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延寺,后院厢房。
木窗半开,济华法师手握佛珠,立在窗前,眺望远处的山峦。窗外就是悬崖,今日天阴,崖间雾蒙蒙的一片。几枝翠竹从墙角的岩石中伸展出来,细小的叶子在窗边迎风招展。
“起风了。”济华法师道。
元承跪坐在蒲团上,执起紫砂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淡淡道:“法师每日来往于上延寺与灵清宫之间,不累么。”
济华法师合上木窗,转过身来,“诵经祈福已有四十三日,等再过几天,凑足七七四十九日,我便可率领我那些弟子回来了。”
元承抬目打量他一眼,笑道:“李正安那么信任你,你倒是藏得好。”
济华法师上身微微前倾,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前院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是巳时了,上延寺寺门已开,香客们都来上香拜佛了。
人多眼杂,元承不再多留,起身离开。
济华法师送至后门处,长顺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元承背过一只手,唤道:“长顺。”
长顺立即回过身来,小跑到元承身侧,“王爷。”
元承顺着他刚刚眺望的方向看去,一边走一边问:“你看什么呢?”
长顺道:“奴婢刚刚看见太后銮驾了!”
元承步子一顿,“太后?”
“是呀!”长顺有些急,“现在前院那边到处都是宫里的禁卫,您要不要避一避?”
元承皱起眉头:“太后……她来上延寺做什么?”
长顺茫然地摇了摇头。
元承思索片刻,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就走这边。”
他还知道一条小路。
李悦姝步入佛堂。
她是来为她的生身父母祈福的。在她成亲之前,每年父母的忌日,她都会来上延寺上一炷香。当皇后的那三年,她不敢多事,倒是把这个习惯断了。
去年父母忌日,又恰好赶上先帝发丧,也被耽搁。而今她身居高位,终于能自己做主出宫,再为父母上香拜佛,祈佑平安。
济华法师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到访,匆匆赶至佛堂,躬身下拜。
李悦姝摆了摆手:“法师不必招待我,哀家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
济华法师抬目觑她一眼,暗暗松一口气。
他刚听说太后銮驾来此,还以为是先帝的事暴露了。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济华法师退出房门,轻轻地把门关上。
李悦姝没待多久,一刻钟后就出来了。她在上延寺,其他香客就会被拦在外面,无法入内。
温绫过来扶住她的手臂,恭声问道:“殿下,接下来是要回宫还是?”
李悦姝道:“待会儿你跟林侍卫说,让他少带几个人,我回李家一趟,不必声张。”
温绫应喏。
换了一辆低调的马车,李悦姝坐在车内,掀开了帘子一角,往外望去。
与其他大族不同,李家府邸在东城靠近边缘的位置,比较偏僻。李悦姝其实不喜欢见到大伯父一家,但她既然出宫一趟,今天又是父亲母亲的忌日,她就想回李家看看,到宗祠前,拜拜父母的牌位。
李正安提前得到消息,带着夫人姚氏在大门处迎接。姚氏一路上走在李悦姝的身边,殷切寒暄,一边说一边引着李悦姝到祠堂去。
李悦姝礼貌性地问了一声:“怎么不见堂兄?”
姚氏笑道:“在公主府呢。他与新阳大长公主……最近倒是不常回来。”
李悦姝哦了一声。
堂兄李修齐,李正安的独子,四年前尚了新阳大长公主,成婚的日子也就比李悦姝早几个月。
按理说驸马都是随着公主住在公主府的,不跟婆家人住一起。但如今这种形势,李家势大,新阳大长公主是个有玲珑心的,自然知道多回李家小住,好让公公婆婆开心。
说起来,她倒也有好几天没见新阳大长公主了。
到了祠堂,李悦姝照样没让人打扰,独自在里面待了许久,等到午时,方才出来。
姚氏让人准备了丰盛的午宴招待她,饭后,几人坐在正堂说话,李正安抿了口茶,眯眼笑道:“老夫得到消息,贺向文就要回来了。”
李悦姝拿银签插了一块甜瓜塞入嘴里,闻言看向李正安。
贺向文是贺卓贺将军的大儿子,两个月前去江南一带巡查了,回来肯定又少不了一通赏赐,李悦姝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李正安继续道:“断不能再让贺卓一人势大下去,所以老夫已经去信给明衍,让他赶回京城。”
李悦姝怔了怔。
李正安还收养了一个义子,李业成,字明衍,比李悦姝大三岁。李悦姝记得他是在五年前从的军,直接就到边关驻扎去了。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他立功的消息传回来,先帝驾崩时,他已是四品宣威将军。
李正安放下茶盏,看向李悦姝的眸子里闪着温和的光,他微微笑着,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等他回来,我先让他去见你。”
后面李正安再跟她说什么,李悦姝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被温绫扶到马车上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惚。
温绫笑着唤了她一声:“太后,要回宫了。”
马车缓缓启动,微风吹过车帘,露出李正安与姚氏和蔼可亲的面孔。
李悦姝头靠在车壁上,轻轻闭上眼睛。
午后总是让人觉得困倦的,李悦姝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尖锐的叫声惊醒,紧接着马车猛然一停,李悦姝没坐稳,额头一下子磕在了车壁上,痛得她惊呼一声。
“太后!”
温绫急忙过来扶她,与此同时,林侍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有刺客!保护主子!”
几乎是刹那间,车外已经厮杀开来。透过撩开的车帘,李悦姝可以看到路旁几个摊位上,几个小贩一跃而出,各个手里拿刀,与侍卫们缠斗在一起。
李悦姝从上延寺出来,轻车简从来到李家,隐瞒身份是因为不想招眼,却给了这些刺客可趁之机……
李悦姝握紧了温绫的手腕,嘴唇有些哆嗦。
先帝就是遇刺驾崩的。
她还不想死。
一个刺客突然朝马车跃了过来,踩上侍卫的肩膀,朝着马车当中一劈——
马车立时四散。电光石火间,温绫果断把李悦姝推下马车:“殿下快跑!”
温绫身体灵活,学过些防身之术。
而她是刺客的目标,她在这里,只会让身边人分心。
李悦姝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循着本能,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李悦姝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亡命之徒在追她,她拼了命地跑到了一处岔道口,正茫然间,一只手突然把她拽了过去。
“你……”李悦姝的唇被人用手捂住,她看向那人面孔,一时愣在原地。
元承低头靠近她,淡淡道:“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