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听了这话,下意识反驳道;“你胡说!”
徐表哥道:“这可不是我胡说的,大家都这么说,但是只有我敢说给你听罢了。”
小皇帝蹭地一下站起来,推了徐表哥一把。
徐表哥比他高比他壮,自然不会被他推倒。他“哎”了一声:“你是不能听实话吗?”
小皇帝怒道:“你就是胡说!朕要治你的罪!”
说完,小皇帝转身,朝跑马场外走去,随行的小内官连忙跟上。
徐表哥一下子慌了:“哎!陛下!别走啊!”
他只不过逞一时嘴快,看小皇帝这样,他也怕出事。
小皇帝没理他,迈着小短腿走的飞快,一溜烟跑了。
小内官们小跑着跟在小皇帝身侧,所有人都是懵逼的。一边跑一边劝道:“哎呀,陛下,您这是怎么了?那边还没结束呢,怎么就走了?”
另一人问:“可是那徐三公子言语不敬,冒犯陛下?咱们现在就去禀报太后,治那徐三的罪!”
小皇帝突然顿住了步子。
小内官问:“到底是怎么啦?”
小皇帝抬头目视前方,委屈地眼眶都红了。
那徐表哥肯定是胡说的!母后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吧,最近对他都挺好的。
皇叔也说了,要他听母后的话,好好孝顺母后。
他应该把这个徐表哥的话都告诉母后,让母后治他的罪!
可是……万一徐表哥说的是真的呢?
他说外面人都那么说,只是他敢对自己说罢了。
万一是真的,还敢告诉母后吗?
小皇帝迎风流泪,转头间却看见了坐着四轮车从前面宫道上经过的皇叔。
他当即心中一震,朝着元承就跑了过去。
元承正要去政事堂办公,不妨身边突然跑过来一个黑影,下一刻,小皇帝就扑到了他的身侧。
元承愣了愣,看见小皇帝满脸泪痕的小脸,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皇帝一扁嘴,委屈道:“他们说母后之所以搬到未央宫,是想做女皇帝。”
元承轻一蹙眉:“别听他们瞎说——是谁说的?”
小皇帝没答,只又道:“可是今晨朕跟母后说,想要跟她一起住在未央宫,她拒绝了。”
元承问:“你想住未央宫做什么?”
小皇帝道:“去弘文馆读书方便。”
元承笑他:“你是不是懒的?”
小皇帝一撇头:“母后都能住,朕为什么不能住?”
元承道:“历朝历代皇帝都是住在甘露殿的,只你皇爷爷是个例外,怎么,你放着正儿八经的皇帝居所不住,非得跟你母后抢未央宫?”
小皇帝一愣,元承又道:“再说了,你去未央宫,要住在哪儿?总不能跟你母后一起挤在主殿?那你是要去住偏殿吗?”
小皇帝被他问的一愣一愣的,半晌说不出话。
元承敲了敲他的额头:“没事少听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说的话,都是在挑拨,明白么?”
小皇帝扁扁嘴,又点点头。
元承道:“现在可以说,是谁跟你说的这些话了吧?”
小皇帝一吸鼻子,道:“是徐表哥。”
几句话就把徐表哥给卖了。包括他的父亲是谁,和自己的关系,以及为什么叫一声“表哥”。
元承听了,便拍了拍小皇帝的肩:“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皇帝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嗯了一声,又转身走了。
夜里元承再次出现在未央宫的时候,就跟李悦姝提了这事。
“徐三一个半大少年,不至于恶意挑拨。”元承道,“最大可能是听谁说了这种话,年纪小不懂遮掩,直接就在元祺面前嚷嚷出来了。”
李悦姝自顾低头整理这两天的奏折,闻言只嗯了一声。
“不论如何,”元承又道,“徐三这伴读是不能做了。你明天就派人去弘文馆说一声,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李悦姝点头道:“好。”
元承道:“另外徐家是楚王妃的娘家,他们之间一直都有来往,徐三能说出这种话,估计跟楚王妃脱不了干系。”
李悦姝:“嗯。”
元承看她反应这么冷淡的样子,少言寡语的,一时有种她才是上位者,他只是一个给她做汇报的小官的感觉。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两人这身份,可不就是这样么?
元承抿了口茶,压下心头那丝淡淡的不适感,道:“不能再让楚王妃与元祺见面了。”
李悦姝似乎是看手中那本折子入了神,还是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元承把杯子搁到案上,发出不轻不重地一声响。
他眉头皱起:“你就没什么话要说么?”
李悦姝微怔了怔,才抬头看向他。
元承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满”二字。
“今天大伯父膝盖疼,告假了。”李悦姝眼睫微垂,跟他解释,“所以堆在我这里的事就多了一些。”
原本她还可以让温绫和查豆一个给她整理文书,一个给她磨墨递笔的,怎么也能快一点。
结果她还要等他,并且要把前两天一些重要的事给他整理出来,就慢了。
“……不早说。”元承轻斥一声,随手拿过她堆在一边的尚未处理的奏折,翻看看了一眼,“我来找你,是为了干什么的?”
不就是为了跟她一起么。
李悦姝道:“是你来了之后就开始说徐家的事儿的。”
她只能一边听一边干自己的事。
元承:“……”
君威已失。
她真的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大殿内陷入寂静,元承就坐在一边,看她一次次写下朱批,批完一本,他便把下一本摊开递给她,顺便给她口述一下折子的大概内容,告诉她,如果是他,会怎么写。
许多次,李悦姝偷懒,便直接按照元承口述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写下来。
等到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李悦姝才想起来刚刚元承说的楚王妃的事。
“不让楚王妃见皇帝了?”李悦姝讶然道,“这怎么行?”
元承神色并不好看:“再让她继续见下去,我好不容易花费心血培养的,也能被她给教歪了。一次两次的,他们蓄意挑拨,我碰见了,还能及时掰回来,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呢?”
李悦姝想了下,道:“其实……他们只是说我的坏话罢了,除此之外,好像真没什么过分的。”
“不,这才是最为不妥的。”元承道,“便假设元祺十六亲政,还得有八年时间。这期间,他若与你不合,朝政将再次动荡。就算你们这八年相处和谐,平稳过渡,待得元祺手握大权,转头把刀锋对准了你,你不心寒么?”
李悦姝怔了怔,道:“所以我之前问你要过协议……若这皇城再没有我的生存之处,你说过,会派人护送我回云州。”
元承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李悦姝看看他,突然就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他是怕……他活不到那个时候。
所以他逼着她理政议事,又让小皇帝跟她处好关系,都是为了让她把这个江山撑起来,待得小皇帝长大,再行交还。
如果说这一切是为了挽救元氏江山,那他一而再地提起楚王妃,甚至还动过杀意,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她吗?
他不怕她到最后真的被权势迷住了眼,做出有悖他今日安排的事,执意要扫清对她来说所有的威胁吗?
其实他若只是利用她,那他根本没有必要在意楚王妃。
她辛苦几年,养小皇帝长大,回头生母轻飘飘说两句话,就能让小皇帝转头对付她——她死了,江山不是更能回到元氏手上,而不是被她窃取么?
李悦姝有些发怔。
元承看她模样,知道她定是明白了什么,一时心里有些气不过——
她都从没在乎过他,他做什么要这样巴巴地为她的未来考虑?显得他有多卑微似的。
她若知道他这么念着她想着她,恐怕更要得意,在他面前更没大没小了。
他堂堂靖昌皇帝,难道以后就要被一个女人永远压一头了吗?
元承冷哼一声:“算了,你自己都不在乎这个,我更不必操心了。”
——大不了他让手下亲兵私自动手,永绝后患。
李悦姝却道:“你说的有理,回头我派人去楚王府,见一下楚王妃,让她再不敢胡乱挑拨。”
威胁一下什么的,她还是会的。
两人便不再纠结此事。
李悦姝又跟他说了些这两天.朝中的大事。元承毕竟已经有了职衔,现在也天天去朝会议事,虽然说话没什么用,但有些不是特别机密的消息,他都能大概知道。
“有些人是可以争取的,”元承提到贺卓身边的那些人,“但我的身份不方便出面,你可以让你的人多留意。”
李悦姝点头应下。
“另一些,中立的、亦或是偏向皇室的这些人,则由我来笼络。”元承道,“前几天死了个左武卫,我看那个新上任的,似乎是宣威将军的旧部?你义兄的人?”
李悦姝道:“是。”
元承便问:“你义兄,与你大伯父关系很好么?”
他想知道是不是牢不可破。
李悦姝迟疑着摇了摇头:“应算是不好不差的。”
元承沉吟道:“不能除掉贺卓之后,再出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
那就前功尽弃了。
李悦姝便想起来小时候去族学的路上,隔着两扇窗子看见的,被罚跪在廊下,却依旧身姿挺拔的少年。
大约是因为她让下头的人偷偷给他送过两次水,他后来才对她有了念想的。
元承观她模样,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轻嗤一声:“怎么,你与他关系很好吗?”
这话他之前就问过,他还记得当时她说他们是一个宅子里长大的,能不熟么。
李悦姝垂头规整桌案上的杂物,道:“是还不错。”
虽然后来他离京从军去了,但在那之前,他们还是相处地比较愉快的。
元承没料到她这次回答的这么爽快,一时气息不顺。
没事,他与她夫妻三年,应当是更熟悉的。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到底没把话说出来。
李悦姝站起身,整理好桌面,扫一眼一侧墙角的滴漏,道:“挺晚了,你还不回去吗?”
元承端起案上的杯子,向她示意:“我喝口水再走。”
杯子已经空了,李悦姝便执起桌上的瓷壶,一手扶着壶盖,给他斟了一杯白水。
元承垂首轻啜一口,蹙眉道:“太凉了。”
眼下已经入秋,凉茶喝着并不舒服。
李悦姝神色平淡,语气中透着淡淡的疏离:“我又不能把宫人叫进来换茶,你就将就一下吧。”
元承:“……”真是狠心的女人。
元承慢吞吞喝完一杯白水,已经又过了一刻钟。
他抬眼去看李悦姝,她还是站在桌案边上,一副等着他走人的架势。
元承叹道:“你就不能留我一下吗?”
李悦姝垂眸道:“这些折子明天要发还回去,我一会儿还得叫人进来收拾。”
元承默了默,道:“好,那我走了。”
李悦姝站在一侧,又看着他离开,过了一会儿,才扬声叫温绫几人进来收拾桌面,再服侍她洗漱换衣。
动作很快,因为时辰已经不早,她还要早点歇息。
李悦姝躺在床上,宫人们为她拉上床帐,而后熄灭烛火,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下来,李悦姝闭上眼睛,将睡未睡时,却又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响。
粗糙、沉闷的摩擦声。
李悦姝蓦然睁开眼睛,侧身掀开床帐。
月辉透过纱窗,倾泻在平整透亮的地面上。
那个地砖再次打开了,刚刚已经走了的人,正从那入口处上来,抬头间,与她的视线对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承:朕才没有念着她,也没有非她不可。
元承:不能助长她的气焰,让她没大没小。
元承:你不留一留朕么?
元承:算了,朕自己回来吧。
李悦姝:……嘴上说着xx,身体却很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