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故人相见(1 / 1)

王萱没想到,这位黄大夫竟然是故人之后。

“在下黄珧,字道真,家父黄俨,曾是王令君挚友。十五年前,杜氏被逐出京,家父作为杜家客卿,自然随行,行至颍川,陛下飞鹰传信,令家父回程,为皇后娘娘治病。”

他这么说,王萱就记起来,王朗当年是前朝尚书令,世称“王令君”,十五年前,文惠帝登基不过两年多,拜王朗为相,杜氏作为前朝后族,国虽亡,人却在,为了保护前朝废后及她的幼子,杜氏决心以交出京都防备的统领权为代价,保下这个孩子。

文惠帝自然不会留着这样危险的人物,等他长大,若前朝遗泽仍在,一呼百应,岂不是要危及朝纲?皇后贺氏出了一条计谋,唤了杜氏废后带孩子进宫。那孩子只有两岁,还不会说话,被杜家夫人抱着,由张未名带路前往皇后宫中。经过太液池时,杜夫人不慎滑倒,那孩子便掉下了太液池,一命呜呼。

事后调查是送膳食的御膳房小黄门不慎打翻了菜肴,油水落在池边,冬日天寒地冻,凝结起来,杜夫人一脚踩上去,便失了足。

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巧合,但孩子已经死了,杜氏的京都防务权也收回来了,废后与失足的杜家夫人,双双缢死梁上,杜家家主杜如舟,被夺去了所有官职爵位,又有农人成群状告杜氏欺压百姓、杀人放火,杜氏就此被贬出京,终生不得再入京都。

黄大夫的父亲黄俨,是一位妇科圣手,前朝时候,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黄家乃杜氏客卿,黄俨便是废后的专属御医,名满天下。那时王萱的母亲卢氏身体不好,还请黄俨上门诊治过,王朗也因此与黄俨成了挚友。

“家父突然被召回京都,阿娘和我都很惊慌,但圣命不可违,阿耶还是回去了,承蒙令君照顾,一直到县主出生那年,阿耶都还有消息,他曾经将县主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作为考题,让我开出调养药方。阿耶说,县主的病症十分特殊,万中无一,是难得的疑难杂症,”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医家对待病症与常人不同,一时失言,县主请勿怪罪。”

“所以世叔是靠我的脉象认出我的?可您从未见过我啊!”

王萱换了“世叔”来称呼黄珧,也是对他坦诚相待的回报,方才黄珧扶她进屋,顺手看了看她的眼睛和脉象,便到另一间房给裴稹诊脉去了。王萱还以为自己没什么大碍,原来是黄珧认出了自己,打算稍后详叙。

“县主一两岁时的脉案,我到现在都能复述,十多年过去,我再没有遇到过与县主脉象相同的病人,这样独特的悬心游脉,还有你的骨龄,再加上你方才对阿凌说,来自琅琊。对了,方才在外头,我还看见了琅琊王氏独有的定名玉佩,刻着你的名字,不过,你的玉佩怎会在水青青手上?”

“只是酬劳,也是怕有人见财起意,不如先行舍弃。”

黄珧看着眼前貌若天仙的女孩儿,虽从未见过,却有一种亲切感,想来是当年随父亲过府为卢氏治病,被卢氏周身的气质所折服,在这个女孩身上也找到了相同的感觉。

“县主取舍得当,不恋栈俗物,确实有乃母之风,难怪我看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亲切。”

“我在王氏小辈中行九,世叔还是唤我‘九娘’或者‘皎皎’吧,县主之名,非我所愿。”

“好好好,”黄珧捋着胡子,从善如流,又说回之前的话题,“十一年前,阿耶与我们断了联系,阿娘积劳成疾,又担惊受怕,年底便去了,我就带着拙荆离开杜家,一边查找线索,一边云□□医,直到拙荆怀孕,我们才决定,在巫山连云寨落脚,接连有了阿凌和敏敏,也因此,耽搁了寻找阿耶下落的事。”

黄珧的意思,是想让王萱帮忙,寻找黄俨。

“不论生死,有个准信便成。那几年,阿耶给我的信里,常常谈及生死轮回,叫我们学会超脱自我,不必在意他的生死。他不愿透露自己的处境,也不让我们上京寻他,而我们和杜家人都被限制了自由,什么消息都探听不着。后来阿耶那边的信断了,我们便无计可施了,虽也想过联系王令君,但听杜家家主说王令君也是步履维艰,饱受猜忌,便不敢给王家寄信。”

黄珧一直称王朗为“令君”,就表明了他的立场,他虽未明说,却是深恨文惠帝害他一家人颠沛流离,不得团聚,他信任的是那个前朝的“王令君”,而不是当朝的王相。

而他进门第二句话,称呼王萱为“夫人”,把为她治病作为筹码,也有另一层深意。他是大夫,进门诊脉的时候就能看出来王萱的年纪和成亲与否,不然不会把王萱和裴稹分开安置,看见定名玉佩,他就完全确定了王萱的身份,以“夫人”的称呼作为开场白,其实也说明了,他并不像自己说出来的那般和蔼可亲。

黄珧,是作为一个手握王萱和裴稹生死的大夫来的,不是作为王家九娘的世叔来的。

王萱想明白了这一点,定定地望着黄珧,直截了当地说:“世叔所求,合情合理,当年家母受黄家阿翁照料,我也算是世叔照大的,寻找黄家阿翁的下落,王家义不容辞。世叔大可不必揣度我家阿翁的态度,多年以来,阿翁一直在接济前朝旧臣,他虽是当朝丞相,却不会折了世家风骨,做出任何背信弃义的事。自我记事以来,从未见过黄家阿翁,京都里这些年,也没听说过黄家阿翁的事迹,恐怕早被人抹去了行迹,藏匿起来了。”

黄珧怔住,惊讶地看着王萱,不过几句话,王萱竟然就把他的顾忌剖析得清清楚楚,好像拿着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心中的阴暗角落。父亲的失踪,母亲的病逝,确实是横亘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让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他郑重地向王萱行礼道歉,又道:“乡野之人,不知鸿鹄之志,妄自揣度王令君的襟怀,实是道真之错。”

“世叔请起,阿翁若是在此,也一定会理解您的,想来他也希望能见您一面,详叙当年情谊,黄家阿翁的下落,可能他也在寻找,世叔不要太过担忧,待我脱身,立刻传书阿翁细问。”王萱做了个手势,本想上前扶起黄珧,却分辨不清方向,只得作罢。

“好,多谢九娘。”黄珧点了点头,又想起外间的裴稹,问道:“不过,你与那位郎君?”

“因京中情势复杂,阿翁打算将我送回琅琊,恰与御史中丞裴稹裴大人同行,不料路过巫山时遭逢刺客,车马受惊坠下山崖,我双眼失明,裴大人旧伤复发,找寻出路时无意来到此地。外间躺着的那个,便是裴大人。”

“原来如此。你的眼疾乃是碰撞之时在脑中留下了瘀血,经络堵塞,气血不畅,待我开几副药,散去瘀血,不多时便能复明。至于你身上的弱症,十几年来我一直都有研究,有了一些头绪,等见过王令君,我便为你诊治,想来应有八成把握。”

王萱喜出望外,这孱弱的身子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石头,许多想做的事,都因为身体不好做不了,若能调养到与常人差不多,那她也能观星赏月,洗雪沐雨,骑马出游了。

“那裴大人呢?”

“他腹部的伤口很深,但为他治伤的人乃是外伤圣手,用的也是千金难求的皇宫秘药,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一次许是打斗激烈,又从高处坠下,浸了冷水,才引起复发,我已经吩咐阿凌去给他煎药,稍后饮下,晚间就能醒了。”

“多谢世叔,世叔大恩,九娘无以为报——”王萱向黄珧行了一个晚辈的大礼。

“诶,九娘不必多礼,”黄珧连忙扶起她,叹了口气,“天意如此,有此巧合,也是我们的缘分,本以为将在这山间了此余生,没想到遇到了你,有了解开心结的机会。九娘,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叫敏敏和阿凌,我去寨主那里,将你的玉佩赎回来。”

“世叔不必麻烦。”

“应该的,那玉佩不是凡物,既然是王氏儿女的象征,与你的气运定然相连,流落在外,总是不好的。我在这三十三寨治病救人多年,手里的人情也不少,寨主不论如何都会卖我一个面子的。我就说看着那玉佩好,买回来给敏敏当嫁妆,没人会怀疑的。”

“多谢世叔。”王萱不再执着,接受了黄珧的好意。

黄珧走后,王萱让敏敏扶着自己到外间看裴稹,阿凌端着一碗药进来,正要喂裴稹喝药。王萱便坐在裴稹床边,两眼直直地望着他的方向,虽然看不见,但只要在他身边,就觉得十分安心。

“阿兄,你都喂洒了!”敏敏大叫起来。

“他不张嘴,我怎么喂?”黄凌将汤勺往碗里一摔,还有些气恼,方才阿耶出声,他才知道自己竟然被一个看不见的瞎子套了话,虽然阿耶临走前吩咐自己好好照顾瞎子和瘫子,但裴稹昏迷不醒,无法喝药,显然让他愈发烦躁。

“我来吧。”王萱出声,伸手要接药碗,黄凌眼珠子轱辘一转,便随了她的意。

王萱一手端着药碗,让敏敏帮着把裴稹的后背垫高,引着她的手触及裴稹的脸。

裴稹有一张不太方正的脸,大概是因为年纪尚小,颧骨未显,下颌骨也没有突出,脸颊上还有少许软肉,摸起来很舒服。他现在完全就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怪不得宫学的人常在私底下称他为“小先生”,对他也忍不住像对待同学一般随意,吃了吴雍先生不少训导。

他的鼻梁很高,眉毛旺盛而有生命力,像两柄出了鞘的利剑。他闭着眼,但王萱记得他有一双明亮又多情的眼,像是藏蓝长空中闪烁的星光,灼灼目光盯着人的时候,总让人招架不住。不过,当他故作深沉时,那双眼里又似盛满了交织缠绵的水藻,叫人捉摸不透。

王萱终于找到了他的唇,纤纤长指顺着摸过去,记起了他日常戏笑的模样,他的唇不厚也不薄,唇角微微上扬,好像总是在对她笑一般。

王萱停了一会儿,又鼓起勇气,叫敏敏掰开他的嘴唇,颤颤巍巍地将一勺汤药送上去。

“你这是,想喂我的鼻子喝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说不够看,于是我今天多写了五百字!机智如我!快夸我哈哈哈哈哈~

对于这一章,我只想说:天地高堂都已经在这了,请原地成亲!

事实证明,英雄救美的桥段百试百灵,小冰山动心了嗷aw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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