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平行世界(1 / 1)

“姝姝,姝姝……”

耳边传来丝竹管弦乐声,伴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李悦姝慢慢恢复了意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了身边男人的怀里,身前是一张长长的几案,下面还坐着许多大臣和他们的家眷,看样子是在举办宴会。

李悦姝眼皮跳了跳。

她明明记得昨夜她在甘露殿侍寝,怎么醒来就成这样了???

大殿内寂静下来,大臣们都看到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昏倒了,一时屏住呼吸,面面相看。

李悦姝也瞪着一双眼,震惊地看着阶下的众人,脑子里乱成一团,回不过神。

直到元承又唤了一声:“姝姝?”

李悦姝立即反应过来,直身坐正。

她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神色,无暇去顾及皇帝的不对劲,“臣妾、臣妾……”

元承握住了她的手。

“不用惶恐,”元承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好好享受即可。”

李悦姝惊诧:“生辰?”

元承嗯了一声:“我知你现在心中有许多疑问,别急,等宫宴结束,我再和你说。”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李悦姝心中的疑虑和惊惶却没有减轻,反而更深了。

因这眼前的皇帝,与从前给她的印象大为不同,她直觉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使他一反常态,这么平易近人地和她说话。

但多年以来良好的教养与三年来恪守的宫规让她做不出更为失态的行为,她强自镇定心神,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是。”

元承目中便也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抬手示意,大殿内便再度响起袅袅乐音,舞娘们振袖起身,继续方才未完成的表演。

李悦姝心不在焉地看着阶下的众人,面上却始终保持着优雅端庄的笑。左手还被元承紧紧握着,她胳膊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元承扫她一眼,默默放开了手。

“吃樱桃么?”元承低声问她,一边拾起案几上玉盘中的一颗樱桃,递到她的唇边。

李悦姝眨了眨眼。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想要表达和她情深……

那她配合就是了,于是轻启檀口,将那颗小小的朱果含入口中。

元承的手却没有移开,反而掌心向上,像是要从她口中接下果核。

这下李悦姝有些不淡定了。

就算做戏,也没必要做这么全套吧?这向来该是宫人伺候的活儿,他抢着干什么?

于是她抿着唇,也不敢嚼一口果肉,就那样含着,面上神情有些呆滞。

元承又收回了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悦姝好像听见他喉间溢出一声轻叹。

好在宫女含霜适时捧着一只玉碗过来,跪在她的面前,李悦姝稍稍侧头,以袖掩面,十分优雅地吐掉了口中的樱桃核。

待得宴毕,元承与她道:“长芳亭那边搭了戏台,你可带着诸位命妇前去看戏。”

李悦姝一愣,垂目应道:“是。”

元承背过手,淡淡问:“需要我陪着吗?”

李悦姝:“……”

她现在只想拉着温绫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个状况,并不想再应付他。

于是含笑道:“陛下国事繁忙,日理万机。臣妾不敢再耽误陛下。”

元承盯着她,默然片刻:“那我走了。”

又补充:“你今日生辰,自己玩得开心些。等晚上,再去兴庆宫找你。”

李悦姝应道:“是,多谢陛下。”

元承:“……”

李悦姝似乎又听到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带着身边的大总管走了。

她这才转过身,对含霜吩咐道:“你先领着各家夫人们去长芳亭,我等等再过去。”

含霜应喏。

李悦姝便看了温绫一眼,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怎么回事?”她眉头轻皱,问,“今日是我的生辰?我怎么不记得最近一个多月发生的事了?”

温绫愕然道:“殿下您不记得吗?”

李悦姝道:“对,我明明记得昨夜我还在甘露殿侍寝,怎么睁开眼就在这里了?”

温绫脑子里嗡地一声,开始回忆起最近一个多月皇后殿下的异常之处。

要说不对劲,的确是从之前在甘露殿的时候,就开始的……

温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奴婢有罪,奴婢竟不知,之前一个多月,都不是殿下您!”

李悦姝懵道:“你说什么?起来说话。”

温绫满面愧色地站起身,神情复杂道:“就是说……奴婢之前察觉到您身上不对劲,却没有多想……”

她支支吾吾地把那个附身的‘女鬼’做的事儿都说了一遭,包括皇帝每天来兴庆宫和那个‘女鬼’说话,那‘女鬼’大胆肆意,在皇帝面前任性妄为,皇帝竟也纵容得很。

李悦姝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温绫连忙补充:“不过陛下这一个多月从未留宿过!”

李悦姝:“……”

好吧,其实她根本没有在乎这个。

她只是对被人附身一事,感到毛骨悚然。

李悦姝问:“还有吗?”

温绫似是才想起来,道:“还有!之前陛下去苍山行猎,牵扯出一桩谋逆案,李家贺家都被牵连,主犯皆被诛杀,女眷与未满十岁的孩童被流放,有大臣上书请陛下废后,被陛下驳回了。据陛下说,之所以能查出来这桩案子,都是您的功劳。所以今天才隆重为您举办生辰宴……”

李悦姝面色凝重起来:“谋逆?”

她处在深宫,三年来与大伯父交流不多,只凭着之前的印象,知道大伯父是个野心极重的人,如果他的确牵扯进这样一桩案子……

老实说,李悦姝不觉得奇怪。

可这种大罪,居然没牵连她,她就觉得奇怪了。

难道这也是‘女鬼’的功劳?

想了想,她问:“大伯父一家……除了伯母,都死了吗?”

温绫原本点点头,然后又摇头道:“这案子主谋算是贺家,听说他们是打算刺杀陛下,李家顶多算个从犯。宣威将军在边关驻守,这事儿倒也说不上与他有没有关系。但他数月前才立了功升为四品将军,听说陛下已经将他下令革职待办,押解回京了。不管怎样,命应该是能保住的。”

李悦姝松了口气。皇帝没有借此事大开杀戒,于她而言,当然是好事。

虽然她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还让她稳坐后位,还在百官与命妇面前与她做出一副恩爱模样。

她回忆起刚刚在高位上,皇帝与她说的话,明显是知道前段时间的‘女鬼’不是她的。

耽误了一会儿,李悦姝才带着人去了长芳亭。

海棠春坊的戏唱得的确好,李悦姝听了半日,身边那群命妇又时不时恭维她为她贺生,倒是给她营造出一种花团锦簇、喜气洋洋的氛围。仿佛她就是深受盛宠的皇后,而不是不久前才被抄家灭族的孤女。

李悦姝回到兴庆宫不久,皇帝便来了。

并没有让人通禀,而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她正在翻看这次生辰的礼单,冷不丁察觉头顶上笼罩了一片阴影,吓了一跳,慌忙起身。

“陛……”

话未出口,被元承伸手按住了肩膀,让她又坐下去。

李悦姝一头雾水,紧张地看着眼前大变样的皇帝陛下。

元承也看着她,抿了抿唇,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挨着她坐下,与她对视,一时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李悦姝:“陛下……”

元承:“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气氛有些诡异,元承顿了顿,道:“你先说。”

李悦姝便问:“陛下是有什么吩咐吗?”

元承:“并无,只是来看看你。”

李悦姝:“?”

诸般念头在她脑子里转了一遭,李悦姝试探着道:“陛下如果是想见‘她’,那‘她’已经走了。”

元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李悦姝莞尔一笑,“陛下难道不是想见‘她’吗?不知是何方仙子落了凡尘,能使陛下欢心。如果可以,臣妾倒愿意让出这身躯壳,换她常伴陛下身侧。”

元承:“……”

元承盯着她,面色又绷了起来。

他想生气,想发怒,却又忆起那个后来的她,与他说过的话。

罢了,她现在根本就不喜欢他,能说出这种气人的话也不奇怪。

他压下心里的不悦,目中反而露出一丝笑意,温声道:“你倒是不知羞,这么夸自己都不脸红的。”

李悦姝:“???”

“不过,”他抬手,轻轻触上她的侧脸,低头笑道,“姝姝人间绝色,当得起仙子一称。”

李悦姝:“……???”

看着把她说懵了,元承才收回手,与她道:“占了你身的不是别的什么人,是十多年后的你。”

李悦姝怔了怔,唇角勾起一个含蓄而不失礼貌的笑:“陛下在开什么玩笑呢?”

显然不信他的话。

元承:“你若不信,便去问温绫,看看她平时做派,与你像不像。”

李悦姝:“……”不用问了,温绫根本就没有分辨出来那不是她。

元承:“我很快就分辨出她与你不同,一问才知,她是十多年后的你。”

李悦姝还是不太信。

“如何不同?”她问。

元承挑了挑眉,“比你放肆得多。”

李悦姝:“……”

放肆得多,难道是她十多年后当上太后了吗?

那的确可以放肆。

这么说的话,在皇帝面前,她和十多年后有很大不同,所以皇帝能分辨出。而温绫是自己人,她在温绫面前可能一直是那个样子,熟稔万分,温绫一时恍惚,认错了也有可能。

要不然,李悦姝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温绫都没认出,皇帝却认出了。

看来她起码能顺利活到十年后,而且那时候处境似乎还不错,才能养成那般恣意的性情。

可是,就算十年后皇帝驾崩了,她能放肆了,乍一回到这时候,再见到皇帝,也不该跟温绫说的那样“任性妄为”吧?

这不是把现在的她坑了吗?

李悦姝心头有些郁郁,轻一抿唇,垂眸道:“不知她来……是做什么的?”

元承笑睨着她:“她告诉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平时见面,也不过是应付我。你对我,除了怕,便没有别的情绪了。”

李悦姝:“……”还真是在坑她啊。

李悦姝指尖颤了颤,面上的神情差点绷不住,下一刻,却被元承握住了手。

“你怕什么呢?”元承盯着她,“你看,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不是还好好的吗?”

李悦姝:“臣妾……”

元承蹙眉:“好好说话。”

李悦姝咬住了唇,有些无辜地看向他。

她一直在好好说话啊。

元承:“后来的你说话就不这样,想到什么便直说,也不会把我当皇帝。我今天,一直在以一个夫君的身份和你说话,你也不用装模作样了。”

李悦姝:“……”

元承:“嗯?”

李悦姝看看他,又垂下眼,盯着被他握住的手,沉默着,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良久,她道:“陛下一定是在欺骗臣妾。”

元承:“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背后的家族也全都没了,皇帝要想处置她,全凭心情。不管他说的十多年后的她到底是真的,还是为了逗她编出来玩的,她好像都没有必要恪守那些规矩了。

如果是真的,那十年后的她肯定不会坑她,她与皇帝说的话,一定都是有理由的。皇帝应该没有把真相完全告诉她。

如果是逗她的,难道皇帝是想诱她犯错,再处置她吗?可是想想,又好像没有必要。

李悦姝脑子里分析了一通,把心一横,道:“她肯定不是我,我怎么会自己说自己的坏话呢?这不可能。”

元承笑了起来。

李悦姝看着元承面上止不住的笑意,本来就混沌的脑子更懵了一些。

“原来你觉得这是坏话吗?”元承笑道。

李悦姝面上有些讪讪,她窘迫极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大变样的皇帝。

元承捏了捏她的手,谆谆善诱,“你说的很对,你怎么会说自己的坏话?可她的确告诉了我这些,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李悦姝茫然摇头。

元承低下头,靠近她的侧耳,轻声道:“说明她觉得这不算坏话,就算说出来,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你觉得是为什么?”

他声音温和,耳边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李悦姝脊背绷了起来,感觉心都要跳出去了!

元承还在问她:“你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吗?”

李悦姝又咬住了唇。

他挨得太近了,近得让她紧张,背上仿佛都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她眼睛看着一侧案几上的白瓷杯,脑子飞速转了起来。

十年后的她敢在皇帝面前说那种话,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看准了皇帝不会因此生她的气,也不会处置她。

这说明……

元承缓缓吐出八个字:“有恃无恐,恃宠生娇。”

李悦姝心里咯噔一下。

元承离开了她的耳侧,垂目凝视着她的面容,道:“我喜欢你,所以你日后,可以放肆些。”

李悦姝:“……”

外面的天色昏暗下来,室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元承一直在观察着她的反应,却等半天,也没等到她说话,神色不免有些异样。

“你怎么了?”他问。

李悦姝道:“陛下这话有些奇怪。就算十年后的我很放肆,那也是因为我经历了什么。可现在的我,并不敢那般随心所欲。陛下怎能强令我放肆呢?”

元承默然,颔首道:“也对。不是令你放肆,你当随意而为,觉得怎样好,便怎样。我与你说这些,也不过是望你少些顾忌,再与你说明,我的心思。”

李悦姝转目看他。

元承笑道:“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我对你,一直都是喜欢的。从前你可能感受不到,但往后,我自当常常来兴庆宫陪你,你不必拘谨害怕。”

李悦姝仍是没说话。

元承续道:“你或许担心,这份喜欢也不会持久,但十多年后的你都能回来,起码说明,我至少会喜欢你十几年,对不对?”

李悦姝眨了下眼。

元承:“而十几年后,就算我还没死,不喜欢你了,你也早就盛宠十多年,是个地位稳固的皇后了,更没什么好怕的。”

李悦姝:“……”她从没想过,眼前的皇帝,能把自己驾崩说的那么轻描淡写,毫不避讳。

元承:“你现在不信也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迟早有一天,我会等到你放下顾忌,真正的开心恣意。”

他靠近她,轻吻了吻她的眉心:“好不好?姝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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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宦官换上了一身帝王常服,坐在榻边,凤目一扫,向她瞥了过来。

“算计朕,算计的开心吗?皇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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