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姝翻了一会儿文书,随口问道:“睡不够三个时辰,不会难受吗?”
他自己说的他身体受不住。
元承默了默:“确实,今天一天精神都不太好。”
李悦姝便说:“那你……今晚可以早点回去,我这边没什么要紧的事。”
元承看他一眼。
其实他知道,李悦姝有法子,让他可以留在这儿的。
之前所说的什么如何避开未央宫周围的宫人守卫,也是完全可以不用考虑的事。
她是太后,她身边的宫人守卫,还不是都听她号令么?
只要她愿意让他留下,他就可以每晚宿在这里,然后第二天一早,直接去朝会。
可她不想费这个心思罢了。
元承道:“昨夜只是意外,我一会儿就走,今晚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他还是觉得憋屈。
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连亲近一下,都这么难呢?
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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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中秋,宫中设了简单的家宴,仍然是由新阳大长公主主持。
宴席设在御花园,酉初开始,戌正结束,正好可以边用膳边赏月。
外面隐约传来宴席上不绝的丝竹乐音,暖阁内,楚王妃正对小皇帝嘘寒问暖,摸了摸他腰间挂着的那个香囊,道:“这个香囊旧了的话,母妃再给你做一个。只是又要到下个月才能拿给你了。”
小皇帝点点头:“没事,母妃慢慢做。”
楚王妃应了一声,一时又长吁短叹。
小皇帝问:“母妃怎么了?”
楚王妃道:“之前你徐表哥……不是做你的伴读吗?好好的,怎么就被赶回家了呢?是不是他犯什么错了?你跟母妃说说,母妃回头告诉你大舅舅,让他训斥你徐表哥。”
小皇帝愣了愣,然后便低着头说:“徐表哥这人不好,他胡乱挑拨。”
楚王妃问:“怎么个挑拨法?”
小皇帝愤愤道:“他说母后的坏话!他说母后想篡位当女皇帝呢!”
楚王妃眼皮跳了跳,佯装一副吃惊的样子,“哎哟”了一声,连忙用帕子虚虚捂住了小皇帝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让太后听见了,可是要生气的。”
小皇帝乖巧地闭上了嘴:“朕没跟母后说的。”
楚王妃顺势问道:“那你也没跟别人说吧?”
小皇帝想了想,一时没吭声。
楚王妃见状,便问:“你跟谁说了?”
小皇帝还是踌躇着不说话,楚王妃便又问了几遍,然后小皇帝才迟疑着道:“朕只跟皇叔说了,不过皇叔不是外人!”
楚王妃眉头一皱:“皇叔?”
她惊了惊:“瑞王!?”
小皇帝点点头。
楚王妃惊疑不定地出了暖阁。
暖阁外连着一条石子路,往前走几步就到了岔口,一条通往宴席,一条通往御花园中心的太灵湖。
楚王妃决定先不回去宴上,散散步捋捋思绪。
新阳大长公主这个墙头草,向来是哪边厉害便跟着哪边。从前先帝稳坐帝位,元繁便与先帝亲近,后来李家势大,便赶紧转向李家。没骨头的东西。
可瑞王,怎么也跟太后是一起的?
同为宗室,难道他们不应该齐心协力,拥护小皇帝吗?!
除非他有私心。
楚王妃握紧了拳头。
瑞王别不是……暗中与太后勾结,意在帝位吧?
决不能让他得逞,皇位只能是她儿子的。
她还要等着有一天,被亲政的儿子接进宫,安享晚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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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悦姝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你都听清楚了?”她问。
查豆道:“听清楚了。楚王妃的确是问了瑞王的事。问瑞王以前都怎么教他的,都说过什么话。陛下毕竟年纪小,心里没个警觉,一股脑儿的就都说了。”
李悦姝叹了一声。
元承最常嘱咐小皇帝的,自然是让他多听她这个母后的话,教他孝顺,也教他为君之道。
其实这些道理都是正确的,只是听在楚王妃耳朵里,怕是她要多想了。
看来她之前让新阳大长公主跑的那一趟没有奏效。
元承的想法是对的,要么让楚王妃与小皇帝再不能见面,要么这个楚王妃,就留不得了。
她得找元承商量这件事。
李悦姝转过身,向宴席走去,却发现之前还坐着人的位置上,居然已经空了。
李悦姝随手招来一个小宫女问话:“瑞王呢?”
小宫女道:“瑞王殿下刚刚身体不适,便离席了,似乎是出宫回府去了。”
李悦姝心念一动,便提前离席,也回到了未央宫。
她坐在桌案边,一边处理白天堆积的事,一边等待。
只是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再听到熟悉的地砖移动的声音。
直到温绫在屏风外面问她是不是要洗漱就寝了,她才恍然,其实元承本也没说天天都要来的。
——不来也好,她也能早点休息。
楚王妃的事儿不急,还是等明天他来了再说吧。
却没想到第二日朝会时,瑞王再次告病不朝。
前来替瑞王告假的王府幕僚,躬着身子道:“王爷昨晚在宴上吹风,回去就病倒了,一直到今晨还是昏睡。”
汪善立在一侧,闻言愁的脸上都皱成了一团。
他看向李悦姝,试探着道:“王爷这身子骨可太弱了,三天两头的病,太后要不然把太医院的院判派去瑞王府,给王爷瞧瞧。”
李悦姝点了点头:“嗯,让他去看看吧。”
院判地位非同寻常,一般也只给皇帝太后这样级别的人看病,医术高超自不必说。
李悦姝也担心元承这身体到底能撑多久,于是又开了库房,各种补品不要钱一样往瑞王府送。
这般过了两日,李悦姝还是没在夜里等到元承。
温绫来问她:“太后,可要沐浴了?”
李悦姝回过神,搁笔起身:“嗯,走吧。”
沐浴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竟然罕见地失眠了。
这次的病这么重吗?
一直这样反复,万一哪一次,没撑住怎么办?
吹个风都能吹病,那他之前夜里通过密道来找她……
那么远的路,估计也阴森森的,走过来怕也不太容易吧?
李悦姝呆愣了许久没睡着,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开始回忆,之前总是见到元承动作,似乎是在摸她床头的龙凤图。
李悦姝的手试探着朝那副凸凹不平的雕刻画上摸去。
位置应该是在靠近右手这边……稍微往上一点……不对……好像再往左一点……
李悦姝摸索了半天,终于触到了那处与众不同的地方——
凤鸟的尾羽!
她回忆着元承的动作,似乎是转圈,似乎是按了按,又似乎是往一边拽……
总之,李悦姝胡乱动作了半天,终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摩擦声响。
李悦姝的心跳的快了一些。
她光脚下地,蹑手蹑脚地走到屏风边上,试探着看了看外面,确认婢女们都在熟睡之后,她又走到烛台边上,用火折子点亮了一根蜡烛。
大殿内顿时亮堂起来,李悦姝连忙把那根蜡烛拿下来,另一只手捂着火苗,尽量不让光线透出去,以惊醒外面的宫人。
然后她又走到床榻边上,趿拉上一双绣鞋,走到那个黑洞洞的入口边上,拿了烛往下照。
底下连着一层阶梯。
李悦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可能只是想看看这个密道长什么样。
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下去。
密道挖得很深,或许也正因此,那些经常打扫未央宫的宫人们,才没有发现那里的地面下,有一部分是空的。
李悦姝慢慢走到阶梯底部。
里面很冷,比她的寝殿要冷上许多,李悦姝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拿着烛,照亮两侧的墙壁,发现上面还有些湿润,阴暗潮湿,墙壁是用石头堆砌而成,摸上去很粗糙。
李悦姝透着蜡烛微弱的光线,看着密道的前方,并不能照到头。
看来每天在这个密道中走,也阴森森挺吓人的。
李悦姝观察完毕,决定上去睡觉,于是又转身踏上石阶,却不知触碰到什么机关,那块地砖在她的头顶合上了!
李悦姝:“……”
李悦姝站在原地,发了半天的呆。
然后她摸着左右墙壁,试图找到打开出口的机关,却始终没能找到。
眼看着蜡烛越烧越短,将要燃尽,李悦姝皱了皱眉,有些气恼地想,估计她现在只能沿着这条道继续往前走了。
元承应该在王府养病,只是不知道在他那边的密道出口会在哪儿。
会是他居住的卧室里,还是别的房间?亦或是根本就是室外?
李悦姝有些害怕,密道里面就她一个人,不知道通风口在哪里,还时不时刮过来一阵阴风,骇得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李悦姝矮身穿好绣鞋,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提着裙摆,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一步步往前走去。
越往里走,密道越窄,有的地方,竟然只能让她侧着身子通过。有的地方,还要让她弯下腰,或是上几层台阶。
李悦姝知道这是因为地上地势不同的缘故。
她顺着这条狭窄又冗长的密道,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走出了一身的汗,她才终于看到了前方的尽头。
李悦姝舒了一口气。
幸亏这个密道没有岔道口之类的,要不然她更要懵掉。
如果真被困在密道里,那未央宫的宫人们怎么都不会发现她,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元承再进来了。
可是元承又病着,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
蜡烛已经燃尽,李悦姝眼前一片漆黑。
她摩挲着两边的墙壁,缓缓踏上最后一处石阶,然后她的双手举起,触碰到了——密道的另一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