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不知该如何面对洛闻笙,洛闻笙也失了照顾宁远的分寸。两个人总是莫名其妙地陷入宁远单方面发起的冷战,家佣们都因为二位主子散发出的冷气战战兢兢了,洛闻笙却像毫无感觉,再不会像从前一样,宁家少爷身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屈尊纡贵地去哄。
想想也是,自家主子就要跟沈家大千金成婚了,宁少也年纪不小了,不该他们主子再费那么大心思照顾了。
该放手了。
不,该脱手了。
宁远无意中听见两个小女佣谈论他“失宠”。不出三天,这两个女孩儿被解雇了。
没经洛闻笙的手。这么小的事儿,用不着他知道。贝叔直接安排的。
从洛闻笙的别墅里被辞退的人,别说留在东都,想留在这个世上,怕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宁远兀自哼笑,至于嘛。
人家姑娘说的在理。
说的都是事实。
他不就是失宠了。
何必再遮遮掩掩的。
宁远觉得自己应该去学校住宿舍,不然多影响洛闻笙把未婚妻带回来做一做婚前亲密行为啊。
可他又不想走。他就要在这赖着。洛沈两家那么多钱,合该给新人买套新房,哪能住这房子不是?
而且……
他一旦搬出去了,怕是就再也没有能称之为“回去”的地方了。
宁远死乞白赖地赖在洛闻笙的房子里,可洛闻笙并不在乎。毕竟是名闻帝都的洛三爷,区区一套市中心的高档别墅罢了,哪儿值得他在乎呢?他真的想出去过夜,有的是地方可去。
这不又是——
“小远,我出去了,今晚不回来,你别等我。”
好久没能跟洛闻笙共进晚餐的宁远满怀希冀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却只看见洛闻笙打着领带匆匆下楼,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贝叔他们眼见着宁少爷的脸,欢欣退去,落寞浮现,一时间面面相觑。
宁远吃了两口,放下筷子,一言不发地回自己的房间。
贝叔和陈妈他们相视叹气。
宁少的落寞都这么明显了,自家主子却一反常态地不闻不问,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真要把无依无靠的宁少爷丢出去?
不管怎么样,留在家里照看宁远的贝叔他们相对而言,还是幸福的。跟着洛闻笙出门的秦文宇,可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本就是伴君如伴虎。从前身边这位爷总是理智占据上风,跟着位明君,偶尔莽撞总还能嘻哈过去。如今这位爷怕不是更年期,屁大点错误都能把人训得狗血淋头。秦文宇只盼着别墅里那位小祖宗能早点点化了身边这位爷,好普度众生。
脑子里正想七想八,手机“嗡”地一震。
秦文宇也脑子“嗡”地一震。
可千万别是那小祖宗……
得,就是那小祖宗。
【宁远】:文宇,闻笙今天去哪儿呀?[可爱表情]
秦文宇看着那个可爱表情,肝疼。
有什么话您不能直接问三爷,非得问我?
靠着后座闭目养神的洛闻笙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半睁开眼,问:“小远?”
“……啊。”秦文宇牙疼。
洛闻笙:“问我去哪儿?”
“……啊。”秦文宇胃疼。
洛闻笙:“说我去找沈亦君。”
“……哦。”秦文宇哪儿哪儿都疼。
他打字回复到一半,问洛闻笙:“三爷,其实……我觉得吧……应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洛闻笙撩起眼皮看他,“说来听听。”
秦文宇顿时像漏气的皮球,缩回一边儿乖乖回信息。
宁远关了灯,雕像似的坐在床上。掌心里的手机,在他木然的脸上投射下一片莹白惨淡的光。
屏幕上的搜索栏里输入的是“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该怎么办?”
点赞最多的回复是:早点放手,免得伤得更深。
实验高中。高一(一)班。
“小远,这道题我没听懂,你再给我讲讲好……”
沈怜君话没说完,宁远起身往门外走,“你去问白瑜洲吧。”
“不!我就问你!”沈怜君追到走廊里,张开双臂拦住已经比她高很多的宁远。
宁远皱眉,烦躁,“身体不好你还跑,又晕倒了怎么办?”
说罢,无奈地拉着人回教室好好待着。
沈怜君得逞似的笑。
宁远给沈怜君讲题,却发现对方并不是很在意题本身。
“小远,你是不是讨厌我?”沈怜君问。
宁远看看她,“没有。”
我讨厌的是你姐。
妈的。
“因为我姐?”沈怜君问。
宁远:“……”
“因为,她抢走了你的闻笙?”沈怜君问。
“你、你在说什么?!”宁远慌乱,“什、什么我的……”
沈怜君偏头可爱地笑,“嗯?我在说什么?我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爸爸要取新的妻子,孩子会有种被抢走爸爸的感觉;相依为命的哥哥要娶妻子,弟弟会有种被夺走哥哥的感觉,沈怜君的措辞,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不当之处。
是宁远自己想的太多。
沈怜君看着宁远,笑得像只小兔子。
狡猾的小兔子。
“你不要担心什么啦,我姐姐很喜欢你的。就算他们结婚了,只要你想,还可以要求跟他们住在一起呀。多个房间而已。”沈怜君说。
才不是多个房间而已那么简单的事。宁远想。
“啊!对了,他们的婚礼好像就定在明年二月哦!三爷告诉你了吧?”沈怜君冲宁远笑。
宁远根本笑不出来。
那不就是四个月后。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上任洛家家主洛正德突然去世,导致洛家家业分洛三子手中。洛闻笙的爹洛成弘占得大头,一边与手足斗智斗勇,一边与虎视眈眈的外敌斡旋,总算保住了洛家大部分家业。如今洛成弘已基本坐稳洛家家主之位,散落的旁权自然就要一点点收回来。
不光是被外人趁火打劫夺走的,也包括被手足瓜分去的。
洛闻笙二叔手中的一条重要产业链,刚刚被洛闻笙的爹收编回去。
当然,这其中,洛闻笙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洛二叔气得脑溢血,差点儿没救回来,于是这事儿就牵扯到了宁远身上。
之前说过,洛二叔的小儿子洛凡,正就读于实验高中,二年级,是洛家势力明面上的leader。
在这以前,洛凡听闻宁远在洛闻笙那儿很受宠,宁远对他又总是绕道走,真绕不开了,也是有礼有仪的,双方也就没起过什么正面冲突。
可现在情形不同了,自己的爹被自己那不知有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哥给狠狠坑了一把,差点儿坑死,洛凡一腔怒火无处可发,遂决定给宁远找点儿不痛快。
反正听说这小子失宠了,对他干点儿什么,应该不会招来洛闻笙的报复。
洛凡还是有脑子的,没自己动手,辗转了好几手,找的校外人。
宁远憋了好久的气没处撒,挨个揍得哭爹喊娘,刑讯逼供叫他们供出上家,直到摸到了洛凡。
宁远知道现在洛家三兄弟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兄友弟恭,兄弟齐心,一致对外,这么个节骨眼儿上,他不应该挑事、起内讧。可宁远就是心里不痛快。
洛闻笙太久没关心过他了。
他就想放肆一回,看洛闻笙会不会回过头来多看看他。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宁远先是把洛凡找人打他的证据甩洛凡一脸,然后直接把人按倒,揍了。
洛凡气得呜哇乱叫,骂宁远:“你奶奶是个小三儿!”
宁远不说话,咬牙一记左勾拳。
洛凡还骂:“洛闻笙也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宁远不说话,抡胳膊一记右勾拳。
洛凡作死:“小三儿的孙子配野种,你们俩绝配!”
宁远直接把人打进了icu。
刚刚好转的洛二叔得知消息,差点再次当场去世。
本准备乘当天航班前往s市参加金融论坛的洛闻笙,闻讯急忙取消行程,匆匆赶来医院。
洛二叔家的二婶、次子、两个女儿都在,洛闻笙的二哥洛闻筝也在。一群人一副要把宁远烧了祭天的架势,贝叔战战兢兢地护着宁远,就差给这群咄咄逼人的主子们跪下了。
直到见着洛闻笙出现在走廊另一端,瞬间老泪纵横地唤了一声:“三爷!”
您可算来了!
洛闻笙带着一身寒气大步走过来,一把扯过宁远,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好好看了一遍,终于确认,自家的娃除了嘴角有点小淤青,没别的毛病。
他扬起手,当着所有洛家人的面,狠狠打了宁远一耳光。
本就有伤的嘴角被这狠狠一巴掌彻底打裂了,一阵刺痛。
宁远红着眼看洛闻笙。
洛闻笙也红着眼看他。
然后将人扯到自己身后,塞给贝叔,低声交代贝叔把人带回去,独自转身对洛二叔家的人弯身致礼,“二婶,小远是我的人,所有的责任我来担。你们有什么要求,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三弟!”洛闻筝瞪眼睛。
洛闻笙给贝叔和保镖一个眼神——还不把人带走等什么呢?!
洛闻筝抬手制止,“站住!”
舍弃一个跟洛家毫无关系的宁家弃子就能解决的事情,用得着洛闻笙站在这儿担责任?!洛闻笙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洛闻笙压下洛闻筝抬起的胳膊,“二哥,你也回去吧。这事儿我来处理。”
洛闻筝气得不行。要不是洛闻笙要出差,他被临时抓包,父亲之命不可违,他才懒得管这破事!现在正主拎不清孰轻孰重地回来了,事情更是一团乱麻,他可不想搅这趟浑水,尽早抽身为上。
遂贴近洛闻笙,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放清醒点!这件事处理不好,立刻给我扫地出门!”然后气呼呼地走掉。
洛闻笙的别墅。
宁远提心吊胆地等到后半夜,洛闻笙回来了。
宁远曾经以为洛闻笙不管自己了。
尤其是医院走廊里,当着那么多人,那么毫不留情,那么用力的一记耳光。宁远那时候要恨死洛闻笙了。
所以他毫不留恋地跟着贝叔走了。
直到上了车,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洛闻笙是在救他。
洛闻笙用一记耳光,把他从一口天大的锅中捞了出来。
然后自己跳了进去。
“闻……!”宁远等在楼梯口,看着洛闻笙上楼、走近,满身疲惫、一言不发地路过自己,就要唤出口的名字突然就被扼在喉咙里。
洛闻笙进了书房,没有带门。
宁远小心翼翼蹭过去,探了探脑袋。
“进来。”洛闻笙靠在椅子里,疲惫地解开衬衫领口的纽扣,把袖子挽上去一些。
宁远四下看看,忐忑地进了书房,在洛闻笙面前乖乖站好。
洛闻笙有些感慨。自己果然是逃避这孩子太久了吗?竟然已经这么高了吗?
好像不久前他站在门口,还只是那么小小一只。
眉眼间,开始有些大人的模样了呐。
可是,光长个子有什么用,心里头住的,不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儿。
“把门带上。”洛闻笙说着,拉开抽屉。
宁远忐忑地转身关上门,再转回身,瞧见洛闻笙手里掂量着一把戒尺。
他知道那把戒尺。以前洛闻笙给他看过,说那是他小时候不听话,他父亲洛成弘拿来打他的。
洛闻笙还说,这戒尺打人特别疼。宁远当时好奇,自己拿着左右打右手,没使特别大的劲儿,就把自己打得眼泪汪汪。
现在,也说不上为什么,在看到戒尺的一瞬间,宁远反倒有些释然。
如果打他,能让洛闻笙解气,那就打吧。
“打哪儿?”宁远走上前问。
洛闻笙气笑了。
“先说说,你为什么打人。”
宁远:“他先找人打的我。”
洛闻笙:“现在谁还打得赢你?”
宁远:“他骂我奶奶。”
洛闻笙:“该打。但这不是你把人打进icu的理由。”
宁远握了握手心,“他骂你。”
洛闻笙下意识地神经一绷,“这更不是理由。”
宁远耸肩,“这是事实。”
洛闻笙笑得不可理解,“他骂我,关你什么事?犯得着你动这么大的气?”
宁远看着洛闻笙不说话。
洛闻笙被少年的目光看得胆战心惊。
“把手伸出来。”洛闻笙哑着嗓子说。他不打算给少年说话的机会。
宁远乖乖把手伸过来,满脸倔强地看着他。
洛闻笙装作没看见少年发红的眼眶,“啪”的一声打下去,少年白嫩的掌心条件反射地一缩。
然后又倔强地再次展平在他眼前。
“该说的我从前都告诉过你。不过看来光说不行。小孩子还是得打才能长记性。你什么时候说记住了,我什么时候停手。”洛闻笙说。
可是他接连打了五下,宁远都一声没吭。
洛闻笙看着少年发红的、微微浸出血点的掌心,先忍不住心疼起来。
他在干嘛?
一定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他干嘛要用这么蠢的办法逼宁远断了那不该有的念想呢?
有用吗?
洛闻笙不知道。
所以他只能逼着自己,狠心地打下去。
打到第十下,宁远的掌心出血了。
可宁远还是一声不吭。
洛闻笙咬着牙,把戒尺举高好久,甩开宁远的右手,扯过他的左手,狠心再次落下去。
“叫你跟我犟!叫你跟我犟!”
这是一条不归路啊你知不知道!
我到底是怎么把你带坏的?
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闻笙。”
他听见少年哽咽的声音。
宁远抽回左手,把红肿流血的右手伸过去,努力笑道:“继续打这边。打这边,才疼。”
可是洛闻笙怎么下得了手。
他那么疼宁远,他怎么下得了手。
洛闻笙举着戒尺,戒尺一直在他手里抖啊,抖,最后,被“啪”的一声,无可奈何地按在桌面上。
宁远哭着笑:“闻笙,你就是对我太温柔了。你打我呀,接着打。不然我不会知道我错了。”
“你是不知道疼吗?!”洛闻笙的语气听起来气急败坏。可他始终不敢抬头看宁远。
宁远笑了笑,看起来有些病态。他盯着自己红肿流血的掌心,抖着手,握紧,用指尖去抠皮肤的裂伤,“疼。可是,跟这些日子的难受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够了。够了!你出去!现在!立刻!马上!”洛闻笙慌乱地赶人。
宁远弯身,用带血的手掌覆上洛闻笙的手背,在他腿边蹲下来,对上洛闻笙慌乱的眼。
洛闻笙:“……”
宁远伸手摸过戒尺,放进洛闻笙掌心,笑,“闻笙,接着打。打到我知错为止。”
洛闻笙无措地看着笑得病态的少年,几度咬牙举高戒尺,几度无奈按下,最后抖着唇撇过脸去。
少年笑了。
“闻笙,你真的对我太温柔,太宠我了。”
“你都不舍得打我,你怎么舍得拒绝我?”
“洛闻笙,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我滴妈呀,终于写到文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