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两人喝到咖啡后截然不同的反应,丁逸明觉得很有意思,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指着桌上的糖罐对沈秋树道:“这种原味的咖啡第一次喝的人的确很难接受,你可以往里边加点糖试试。”
沈秋树看到桌上的黑漆漆的咖啡又看了看玻璃罐中的方糖,想到那种魔幻的味道,沈秋树可不想在糟蹋自己的味蕾,忙一脸坚定的对丁逸明道:“不了,丁先生,这咖啡我喝不惯,真是对不住丁先生的招待了。”
“没事,”丁逸明没那么小气,“咖啡这种东西喜欢的人很喜欢,讨厌的人也很讨厌,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挺喜欢到咖啡馆里喝咖啡,我以为你们也挺喜欢的呢,既然你喝不惯,我让保姆给你倒杯水。”
丁逸明招手让保姆去给沈秋树端来一杯热水。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丁逸明随口向沈秋树问道。
“现在在计委。”沈秋树恭敬道。
“计委!嗯嗯,工作单位不错,好好干,以后国家重点会放在经济上面,你的工作以后会很有发展前途。”丁逸明点点头肯定道。
“额……还好。”作为不久之后就要离职的沈秋树来说,面对丁逸明的肯定,只能含糊的朝对方点点头。
丁逸明没有发现沈秋树回答的漫不经心,询问过后,知道他最关心的周久安在大学里安安稳稳的教书,前程上面用不着他操心,甚至还有设计家具的本事,钱财方面甚至可以买的起小洋楼,竟然不知道他还有哪方面可以好好报答周久安在谢家沟对他的救命之恩和照顾之情。
“安安啊,你画的家具设计图要不然就别卖给其他厂家了,我给你开一家家具厂专门用来做你设计的家具怎么样?”丁逸明想了想突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周久安虽然作为设计师现在出了名,可是他在国营企业中的地位在那些领导眼里还是不算太够分量,这对他的价值实现方面有很大的阻碍,可是要是有一家完全属于周久安的家具厂那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啊!”一听丁逸明这么说,周久安惊讶的瞪大双眼和沈秋树面面相觑,不知道丁先生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
怕周久安不相信,丁逸明接着道:“自从我平反,国家把之前收上去的资产还给我了,我现在有充足的财力,你不用担心资金和厂子建设管理等其他方面的事,你只管出设计图,其他的事,我会找人帮你打理,你觉得如何?”
丁逸明的意思,周久安明白了,他这是要白白送一个厂子给他啊。
周久安赶紧摇摇头,拒绝道:“丁先生,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接受您的建议。”
“怎么能算无功不受禄呢!你可是对我有救命之恩,送你家小厂子算什么,难道我的命还不值一家工厂吗?!”丁逸明一听周久安拒绝脸立马板起来了。
“当然不是,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周久安赶紧解释道:“我当时救您只是出于自己的好意,根本没想得到您的报答,你现在这么回报我,我如果接受,倒是显得我当初的好意有些不再单纯了。”
“这有什么,老话说的好,好人有好报,你当时救我,出于真心,我现在回报你,也是出于真心,万事有因果,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你救我,这是你种的善因,我现在有能力回报你了,这就是你该得到的善果。属于你的善果,这有什么不好接受的!”丁逸明道。
“丁先生这话说的好,”看出周久安不想接受却不知道怎么拒绝的为难,沈秋树主动插进话来,“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丁先生能在度过困境之后还时刻记得当时的点滴恩情,这是现在很多人都比不了的,可是,要报恩,我觉得咱们也得考虑到被报恩的人需要,不是吗,有恩必报是很好,可是要报恩的时候,我们也要考虑到恩人的需求,如果你的报恩会让你的恩人感到为难了,我觉得这个报恩的初衷还不如不报,您觉得呢?”
沈秋树这番不客气的话一说完,丁逸明抬起有些浑浊但气势十足的眼神压迫性的对上沈秋树年轻深邃但又沉静内敛的眼神,一时间整个空间一片寂静,周久安感受到周围有些压抑的氛围,有些不安的动了动,看着沈秋树的眼神带着不自觉的担心。
“哈哈哈……”丁逸明突然间的哈哈大笑声打破了周围有些寂静的氛围,现场立马轻松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短短的几秒钟里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看到丁逸明和沈秋树两人之间原本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缓和下来,周久安刚才有些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丁逸明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笑声停歇后,丁逸明看着沈秋树一脸欣赏不已,“好小子,能在我的视线下坚持这么久的年轻人,你还是第一个,不错真不错,要不是我家的小辈现在都在国外,我真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您过赞了!”沈秋树一脸微笑谦虚道。
“呵呵,好,既然安安不想要厂子,那我也不强求了,毕竟报恩没报对地方,那就不是报恩,是添堵了,我老头子还没那么不识趣。”丁逸明笑道。
听丁逸明这么一说,周久安不好意思了,“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我不识好歹而已,您要报恩本来就没有错处。”
“不不,”丁逸明摇摇头,不赞同道:“安安啊,你还是心太软不懂得拒绝别人,有时候别人的好意你觉得会给自己带来负担的时候,一定要大胆的说不,要懂得拒绝,你这一点做的就不如沈秋树做的好。你总是为别人考虑太多,而忽视了自己的感受。”
丁逸明这么一说,周久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道:“我以后会尽量改正的。”
丁逸明见此忍不住好笑的摇了摇头。心软的人,要硬下心来,还真不容易。
“先生,午饭时间到了!”
在丁逸明和周久安和沈秋树他们俩相谈正欢的时候,保姆提醒了丁逸明一句。
“该吃午饭了,好,你去多做几个菜去,”丁逸明吩咐完保姆,回头对周久安和沈秋树道:“今天中午留下来陪我老头子吃顿饭,咱们边吃边聊。”
“好。”周久安和沈秋树相视一眼答应道。
今天可能是有人陪着,丁逸明的饭量都大了不少,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的,等天晚了,周久安他们要回去的时候,丁逸明万分不舍,这么久的时间,从回来后他都是独自一人吃饭,每天都食不知味,甚至有时候他还会怀念那段在谢家沟的日子。
今天和周久安他们相谈甚欢,一度让丁逸明忘记了时间,他想留周久安他们多住几天,可是周久安和沈秋树明天就要回去了。这让丁逸明十分失望。
丁逸明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让司机送周久安他们俩回招待所,看着周久安他们坐上车,丁逸明弯腰对着车窗摆了摆手,“以后有空了就多来海市这边,让丁叔招待你们。”
“嗯嗯,好,”周久安点点头答应道,“我回去会给你写信的,你在家多休息注意点身体。”
“哎,好好。”丁逸明嘴角的笑容忍不住上扬。
等汽车启动开出去,丁逸明注视着车子开没影了,才在保姆的搀扶下回了家。
……
海市之行因为有了丁逸明的帮忙圆满结束,周久安和沈秋树回到京市还没一周的时间,丁逸明就发电报过来说寻摸到合适的小洋楼了,而且还已经替他们买下来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周久安真实万分兴奋,他离他的包租公的梦想又进了一步。
把钱汇给丁逸明后,周久安把储物袋里现在现存的现金和房产数量重新又数了一边。摸着一个个象征着房屋的房产证,周久安乐滋滋的跟偷了灯油的老鼠似的。
沈秋树洗完澡出来拿着毛巾正擦头上的湿头发,一看周久安那样,忍不住好笑道:“有那么高兴吗?”
“当然有啦!”闻言周久安一脸你不懂得表情看了沈秋树一眼,心想,你要是经历过以后几万一平甚至十几万一平的房价,你就会明白他现在的心情了。
见此,沈秋树笑着摇摇头,把毛巾挂在衣架上,从桌上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沉吟片刻然后突然对周久安说了一句话,“安安,我升职了!”
“嗯?嗯!”周久安随便点点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脑子里把沈秋树的话又过了一遍后,终于明白沈秋树话里的意思了,忙把手里的钱和房产证一股脑塞进储物袋里一脸惊喜地看着沈秋树道:“真哒,大哥,你简直太厉害了!”
说着周久安觉得站在炕上不能体现自己激动的心情忙一下跳到地上,跑到沈秋树跟前跳到他背上,让沈秋树背着他,嘴里还不断的夸赞沈秋树,“大哥,你这个升职速度应该是咱们这一届的第一人吧,你真是太牛了!”
沈秋树把背后的欢蹦乱跳的周久安一把捞在前面拖着屁股抱住他,和他面对面,冷不丁的又来了一句,“可是我又辞职了!”
“辞……”周久安后面的彩虹屁还没拍出来呢,就被沈秋树突然放的这个炸弹,给崩干净了!
怀里的人终于老实了,沈秋树没关注周久安反应,而是把他抱在炕床上放下。
沈秋树刚才从周久安跳到地上的那一刻起,眉头就忍不住一皱,他没在意周久安嘴里那些夸赞的话,把周久安放在炕上后,找了一条毛巾往盆里倒点热水,沾湿后,捏着周久安的脚踝,一边替周久安擦脚一边批评他,“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天气这么冷,地上又那么脏,怎么光着脚就往下跳。”
被脚底滚烫的热度惊醒,周久安刚才被沈秋树那个辞职的消息震蒙了的脑子终于重新开始运转。
“大哥,干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辞职了呢?”
终于把周久安两只脚都擦干净,沈秋树把毛巾放盆里清洗干净挂起来,然后回答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在那儿干不长远嘛。”
“你是说过,可是你是说干一段时间啊,现在好多同届的同学实习期还没过呢,你就辞职了啦?!”周久安道。
“嗯,我原本也没想这么早辞职的,可是在那次展销会我发现了很多商机,我觉得时不可机机不再来,而且,早晚都是要辞职的,早辞职了,也好给有能力的人腾地。”沈秋树回头冲着周久安洒然一笑。
看到沈秋树已经下定决心,周久安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那你辞职后有什么打算吗?以后做什么有方向了吗?”周久安关心的问。
“嗯,有点苗头了,”沈秋树拖鞋上炕躺在周久安身边,双手枕在脑后,转头看着周久安道:“毕业之后,我打算去南方一趟。”
“南方?广州吗?”周久安问。
“对,广州!”沈秋树点头,“作为改革开放的第一批沿岸省市,我想去看看,自从改革开放以后,那里发生的变化!”
“变化肯定非常大!”周久安虽然没去看过,可是他知道自从改革开放以后,作为经济特区,广州深圳发生的巨大改变,在短短十几年间就会令世界震惊!
“嗯!”沈秋树赞同。
“我和你一起去。”周久安也想去看看这个正在发生巨大改变的城市。
“想去?”沈秋树看着周久安问道。
“嗯,想去!”周久安狠狠的点点头,以示自己的决心。
“那就去。”沈秋树笑着摸了摸周久安的脑袋应道。
……
毕业了,作为开放高考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他们历经四年的艰苦奋斗,终于迎来了毕业的光辉时刻。
拍完毕业照,领完毕业证和同学们聚完餐,还没等周久安好好的缓缓与同学们的不舍之情,沈秋树就带着他南下了。
坐在南下的火车上,周久安吃着苹果和沈秋树唠嗑,“大哥,拍毕业照那天,你们系教授是不是逮着你在办公室劝了你大半天啊!”
沈秋树闻言从手上的书里收回眼神看着周久安一脸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哼,我怎么知道的!这事儿几乎全校都知道了,说是经济系有位高材生放着好好的政府部门的工作不要,竟然想辞职下海,做那投机倒把的勾当!呸,要是让我知道谁传的这些小话,我非捶死他不可。”说完周久安恨恨的咬了一口苹果道。
“他们想说就让他们说呗,你生什么气啊!”沈秋树根本就没把那些看笑话的人看在眼里,只不过看到周久安有些义愤填膺的样子有些好笑。
“我当然生气了,他们懂什么敢他们那么说你,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优秀,要不是你已经辞职了,我真想把你实习期还没过就可以升职的事告诉他们,眼气眼气他们!”周久安愤愤不平道。
“好啦,这些小人物还不值得你挂在心上,我的优秀也不用他们评说,我只要你知道就好。嗯~”沈秋树捏了捏周久安的脸颊哄劝道。
“就你好心性。”周久安看到正主都这么说了,也觉得没意思了,嘴里嘟囔道。
沈秋树宠溺的捏了捏周久安撅起的嘴巴,一脸笑意的打趣道:“哎呦呦,我看这小嘴撅的都可以挂油壶了。”
“咳咳……”
车厢外突然传来了两双咳嗽,打断了深秋树和周久安的玩闹。
沈秋树和周久安闻声望去,看到门口站着一位背着好大的麻袋的中年男人。
看到里边两个年轻人都向他看过来,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脸上挂满憨厚的笑意道:“小兄弟,打搅了,俺想问问,这是12号车厢不?”
“是。”沈秋树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俺这找了一路了,才找着这。”说着中年男人拖着背上的麻袋进了车厢,把麻袋朝床底下使劲塞不塞不。
周久安看了看那一麻袋的东西有些好奇,这么一□□袋的东西,看着就很重,可是从它能塞到床地下看,包里的东西又很柔软,这是带着的什么呢,带的这么多。
“大哥怎么称呼?”在周久安还在好奇的时候,沈秋树已经开始和中年男人搭话了。
“奥,俺姓陈,俺叫陈大钢。”中年男人把东西费劲塞好,才放松的一屁股坐在下铺和沈秋树说话。
“哦,是陈大哥呀,看您大包小包的是去走亲戚?”沈秋树不经意的问道。
“额……是的,是的,俺上南方去走亲戚去,俺有个老姑在哪呢,这不好久没见了嘛,从家里带了点特产给人家。”陈大纲一脸憨厚的回答道。
“哦哦,好久不见的亲戚是得多带点东西,”沈秋树顺势回道,然后又开始扯话题了,“现在南方好啊,现在改革开放了,南方人民的生活水平那是蒸蒸日上,一天一个样啊,这可真让人羡慕。”
“是啊!”陈大纲点头赞同道:“你是不知道,自从改革开放,南方的那片那个人多的呦,还有卖的东西,真是又多又好,还时髦,就那些衣服吧,件件便宜的跟不要钱似的,而且听说都是从港式那边传来的新鲜货,还有手表收音机,比咱们的供销社便宜多了,而且还不要票,好多去南方的的人都抢着买。”
“是嘛!”沈秋树表现的跟没见识的人似的,一脸大惊小怪道:“大哥,你可别骗我,哪有这么好的事!”
“嘿,我骗你有好处是怎的,我都去过南方好多次了,我是亲眼所见。”陈大纲道。
“哎呦,要照您这么一说,这南方还真是好地方啊。”沈秋树道。
“那可不,现在南方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个聚宝盆啊,好多人闻风而动的去南方挣钱呢。”陈大纲一脸信誓旦旦道。
“是嘛!”沈秋树一副没见识的样子,大大激发了陈大纲的倾诉欲。接下来,沈秋树一边不经意跟陈大纲的套话,一边和陈大纲称兄道弟的,让他放下戒心。
慢慢的,通过陈大纲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信息,沈秋树就把中年男人的身份猜了个底掉,也从侧面间接了解了改革开放后,南方的焕发出的新局面。
一时间沈秋树心里简直期待万分,他期待四处焕发新机的南方会给他怎样的惊喜。
有了陈大纲这个对南方知之甚详的南方通,沈秋树和周久安路上有了打发时间的新活动,听陈大纲吹嘘南方的发达,吹嘘在南方的各种见闻,说的太兴奋甚至差点把他在南方做倒爷的活也给沈秋树他们嘟噜出来了。
到了深圳火车站,沈秋树和周久安还在收拾东西,陈大纲就提着他那一□□袋东西跟后边有人在追的时候匆忙下车了,走的时候还和沈秋树他们打了个招呼,“兄弟,咱们有机会再聊啊,今天大哥赶时间,就先走一步了。”说完朝沈秋树他们摆摆手,背着那包东西身体灵活的,在人群里左窜右拐的就没影了。
周久安一见陈大纲走了还不忘回头跟他们打招呼,实在忍不住好笑道:“大哥,你说这个陈大纲是真傻啊还是装的?”
“傻?”沈秋树摇摇头,“要是真傻,那他在这行也就混不下去了。”
“嗯,也是。”倒爷这份行当要的就是胆大心细,要是傻子,不被人骗也会被抓了,陈大纲现在还活蹦乱跳在南北晃悠,说明他在这行干的还不错。
收拾完东西,沈秋树带着周久安下车,等一踏上深圳的土地,沈秋树就感受到一种有别于其他城市的活力,看着火车站里一个个大包小包的人群,还有在火车站里一个又一个热情叫卖的小摊贩,沈秋树浑身的血液都有些沸腾起来。
“安安,走,跟着大哥,咱们先去找一个住的地方。”沈秋树道。
“嗯,好。”初来乍到的周久安四处打量着这处有些破旧的小火车站,对比30多年后这里发生的重大改变,心里不住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