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天灾异象(1 / 1)

王萱此刻正坐在院中,荧惑守心的异象一出,连卢嬷嬷都松了口气,忘了这是预示凶兆的天象。

碧桃繁盛,绿意挂满了枝头,昨夜积蓄的雨水顺着叶片流下,落入更幽深的草地。艾草条在炉中“噼里啪啦”地响着,一股清甜的香味弥漫开来。

元稚扒开半只甜水粽,看见顶上红通通的金丝小枣,终于高兴起来:“我就说嘛,阿娘说每个都有的,怎么就我倒霉,吃了三个都没看见?原来在第四个里。”

“好了,不要再吃了,小心积食。”王萱忍不住按下她的手,也就是心大的元稚,对天上的异象毫无察觉。

“哦,”元稚乖乖放下粽子,托腮看着王萱,“皎皎,你知道吗?张溦回来了。”

“知道,大端朝第一位女将军,听说陛下有意从重嘉奖,只是被张大监拦住了。”

元稚唉声叹气:“小时候我还和她拌过嘴,没想到转头她就成了将军,我却连京都都出不去了。”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伏波将军从小就与众不同,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以她所付出的努力,值得如此嘉奖。”王萱左右互搏,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只怕是有官无职,有名无份,阿耶说,其实张溦的处境真的很凶险,男装从军,已是欺上瞒下,违反军令,若她不是张大监的义女,死个两三次都足够了。”

王萱手下顿了顿,思考片刻,右手黑子落在了棋盘上,瞬间局势变换,易守为攻,一条潜藏的巨龙盘踞在白子边沿。

“纵使她不是张大监的义女,也是一个值得钦佩的女子。”王萱叹了口气,她天生弱症,平生所愿,不过能执马鞭,而张溦却能突破女子身份的桎梏,将自身化为奔马,自在洒脱。

“皎皎,若真有来生,你想做什么?我想做个精忠报国的男儿,如崇兄一般。”

“我?”王萱有些迟疑,再看了看天象,“我只愿山河稳固,家人平安,一生平凡安定。”

王朗站在院门处,听着王萱和元稚的对话,心中无限感慨。荧惑守心,主岁成败,主天子之礼,司天下人臣之过,也就是说,位于人臣之极的丞相,常常会作为灾祸转移的对象,背上治国不当的罪名。今日,文惠帝虽未当朝追究他的“过错”,却在朝会后下了一道圣旨,令他闭门思过一月,丞相之职,由中书令董丞代领。

这还算好的,历史上曾有过皇帝因荧惑守心,将毫无过错的丞相无故处死的实例。

裴稹就是为了扭转王家的命运,才将荧惑守心提前“预示”出来,将所有人的关注点引到预言会不会实现上,而不是荧惑守心为什么发生上。前世,天灾和异象的共同打击,使得王家迅速衰败,王朗也成为文惠帝的眼中钉,被朝野上下唾弃。

王朗再看了一眼笑得天真无邪的元稚和神态自若的王萱,悄悄离去。

预言中三个实现了两个,而琅琊地动,还需要时间等待琅琊郡守报信验证,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个既定的结局,幸而朝廷早已发布公告,琅琊郡所有百姓,这一天都待在屋外空旷处,能够最大限度降低伤亡。

琅琊郡王氏祖宅,头发花白、衣裳简朴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身边站着两个韶华少女,容貌姣好,左边一个眉心有颗小小的红痣,圆脸杏眼,温柔似水,右边一个下巴尖尖,一双丹凤眼分外明亮,显得精明能干。

午时三刻,地面开始晃动,所有的仆妇都紧紧围绕着三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地面震动越来越剧烈,远处的院墙已经开始出现裂缝,树影摇动,日晷也开始偏倚,在她们三十步处,是王氏的祠堂,为了安全,所有的灯火早已熄灭,大大小小的牌位堆叠在门外的地上,仿佛一堆柴火。

“阿苹,阿荔,抓紧我的手!”老妇人声音沉着,未曾有慌乱之意,两个少女蹲在她身前,把头埋在她膝上,紧紧抓住了她枯瘦如柴的双手。

一时间天旋地转,所有人都觉得山崩地裂,紧紧抱住彼此的双手已经汗透,只觉风声鹤唳,耳边尽是人们的尖叫声。

这场已经被预示过的地动,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时轻时重,余震不止,最终停下的时候,所有趴在地上的百姓,腿都已经软了,相互扶持着爬起来,或哀声痛哭,或放声大笑,或平静无波。

“是时候把皎皎接回来了。”老妇人只说了一句话,两个少女眸中光芒乍现,满是喜悦。

五日后,琅琊地动的消息传到京都,已在预料之中,连文惠帝都觉得发生了才是正常的,这样的天灾,放在往日,肯定是需要朝廷赈灾的,然而因为一句来历不明的谶语,百姓的伤亡降到了最低,仅靠琅琊郡的常平仓和当地豪强开仓放粮赈济,就能平安度过。况且这才是五月初,地动过后被毁坏的庄稼,可以拔了补种,秋收的损失也降到了最低。

司月儿的妃位升了两级,如今已是婕妤,且赐封号为“宁”,在众婕妤中为首。

祭天大典之后,皇后贺氏对司月儿有了很大的改观,见她在宫中势单力薄,常常受到其他妃嫔的欺侮,还会替她训诫两句。司月儿见惯风月人情,自然懂得如何不着痕迹地逢迎贺氏,且让其他嫔妃觉得,贺氏是她的靠山,不敢再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自她入宫之后,裴稹再没有传过命令,仿佛已经忘了她这个人,但她仍然夜夜惊醒,芒刺在背的感觉从未消失过,尤其她知道,那道谶语是裴稹用做旧的龟甲捏造的,更对裴稹又敬又怕。

五月十五,夜风传来讯息,司月儿接令,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更如附骨之蛆,蔓延全身。

三个预言皆已应验,王萱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的情绪,诚然她能够避免入宫,但她更希望天灾并未发生,一切太平无事。

王朗赋闲在家,王恪却在朝中,每日下朝之后,他会把朝中大事详细报给王朗听,王萱往往坐在一旁,侧耳倾听。

“中正官报各郡学子为官,王氏诸子,只有三人入选,不如去年,清河崔氏却有十人入选,杜氏、卢氏皆无一人入选。另有陈郡姜氏崭露头角,才学品行出众,有三人入选。”

“王氏子弟,需在郡县历练,不可入京,一年有三个,已经足够。崔邺一向张扬,如今董丞得势,执掌相位,这两人因为姻亲关系,倒是越走越近,不过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董氏子弟不擅读书,品行恶劣也是出了名的,只能先安排到军中,积攒军功晋升,再转文职。杜氏自迁出京兆,早已没落,族中也未出有魄力的领头人,无人入选,意料之中。卢氏是皎皎外祖家,子弟虽才学品行中庸,倒也不至于如此落寞,恐怕是疏通不到位,明日你去打点一二,至少争取一两个名额给他们家。陈郡的姜氏,原是商贾,历年积累,当在此时发力,姜氏族长姜玄是个很有魄力和远见的人,姜氏崛起,就在数年之间。”

王朗将世家局势娓娓道来,并未避开王萱,这些东西都是她该知道的,也是她应该不断思索的。

王氏缺少人才,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再加上王朗寻求避世,近年来已经十分低调,在朝中的势力,其实远不如崔氏,只不过前朝之时太过煊赫,民间奉王谢为一等世家,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崔氏早有重新拟定世家排名的诉求,只是屡受阻碍,这才耽搁了。

“御史中丞裴稹择监察御史十人,皆为御史台无名之辈,并非在职御史,似乎都是挂名的散职御史,听说有几人还在国子监读书,有两个已经头发花白,数十年未曾做过事。”

监察御史巡视郡县,纠察郡县官员过错,看起来权力很大,其实只是正八品下的小官,很多时候由其他部司的官员充任。而这一官位,因为不太起眼,也是做人情的最佳选择,很多人莫名其妙就挂了监察御史的名,也不领俸禄,就是为了有个官身,说出去好听,所以监察御史册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裴稹从犄角旮旯找出这十人,也费了不少心思。

王朗用食指敲着棋桌,略一思索,似乎明白了裴稹的用意,但他有意考校王萱,便叫她分析。

王萱也不推辞,沉吟半晌,道:“想来裴先生是不愿受人掣肘,这十人不受御史台重视,应该毫无背景,就算能力不足,也好过到了地方贪污受贿,坏了他的事。监察清河赈灾,本就是逆世家门阀而行,艰难险阻无数,裴先生身后无世家依恃,恐怕……”

王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对王恪说:“陛下视世家为眼中钉,此次清河卖地赈灾,只是一个预警,崔氏太过张扬,陛下想要杀一儆百,我们王氏也要早做准备。”

王恪恭敬地行了一礼,又道:“莼儿学业繁重,恐怕无暇送皎皎回琅琊。”

王朗笑道:“裴中丞曾传信给我,他前往清河监察,路过琅琊,可以带皎皎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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