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少!您回来啦!”
宁远跟去接他的贝叔一进门,路过的陈妈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嗯。”宁远神经一绷,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小心地扫视了一遍站在玄关可见的别墅任何一个角落——
没瞧见洛闻笙的影子。
下一步,打开鞋柜——
不行,洛闻笙的鞋子太多,不知道他今天出门穿了哪双,看鞋子根本判定不了。
陈妈原本就是忙着准备晚餐走过路过,没想到小少爷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儿,不由得停下脚步,满脸疑惑地看向贝叔。贝叔满头雾水地耸肩。
弯腰看鞋柜的宁小远直起身来,冲陈妈招招手,陈妈在围裙上抹抹手,一溜小跑过来,“怎么啦宁少?”
“叔叔在家吗?”宁远小声问。
陈妈被他搞得紧张兮兮的,“在啊,7点多那阵儿回来的,还说晚饭先不吃,等宁少你下了晚自习回来一起吃。我没太注意他在哪儿,不是健身房就是书房呗。……怎么啦?”
“没事儿没事儿。”宁远小幅度摆摆手,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陈妈,“夜宵马上就好?”
“啊!”陈妈理所当然的,还有点邀功的小得意,“宁少你每天都这个点儿回来,我哪能让你和三爷饿着呢?掐着点儿呢,刚出锅!”
宁远像听到什么噩耗,满脸的受打击。
“怎、怎么了这是?”陈妈很慌。
“陈妈,你……慢点儿准备……”宁远丢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踢了鞋,拎着书包轻手轻脚、做贼似的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戒备着书房和健身房那边的动静。
“什么情况?”陈妈问贝叔。
贝叔把头摇成拨浪鼓。
宁远回卧室换了衣服,坐在小沙发上做了三分钟的心理建设,起身,深呼吸三次,踏出一步,又漏了气似的跌坐回小沙发里。
如此反复。
磨叽了十来分钟,宁远终于抱着断头的勇气大步奔向洛闻笙的书房。
门前踟躇,敲门。
无人应。
压把手,门锁着。
宁远知道,书房有三把钥匙,分别在洛闻笙、秦文宇和贝叔手里。洛闻笙和秦文宇不用书房,而贝叔又不在家不能看着时,就会把门锁上。
那看来洛闻笙应该是在健身房。
宁远下楼去健身房,果不其然,玻璃门里,洛闻笙正在推肩器上锻炼。
宁远喉结下意识地一动。
因为发力,让洛闻笙的整条手臂,从肩膀处的三角肌、到肱二头肌,再到小臂的肌群,全部肌理分明,充满了具有爆发性的力量感。连被包裹起来的胸肌和腹肌,也因为背心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而显现出形状分明的肌肉线条。
汗水汇成一条细小的水流,沿着洛闻笙的颈部绷起的青筋滑落,汇聚在锁骨肩窝出的小水洼里。小水洼中积攒的多了,水流便随着洛闻笙推举的动作,沿着胸肌流淌,消失在黑色背心那低低的领口处。
宁远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脑子里却是柔软的床铺,白色的床单,被细长的手指用力地抓出褶皱,这时另一只有力的大手覆上去……
他急忙闪身躲回墙那边,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你个小鬼头,想什么呢!
可是脑子却不受他控制,不仅擅自勾勒出细腻到栩栩如生的场景,还要擅自配上应景的音效,搞得人愈发脸红心跳、呼吸混乱。
喉结再次无法自控地滑动,血流也凑热闹似的往不该去的地方汇集。
宁远拼命地甩甩脑袋,恨不得去撞墙。
宁——远——!叫你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了!你疯了吗?!
“小远?”门里传来声音。
满脑子颜色废料的宁远一惊,沸腾的脑子冷却下来了,汇集的血流也散开了。
宁小远垂眸瞧瞧自己腰以下的部位,如释重负地吁口气。
又深呼吸,鼓起勇气重新出现在玻璃门前,把门拉开,糯糯道:“叔叔。”
洛闻笙正在仰头喝水。
看着他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宁远的喉结也跟着动了一下。
宁远偷偷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洛闻笙看见人过来了,把水放下,拎过毛巾,一边擦脸上的汗,一边问:“怎么来了又跑了?像怕我吃了你似的?”
有个声音在宁远脑子里自动应答:“那你倒是吃啊!”
宁远被自己吓得一个激灵。
洛闻笙蹙眉,下了推肩器,走过来,手搭上宁远肩膀,关切道:“小远?怎么了?”
宁远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完全忘了之前准备的说辞,语无伦次道:“吃饭。饭好了,陈妈。陈妈饭……陈妈把夜宵准……做好了,叫我来……我来叫……你吃……”
洛闻笙担心,“……小远?”
宁远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自暴自弃地转身跑了。
洛闻笙去冲凉,叫贝叔去看宁远什么情况。
贝叔跟到卧室,被宁远锁在门外。宁远把枕头扣在脑袋上,自暴自弃地大声嚷,“别管我别管我!”
妈的,去年总跟洛闻笙一起健身,屁事儿没有,怎么现在看一眼就跟吃了c药似的?!
他知道自己再不出去,过会儿洛闻笙就得亲自找过来。遂硬着头皮下楼去吃饭。
“小远,怎么了?”看宁远不怎么动筷子,洛闻笙给他夹了口菜,轻声问,“是……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洛凡之后又找了宁远的麻烦?
宁远这才想起正事儿。
“啊……”
又没声了。
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没事儿。”宁远闷头扒拉两口饭,“我吃饱了。我去做作业。”
洛闻笙:“……”
洛闻笙给秦文宇打电话。
“三爷,什么事?”
“你问问秦勤,今天洛凡那事儿是不是还有什么后续?小远回家后,情况不太对。”
“明白!”
过了一会儿。
“……那之后就没什么特别的事了。我家秦勤是这么说的。”秦文宇在电话那头说。
洛闻笙抬眼看见出现在书房门口的宁远,把人叫住。
宁远急忙摆手,“我、我没什么事儿,叔叔你先忙!”
“我这也没事儿。”洛闻笙把宁远留住,告诉电话那头的秦文宇,“没事儿了,挂了。”
宁远很有负罪感,“我、我真没什么事儿!你的工作重要!”宁远张着嘴,加上称呼,“叔叔。”
洛闻笙叹口气,起身把宁远拉过来在椅子上坐下,告诉他,“对我而言,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宁远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一瞬间红了眼圈。
洛闻笙心脏猛地一抽。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之前每每看到眼前的少年红了眼圈,心底便随之升腾而起的那种令人烦躁的感觉是什么。
他一度以为,那是一种罪恶感,怪自己在完全不自知的情况下,把他想好好守护的少年亲手引上了歧路。
但现在,他很清楚地意识到,那种烦躁只是一种欲求不满,是他想俯身吻下去,想把人紧紧抱进怀里,却要扣着手心告诉自己,你不能。
他后退,退回原有的安全距离,问宁远:“说说吧,什么事?”
宁远冷静下来,垂眸喏喏道:“我今天,在学校闯了祸。”
洛闻笙挑挑眉,不置评论。
诚实讲,这事儿确实很麻烦。宁远揍人的地方不是无人的角落,是大庭广众之下。今天洛凡被封了口不回去说,其他学生回家也会说。人多口杂,这事儿不出三天必会传到洛二叔耳朵里。到时候会怎么样还不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洛闻笙看不顺眼洛凡那小子已经很多年了。除了模样还行,真是没继承到半点洛家的优秀基因。得知被宁远教训的对象是洛凡时,洛闻笙不得不承认,他还有点高兴。
“我知道,是你帮我摆平的。谢谢。对不起。”宁远垂着脑袋喏喏。
洛闻笙的目光无意识地停留在少年修长的脖颈上。干净利落的黑色发尾,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下颈骨若隐若现,漂亮流畅的颈部线条一直延伸至家居服的圆形领口里,消失不见。
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好像很久没有抱过宁远了。但他记得很清楚,少年的腰很细,皮肤像最精美的瓷器,细腻、光滑,又像小动物的皮毛,柔软、温暖。
他交叠起修长的双腿,端起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宁远有些紧张。
果然,洛闻笙帮他摆平是一回事,气还是会生的。
想想也是,他来了这边,什么忙都没帮上不说,还时不时地给洛闻笙惹麻烦。明知他对自己没有那个意思,明知他认为那是禁忌,还一次次地挑战他的底线、逼迫他。
洛闻笙没把他赶出去,没不管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照顾他、对他好,他应该知好歹。
宁远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好,低头检讨自己:“叔叔,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太冲动了,分明有过前车之鉴,还是不长记性,一气血上头就不计后果。给你添了麻烦,真的很对不起。下次不会……再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宁远有些哽咽。他不是觉得自己委屈,他是一想到洛闻笙在生他的气,就难受得不行,怕得不行。
他想被洛闻笙喜欢,他不想被洛闻笙讨厌。
书房里很安静。
这种安静像千千万万根细针,从四面八方刺着宁远。
接着,他听见洛闻笙一声长长的叹息。
像被裹挟在暴雨梨花针中的一柄利刃,狠狠贯穿了宁远的心脏。
他,洛闻笙他,果然,对自己失望了吗?
宁远紧紧捏着垂在身侧的双手,不敢抬头。
“哗——”装着一半温水的水杯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推着,出现在宁远的眼皮底下。
“喝点水润润嗓子。”洛闻笙叹息道。
真是愁人。自己做了什么?怎么就把人吓成这个样子?听听,嗓子紧的像被人狠狠扼住了喉咙,每个字都像是拼命挤出来的。
可怜得叫人心狠狠地疼。
想把他抱过来。
弄坏他。
告诉他,只有在我“欺负”你的时候,才能发出这么难过的声音,只有在我“欺负”你的时候,才能这样的发抖,只有在我“欺负”你的时候,才可以哭。
洛闻笙叠着腿靠在椅子里,看着少年瞧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端起水杯,仰头喝水,细弱的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咬上去,少年是不是会发出小猫一样的细软声音。
他垂眸失笑。
真是。从他决定的那一天,内心深处,就觉醒了一头猛兽。
已经,关不回去了。
宁远心惊胆战地喝水润了润有些肿痛的喉咙,小心翼翼地把水杯放回去,不知所措地看向洛闻笙。
……错觉吗?为什么自己觉得,男人在笑?
“冲动是少年人的天性。如果你这个年纪就能像我一样冷静自持,就不可爱了。还很可怕。”洛闻笙说,“单就这件事而言,是他们挑事在先、当众诋毁你和你的家人,你反击无可厚非。当场反击,能够明确展示你的态度,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止流言蜚语的进一步扩散。这时候忍,反而不是明智的选择。”
宁远意外地睁大眼睛。
洛闻笙这是……不打算教训他?
洛闻笙倾身将双臂压上桌面,拉进跟宁远的距离,抬头看着他,“我听说,事后你曾想主动去跟洛凡道歉?”
宁远隐隐含泪的眸子一闪,抿了唇没吭声。
“是为了我?”洛闻笙轻声问。
眼泪没忍住,突然就翻滚出眼眶,狠狠砸在洛闻笙的心尖上,掀起巨浪滔天。
他看着少年发抖的嘴唇,狠狠捏着手指,才忍住想将人扯进怀里揉碎的冲动。
“小远,你没必要为了我委屈自己。”洛闻笙说,“如果有人欺负你,要勇敢地反击回去,告诉所有人,你不是好欺负的。如果遇到麻烦,一定要告诉我,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我洛闻笙的人,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可以碰的。明白了吗?”
我洛闻笙的人。
宁远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六个字,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他不知道是自己是感动多一些,还是委屈多一些。
“叔叔……”宁远哽咽。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不许我喜欢你,又这样花样百出地撩拨我。
你真的是个混蛋!
大混蛋!
“好了,这么大的男孩子,怎么哭得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洛闻笙抽了纸巾递给宁远,“没其他的事就先回去吧,我还有工作要做。”
多看一秒,他都怕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土崩瓦解。
宁远恋恋不舍地看他一眼,听话走人,轻轻带上房门。
匆匆忙忙地把人赶走,洛闻笙靠回椅子里,劫后余生般地长长叹息一声。
他曾经想等到宁远20岁。尽管他知道,20岁只是徒有其表的大人,心理仍是涉世未深的小屁孩儿,那时候去问宁远“你愿意吗”,仍旧免不了“拐卖儿童”的嫌疑,所以他一度很认真地考虑,至少等到宁远25岁,读了足够的书、见了足够的人和事,再去确认他的心意。
可现在——
洛闻笙苦笑一下,怕是宁远的18岁他都等不及。
平复了一下混乱的心绪,洛闻笙摸过鼠标准备继续工作,余光却突然扫过那个水杯。
他推给宁远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却突然意识到——
间接接吻?
喉结下意识一动,洛闻笙端过水杯,回忆了一下宁远喝水时碰过的地方,默默将水杯转了个角度,喝了口水。
啧,怎么感觉水里放了糖?
他将杯沿抵在唇边,很久没有拿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这本书写到现在,我自己最喜欢的一章了。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