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汾阴侯和江平伯夫人花氏一前一后进来了。
孟庭站起身向他们施礼,算是给予自己读书人最底线的礼貌。
韩嫣也跟着福了福身,语调生硬的打了招呼“汾阴侯、大伯母。”
“嫣儿。”花氏一双悲戚水眸看向韩嫣,眸底百感交集。
韩嫣上次见汾阴侯,还是韩攸领着她去侯府退婚的时候。
那会儿的汾阴侯属于理亏的一方,又要卖韩攸一个人情,遂表现得较为和蔼好说话。而今天登门的汾阴侯,一脸冷心冷肺的模样,视线中带着威压和严厉,眼角上挑时分明流露出些许敌意。
韩嫣心道,这才是真正的汾阴侯吧。
再看她的大伯母花氏,正柔柔弱弱的回望她。一身湖水绿色的裙子,淡妆轻描,衬得花氏冰清玉洁。面对这种柔弱的人,很难对其发脾气,且许多男人还会对这样的女人产生保护欲。
她这位大伯母美是真的美,只是不论何时,花氏的眉梢眼底都凝着若有似无的忧愁。
韩嫣把这种忧愁理解为是后宅生活不易。
汾阴侯和花氏都带了礼物来。
花氏先将礼物送上,她是代表江平伯府来的,给的礼物中规中矩。
韩嫣略微扫了眼。自从她在江平伯府的家族会上公开了和孟庭的婚讯,她爹韩攸也郑重的表示以后再也不把钱给大房二房花了。那之后,江平伯一家的日子不大好受。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维持送礼这项开销,也是难为江平伯了。
花氏送完了礼物后,怯怯看了眼汾阴侯。
汾阴侯看也不看花氏。
汾阴侯这次本来是喊江平伯与他一同来孟府的,既是要来给孟庭下马威,也是要敲打江平伯能够为汾阴侯府多出点力。
江平伯嘴上答应,却自己不来,而是派了他夫人代替自己。
他夫人若是个凌厉角色也就罢了,偏生是个弱不禁风软弱无能的白莲,汾阴侯瞧着都生气。
带这种人来孟府,在汾阴侯看来就是可有可无。汾阴侯干脆不搭理花氏,同时也在心里将江平伯狠狠骂了一通。
韩敬那老匹夫,一次比一次不要脸
几人落座后,汾阴侯才提及要送给孟庭礼物。
汾阴侯一拍掌,侯府下人端着礼物走上前,呈给孟庭和韩嫣看。
韩嫣一瞧,是一方砚台,看起来有些年头,像是古董。
砚台配孟庭,确是极好的。但韩嫣总觉得汾阴侯不会这么好心,别是这砚台有什么说头。
接着就听汾阴侯道“此乃本侯搜罗到的前朝砚台,甚是名贵,名为五蝠方砚。孟大人见多识广,必定听过它的盛名。”
一瞬间,孟庭眼底飞散开茫茫风雪。他目光极冷看了眼汾阴侯,淡淡道“侯爷煞费苦心了。”
韩嫣觉得“五蝠方砚”这名字耳熟的很,只是她还来不及去想有关这方砚台的历史,就先感受到从孟庭身上散发出的冰冷。
那瞬间的孟庭犹如自冰窟而出,遍布森寒之气。
堂中气氛因此陡然凝固。
短暂的沉默里,汾阴侯面目阴狠,充满上位者的气势。听了孟庭那声“煞费苦心”,汾阴侯冷哼“孟大人谬赞了”
气氛剑拔弩张,花氏想是受不了,小声说道“嫣儿,我这会儿不太舒服,想去透透气,可以先失陪吗”
韩嫣便喊了个仆妇过来,让仆妇带花氏出去。
也是在同时,韩嫣想起了“五蝠方砚”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就如汾阴侯所说,这五蝠方砚是前朝之物,很是名贵。砚台为四方形,四个角及砚台底各雕有一只蝙蝠,总共五只,故称“五蝠方砚”。
因“蝠”与“福”同音,蝙蝠自然是吉祥图案。
但关于此砚台有个传言,说是它受过诅咒,会影响主人的仕途。此砚台存世三百年,经手过的主人但凡是在朝中做文臣的,没有一个善终
若是韩嫣没记错的话,这方砚台最有名的主人,就是前朝大儒萧其斌。萧其斌晚年官至翰林大学士,因不信邪,肯花费重金从一个商户手中购得此砚台。三年之后,萧其斌就被卷入文字狱,最后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世人都说,是五蝠方砚拆了萧其斌的官运。
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韩嫣目光狠狠剜向汾阴侯。
就知道汾阴侯上门不怀好意,竟是拿这种东西送孟庭。这不摆明了在咒孟庭罢官身死全家遭殃吗
韩嫣当即就想怼,这破砚台他们要不起然孟庭却在韩嫣即将发作前,伸手轻轻按住韩嫣的手。
孟庭的这个动作,令韩嫣一怔。她看向孟庭,接收到孟庭安抚的目光。
孟庭在用目光告诉她,不要发怒,他来解决就是。
韩嫣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下怒火,没有当堂发作。她道“我有点乏了,想去找我爹娘。”
孟庭道“去吧。”
韩嫣站起身,从侯府那下人手里接过五蝠方砚,直接拿在手里,转身走了。
孟庭向着汾阴侯淡淡道“既是侯爷煞费苦心寻来的礼物,本官便不推辞了。”
韩嫣快步走出正堂,走去后院。紫巧连忙跟上。
当路过一座假山旁时,韩嫣停住,抄起五蝠方砚狠狠砸向假山。
咣的一声,砚台四分五裂。紫巧不知正堂中发生了什么,瞧见这一幕吓了一跳。
韩嫣拍拍手,朝着砚台碎片冷哼一声,然后对紫巧道“辛苦你把这碎片收拾一下,跟着垃圾一起扔出去,一片都别留”
紫巧诧异片刻,没多嘴,乖巧的应了。
韩嫣处理完砚台后,留着紫巧在那里收拾,韩嫣继续在孟府里转悠。
转着转着,韩嫣碰上了邹氏。
母女俩会合,韩嫣见邹氏就一个人,便问道“娘,爹哪儿去了”
邹氏爱怜的看着自家女儿,回道“你爹在后花园那儿。孟庭的爹娘领着我们参观了孟府,我和你爹不好意思一直打扰他们,就让他们先去忙了。我刚才是去如厕,你爹在后花园等我呢。嫣儿,你同我一道去吧。”
韩嫣忙高高兴兴挽了邹氏的手臂“好”
另一头。
韩攸一个人在后花园立着,等着邹氏。
通过方才与孟祥和刘氏的交谈,韩攸差不多能窥见韩嫣在孟家过得不错,至少是顺心的。确定了女儿过得顺心,韩攸心底对孟庭和韩攸这桩婚事的怀疑也淡去不少。
等了一会儿,韩攸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以为是邹氏回来了,韩攸转身去看,却在看到来人时吃了一惊。
来人正是花氏,她从石子小路上走过来,看起来柔弱的像是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
韩攸很是惊讶,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为什么花容会出现在孟府
花容正是花氏的名字。
“三叔。”花容见到韩攸,盛着满眼寥落走过来。她生的纤细瘦弱,时常面覆浅浅忧愁,楚楚可怜的姿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西子捧心的画面。
听到花容的声音,韩攸就是再不相信她会出现在这里,也得承认这个事实了。
韩攸僵了一僵“大嫂,您怎么在孟府”
花容柔柔弱弱道“是伯爷让我替他来孟府,祝贺孟大人升迁的。”
照理说,孟庭再怎样也是江平伯的侄女婿。侄女婿连升两级,江平伯是应该送礼表示表示。但鉴于孟庭曾经是江平伯的亲女婿,眼下这送礼祝贺的事就显得很一言难尽。江平伯自知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干脆就让花容这个妇道人家来孟府,这样孟庭和韩嫣也不好不给花容脸面。
只是,花容这个时候来孟府,俨然是没递拜帖。在大魏朝,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去别人家做客都要先递拜帖的,不递拜帖的要么是有急事,要么压根就是不尊重人。
显然江平伯属于后者,韩攸想到这里,不禁脸色微沉。
“大嫂,您和大哥没有递拜帖吗”
花容咬了咬唇,看起来很委屈。她没有回答韩攸的话,却是忽然就往前走了几步,向韩攸呼道“三叔,我知道茹儿做了很多荒唐事,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都怪我没把茹儿教好,求开一面,不要再记恨茹儿了”
韩攸被花氏突来的这一出弄得微愣,刚要说什么,面前花氏一仰脸,竟是两眼眼眶红红。
韩攸不禁一窒,到嘴边的话被动咽回去了。花氏看起来伤心脆弱到极点,轻声抽泣两下,眼中就堆满了水珠。很快水珠溢出眼眶,化作泪水流下,花氏哭得梨花带雨。
这搞得韩攸还怎么揪着拜帖的事问下去实在不好再问了,他叹着说道“大嫂啊,你先别哭,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的。”
花容一边抽泣一边央求“对不起三叔,我实在是太伤心了。茹儿嫁去汾阴侯府过得不舒坦,侯夫人总是磋磨她。我知道这都是茹儿自作自受,可她毕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看她难过,我这心也跟搅碎了一样。我不求三叔原谅茹儿曾经的所作所为,只求三叔别再记恨茹儿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哎呀大嫂你别哭,有话好好说啊”
花容反倒哭得更难自已“对不起三叔,我一想到茹儿在汾阴侯府过得日子,就忍不住流泪。三叔,你为人宽容和气,最是疼爱小辈。日后、日后若是茹儿在汾阴侯府实在过不下去了,还请三叔能看在我们毕竟是一家人的份上,稍微帮帮茹儿。算我求你了三叔”
韩攸再度一窒,花容的请求令韩攸的脸色又沉了些。
花容哭得这么可怜,很难让人拒绝她。但是韩攸知道一旦自己松口,就等同于是答应了花容的话。他曾经向邹氏保证他要改变自己,不再为了大房委屈自己的妻女。他若是对花容松了口,那不就是对邹氏的欺骗和反悔吗
何况,韩茹那丫头那般侮辱嫣儿,还曾当着自己的面骂嫣儿是“贱人”。上次孟庭陪嫣儿回门,韩茹伙同韩芳暗算嫣儿,惹得嫣儿将韩茹按在地上打。
虽然嫣儿打人打得太凶,令韩攸心惊胆战的想要叫停,但韩攸内心里也是怨恨韩茹的。
他发自内心的不想帮韩茹什么。
面前花氏哭得那般可怜,像是把心都呕出来了。韩攸看着花氏,终是心一横道“抱歉,大嫂,我这些年为了大房,亏欠了妻女良多。我实在是不能再寒她们的心了。”见花氏哭都实在揪心,又加上一句安慰的话“汾阴侯府是高门权宦,规矩多一些也是正常的。再过一阵茹丫头就能适应了,等茹丫头怀上孩子,就是侯夫人也不能委屈她。大嫂还是放宽心吧。”
“三叔”见韩攸不答应,花容犹如是受到了致命伤害,整个人都暴动起来。她像是去抓救命稻草那样,要死要活的抓住韩攸的袖子哭道“求开一面求求你了”
“这”韩攸当即就想把袖子拔出来。
这叔嫂二人在别人家里孤男寡女拉拉扯扯的怎么行这让人看到了还了得
怎奈花容刚抓住韩攸的袖子时,邹氏和韩嫣就走过来了。母女俩正好都看见这一幕。
邹氏脸上的笑容霎时冻僵,紧接着就如一块薄冰被人踩了一脚似的,裂得支离破碎。
“韩攸,你”邹氏心下一阵怒火复一阵心寒,声音从喉间迸发而出,齿根处都是冷的。
韩攸正要拔袖子,就听见邹氏的声音。转头一看,自己的妻女就出现在不远处,正好瞧见这一幕。
韩攸顿时脑中一轰,惊急交加,忙用力把袖子扯出来,急急退后两步,大喊“娘子你误会了,你听我解释”,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