足一个月…”荣玉棠眉头皱的更厉害。
“这就放出来了?这一老一小的,都是抢人的主…”惜玉对那个公主是真的无话可说了,慈母多败儿,真的不错。
差不多到了穆长生下去时候,他匆匆辞别了惜玉和荣玉棠,饶了下去,人一下子少了许多,很多人站着看累了都出去晃悠下,买些东西垫肚子。因为毕竟是昆曲,听的人少的可怜。
二楼静了下来。
荣玉棠语气平淡,仔细品来却有些咬牙切齿意味:“我不过一会儿不在,就出这些事,是不是也该学学别人家金屋藏娇,把你藏起来叫别人都看不见…”
“不成不成…”惜玉急了,在他掌心蹭蹭,撒娇似的开口:“你拉着我的手,看牢了我不就好了,谁叫你抛下我一个人去的…”
荣玉棠声音才轻松些,低笑一声:“油嘴滑舌…”末了道一句:
“长公主那边,是相辜党…”
惜玉愣住了,她实在是低估了相辜这两个字的威风啊,想起来刚刚公子介绍自己时候,先说父母马上就拿出来了来一句:我干爹是大太监相辜。
曾几何时,拜给太监做干儿子不是耻辱,而成了荣耀和身份的象征?
这炙手可热的滔天权势啊…连长公主都要依附着他,把亲儿送与他做螟蛉子。
惜玉心越来越沉,她总觉得京城有一场大的风暴,马上要袭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江待君添炙碳,赤壁待君染醉颜。
这是俺入坑小生戏的一句话,周嘟嘟苦肉计后送别黄盖的一句话,太棒了。
大江东去浪滔滔,描不尽英雄怀抱。浩然正气冲霄汉,惊醒了星斗闪闪寒。骇浪奔涛增婉转,风叱云咤也缠绵!老将军,珍重自身经百战,珍重了,东风初送第一船。大江待君添炙碳,赤壁待君染醉颜。松柏劲骨当岁寒,你谈笑而去谈笑还!
——《壮别》
这都是什么神仙写的神仙戏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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