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尾款(1 / 1)

听了孟庭的话,尹词沉默很久。

紫巧来上了茶,递给尹词。尹词端着茶杯依旧沉默,像是石化般僵在那里,仿佛外界的一切他都感觉不到似的。

孟庭看了眼尹词,却是对他这个状态放心了些。

以孟庭对尹词的了解,尹词这个状态,就表明尹词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尹词就这么沉思了好久,忽的就放下茶杯,对孟庭道:“她三日回门那天,我去江平伯府作画。”

孟庭面不改色颔首,韩嫣倒是有些惊讶。两个人交换了目光,明白尹词的意思。尹词是想在韩茵三日回门那天,去江平伯府,看看韩茵成婚后到底过得怎么样。

韩嫣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她也很关心韩茵在黎府的感受。反正到时候女眷们在一起说话,黎睿也不在旁边,她有什么话就可以直接问韩茵了。

至于尹词要以什么理由去江平伯府作画……

不需要理由!

只要不花江平伯府的钱,江平伯和董太君肯定愿意!毕竟尹词的名头那么响。

孟庭对尹词道:“好。”

尹词说完后就没什么要说的了,他向孟庭打了个抱拳,道一声:“我回去了。”说罢就转身而去。

孟庭目送尹词半晌,收回视线。他又看向被尹词放下的那杯茶,一丁点儿都没喝。

孟庭手中也端着茶杯,他喝了口茶润喉,一转眸,就看到韩嫣直勾勾盯着他看。

她的眼神有些凌厉,似乎还有那么点怨怼和控诉。她盯着孟庭,嘴巴嘟了嘟。

孟庭顿觉诧异,不知韩嫣怎么突然用这种仿佛是要审问的眼神看他。下意识放下茶杯,走近韩嫣:“嫣嫣,怎么了?”

韩嫣凌厉的目光里仿佛能飞出小刀子,她哼道:“孟郎和嫣嫣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彼此~胡说!你最开始选择的,不是韩茹吗?!”

孟庭心里一抽,要不是定力极好,换作旁人说不定脚下打滑。

他看起来非常稳重从容的站住,低头望着韩嫣,她这是来翻旧账了?

敏锐的洞察力告诉孟庭,这是一道送命题,不管怎么答都不对。孟庭索性说道:“你最开始选择的,亦是曹元亮。”

韩嫣下巴一扬,振振有词:“曹元亮不是我选的,是我爹选的。我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摊上得曹元亮。你就不是!你的婚事分明是你自己做主定下的!”

孟庭:“……”说的很对。

孟庭面上四平八稳:“那门婚事,也是韩茹的父亲江平伯为她定下的。”

“那就是你最开始选择的是我大伯父!”韩嫣嘟嘴,一手叉腰瞪着孟庭。

孟庭无可奈何,看着韩嫣这闹脾气的模样,他忽的就觉得心里一软,反是笑了。

他的嫣嫣,这是和他耍小性子呢。她不是在和他生气,更像是在和他打情骂俏。

孟庭这么想着,笑意柔和不少。他走到轮椅近旁,半蹲下来,稍微抬头便能和韩嫣四目相对。

在桃山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要试着变得温柔小意,给韩嫣更多的言语关怀。他已经决定了不要再闷闷的,要学会和爱人表达自己。

如是想着,孟庭握住韩嫣的手,浅笑望着她道:“不要生气,嫣嫣。你若生气,我会难过。”

韩嫣顿时就有点惊,眨眨眼,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孟庭。

这个素来不爱用言语表达的人,真的在一点点改变自己!

心暖的无以复加,仿佛心田被催开了百朵花似的温软,韩嫣摇摇头,笑道:“不生气啦,我怎么会生你气?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孟庭拍着韩嫣的手,“但我说的却是心里话。”

韩嫣脸上红了红,甜甜道:“我也知道。”

她看着孟庭,这个气质清冷的人如今待她越来越温柔,他身上的那种淡漠冷意好似也随之化去,像是冬雪消融,春来暖风。

他俊美的面庞蕴着笑意,像是要看进她的深心。疏落的剑眉染上独属于她的温柔,眼神幽邃,如藏了皎洁月影。

漂亮的薄唇微勾,这样清冷气质的温暖男人,她的相公,简直要把她的心酥成水。

韩嫣痴了,移不开目光,只能全副身心的盯着孟庭看。

孟庭也看着她,眼神里是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爱意。他抚摸着韩嫣的手,有质的音色如积雪初融,撩动人心:“嫣嫣……”

“孟郎……”韩嫣如被摄魂,痴痴回应。

却是余光里忽然瞧见孟庭的衣服,意识到他下朝回来还未顾得上更衣,此刻穿的依然是官袍。乌纱帽倒是卸下来了,放在不远处一张小案上。韩嫣忙道:“孟郎,我们回房吧,你还没更衣呢。”

孟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官袍,说道:“好。”

松开韩嫣的手,孟庭站起身,准备为韩嫣推轮椅。

但偏就在这时,一个门房家丁找过来了,对两人道:“公子、夫人,外面来了两位客人说有急事找夫人,他们自称是江平伯和董太君!”

江平伯和董太君?韩嫣一怔,随即翻了个白眼。

猜也知道这两位来是干什么的。

韩嫣当即对门房道:“领他们进来吧。”说罢转眸仰望孟庭,说道:“孟郎,你回房更衣吧,我直接把他们怼回去!”

孟庭却抚了抚韩嫣的头顶,说道:“我和你一起。”

韩嫣欣然接受。

不一会儿,江平伯和董太君就到了。

令韩嫣有点意外的是,这两人竟然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礼物。她一想就明白了,现在的孟庭位高权重,自己也沾了孟庭的光当了三品诰命。江平伯和董太君就算是来讨债的,也不敢嚣张,还得看在孟庭的面子上做出点惊扰主家的诚意。

等江平伯和董太君看见孟庭也在正堂时,两个人就更收敛了。他们行了礼,江平伯堆笑着道:“孟大人、孟夫人,我们来得仓促,为恐失了礼数,特此备下薄礼表达歉意。”

韩嫣看了眼孟庭,别说,他一身绯红官袍正襟危坐的样子,挺唬人的。想想董太君从前是怎么对她的?一口一个“孽障”“给我跪下”,现在倒是恭敬的很!

孟庭不语,给紫巧使了个眼色,紫巧上前去收礼物。

紫巧将礼物端给韩嫣看。韩嫣瞧了眼,是燕窝。江平伯适时道:“这是上好的官燕,给嫣儿你补身子的。”

韩嫣道:“多谢大伯父。”

江平伯笑容愈发和善,以商量的口吻道:“嫣儿,你看茵儿已经顺利出嫁了,嫁的也是好人家……”

韩嫣打断江平伯的话:“大伯父急什么?”她指了指客座椅子:“祖母、大伯父,坐。”

江平伯只得笑着答好,和董太君一左一右坐下。孟庭在上首不动声色饮茶,十分的四平八稳。

江平伯一直视孟庭就有些犯怵,这曾经俊美有才的年轻后生,眼下已是青云之上的权臣,大权在握,更凭借赈灾的功劳和威望在朝中稳稳站住。

江平伯一想到也曾招揽过孟庭做女婿的,便气得心肝都疼。

他不敢再瞧着孟庭,再度向韩嫣道:“嫣儿,你看字据上的内容我们都完成了,你该把尾款给我们了吧?”

韩嫣冷笑,眼波一荡:“哪里完成了?大伯父也太心急了吧!”

一听这话,江平伯不乐意了,韩嫣这是什么意思?

江平伯道:“茵儿不都已经出嫁到好人家了吗?”

韩嫣不以为意道:“对茵妹妹好的人家,才叫好人家。茵妹妹才刚嫁过去,过得到底好不好谁又知道?”

江平伯一窒,道:“待茵儿三日回门时,一问就知道了。若是她过得好……”

“就算茵妹妹过得好,那也是暂时的。”韩嫣道,“时间长了,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大堂姐那么风光的嫁入汾阴公府,还不是让绿浓给钻了空子?”

江平伯心里顿时一阵尴尬气恼,明明在说茵儿的事,怎么还拿茹儿举例子?偏偏韩嫣这例子举得没问题,就如一拳头轰在江平伯的短板处。江平伯一想到韩茹在汾阴公府受得那些糟心事,就跟着糟心。

还好茹儿怀着身孕,绿浓也被发卖了。

不等江平伯回话,韩嫣便继续道:“日久见人心,就这么点儿时间就断言茵妹妹嫁入好人家,根本是白扯!大伯父放心茵妹妹,我不放心,我还要多观察一阵!”

江平伯忍着心头的不悦道:“你要观察多久才算数?”

韩嫣道:“五年吧!”

江平伯一怔,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看向对面的董太君,发现董太君脸色阴鸷的不像话,江平伯旋即坐不住了。

江平伯呼道:“嫣儿,你……你这不分明是耍赖吗?”

董太君狠狠“哼”了声,鹿头拐杖敲击地面,愠怒道:“她就是铁了心的不给钱,耍着我们玩,你才看出来吗?!”说罢对韩嫣道:“老身到底是你的祖母,今儿在这儿就问你一句,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给那三百两的款项吧!”

韩嫣冷哼一声道:“反正五年时间,茵妹妹过得好,那三百两黄金就是你们的!祖母和大伯父要是等不起,偏说我耍赖,那就去说!就算我耍赖又怎么样?字据是你们自己同意签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收不回钱又怪得了谁?”

“你……”董太君一双吊梢眉陡然竖起,“孽障,你……”她欲叱骂,却在接触到孟庭霍然射来的冰冷视线时,不甘的将叱骂收回去。

董太君面色阴霾,又望向孟庭:“孟大人,老身毕竟是韩嫣的祖母。孟大人放任韩嫣如此对待长辈,欠债不还,出言不逊,就不怕折了你的名声?”

韩嫣张口就要怼,不妨孟庭先开口。

“老太君不必威胁本官,若是心有积怨,便去御史台参本官一本。届时闹大了,本官顶多就是纵容妻子冒犯长辈,老太君和伯爷却是卖女求荣、无德无耻。”

董太君顿时眉心一跳。

孟庭态度从容,再抛下一记猛药:“何况若是事情闹大,第一个被牵涉进来的就是黎家。让黎首辅知道老太君和伯爷为了从孙女手中拿钱,便将另一位孙女‘卖’给黎家。如此将黎家待价而沽,折损其颜面,您觉得,黎首辅能放过您和伯爷吗?”

打蛇打七寸。

董太君恨极了孟庭这三言两语就逼得人低头的本事!

遥想昔日孟庭陪韩嫣回门时,还自称“在下”,言语间留有客气。可如今,直接是自称“本官”,态度淡漠冷硬,毫不留情的碾压他们。

偏偏他们被碾压得死死的,主动权全在孟庭韩嫣手里!

江平伯更是心情复杂。

他统共就来过孟府两次,一次被孟庭坑了雪山玄芝,一次被韩嫣拖着钱不给。

怎么就教孟庭和韩嫣过到一起了呢?

江平伯恼得坐立不安,呼道:“嫣儿,你该不会是根本拿不出钱吧?”

激将法?可惜对她没用!韩嫣道:“我拿不拿得出钱又怎样?反正大伯父五年内是拿不到钱的!”

江平伯更是气,明知韩嫣耍赖还拿她没辙,想了想,换了副可怜巴巴的脸孔央求起来:“嫣儿,伯府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真的是家底不行啊。嫣儿,你就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可怜可怜伯府的大家吧!”

激将法不行,换苦肉计?韩嫣越发觉得江平伯的脸皮可以,估计要不是脸皮这么厚,也没法之前十几年都能哄得爹掏钱养他们一大家子吧!

韩嫣毫不客气怼回去:“江平伯府家底不行,关我什么事?祖母之前可是亲口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轮不到我这三房的已嫁女掺和伯府家事!再说,整个三房都分出去了,你们就是饿得出去打秋风,那也是你们的事!”

江平伯快气吐血了,还得忍着继续卖可怜:“嫣儿,你真舍得从小长大的兄弟姐妹们变得潦倒吗?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韩嫣嗤道:“谁让你们亏欠孟郎,赔了十四支雪山玄芝?谁让大伯父你没得官做,只能吃食邑还不知道节俭?再说了,黎府给的聘礼不少吧!哭什么穷?大伯父说这话都不脸红吗?”

韩嫣说罢,甩头不理江平伯董太君,却是转了轮椅,朝孟庭伸出手,娇道:

“相公,抱!”

孟庭忙起身过来,小心把韩嫣抱起,抱着她坐回主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彼此心有灵犀,孟庭已明白了韩嫣的用意,他抚着韩嫣的肩膀,温声道:“别动气,不值得。”

韩嫣“嗯”了声,默默收回准备掐孟庭后腰的手。

如今的孟郎与她心意相融,瞬间进入状态!她再也不用偷掐孟郎提醒他啦!

孟庭随即便看向董太君和江平伯,这一瞬,他的目光冷到极点,就如茫茫风雪刮过,仿佛要将两人身子冻透。

孟庭嗓音亦是冰冷生硬的:“嫣嫣心情不郁,本官要陪她解闷,怕是不便再招待两位。”

董太君和江平伯气得简直要原地炸开,然而被下逐客令,不走还能如何?

面前的人可不再是那小小的翰林修撰,而是靠近皇权的中书侍郎!

“好,好得很。”董太君不禁敲起鹿头拐杖,愤愤道,“孟大人如今飞黄腾达,官威浩荡,厉害的很。”她起身,给江平伯使了眼色走人,口中却说:“可世事叵测着呢,也多得是爬的高摔的惨的!”

孟庭不咸不淡道:“不劳烦老太君费心,两位慢走,本官不送。”

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韩嫣哼一声嗤道:“尾款?去你的尾款!”

江平伯正要迈出正堂门槛,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打滑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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