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挚传完简讯,整个人就好似了结桩心愿一样,无欲无求地对月盘坐。那姿态认真极了,简直像吸收月亮精华的千年蛇精,你要是不小心动他一下,少说也能毁个三百年的道行。
魏阙有那么几十秒没说话,翘着唇角看他那副傻样——平时机灵惯了的人,一旦露出些许呆愣茫然的马脚,很容易显得稚拙可爱。
“咱们走吧……”
夏挚爬起来,肩平胸挺,站得溜儿直,如果不是往黑骨龙身上爬的时候绊了一跤,看起来真跟个好人似的。
魏阙拎着他后衣领跃上去。黑骨龙展开篷布似的双翅,载着两人原路返回。
两人没有乘电梯,高耸的黑塔上,来时的窗户兀自敞着。像一颗封闭的心脏,在这个温柔的夜晚,敞开了小小的缝隙。
“自己能不能洗漱?”魏阙把夏挚放到地上。
“小瞧我了不是?”夏挚呵呵冷笑,“小爷不光能洗漱,撒尿也对准咯!”
“真厉害。”魏阙眼皮没抬,敷衍地夸了句,从商城里买了新牙刷新毛巾,“洗漱间在那边。”
夏挚接过来,没动。
魏阙:“怎么?”
“你不是坐拥三十层房间吗?”夏挚一张嘴,打了个桂花味儿的嗝,“哪层分给我?”
“你睡这。”魏阙拧了下床边的某个机关,咯哒哒,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过,正上方的天花板降下一张宽大木床,一层层小梯子从床尾延申下来,无声地落在地面。
“cool~”夏挚眨了下眼睛,露出霸道的凶光,“今晚归我了。”
魏阙叹了口气,推着夏挚往洗漱间引了两步:“十五分钟内没出来,我就把这床收回去。”
夏挚一听就急了,整个人像是按了快进键,嗖嗖地往洗漱间冲。刷牙,洗脸,冲澡,带着朦胧的水汽闪出来,踩着小木梯跳上床。
他把自己卷进被子里,从床边探出头:“超时了没?”
魏阙换了身丝绸睡袍,调暗床头灯,看了眼时间,忍俊不禁:“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夏挚得意地缩回去:“睡了,晚安。”
魏阙掀开被子:“晚安。”
夏挚没再折腾,说睡,立马就睡过去了,淡淡的桂花酒味儿顺着平稳的呼吸慢慢传开。
绒布窗帘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摆荡,房间里安静下来。
漫无边际的酒香将他层层包裹,魏阙感到自己在不断降落,越来越小,越来越沉重,一条冰冷的重物坠上他脖子。
潮湿,阴冷,漆黑,墙角有老鼠簌簌爬过的声音。魏阙从冷硬的床面上爬起来,脖颈间,传出锁链晃动出当啷声。
巨大的恐慌瞬间将他摄住。魏阙几乎是下意识的,从破絮般的枕下,摸出一柄生锈的铁勺。
他伸出小小的手掌,在墙壁上摸索着,像一个失去光明的盲人。终于在熟悉的位置,摸到一个半指深的粗糙圆洞。他跪在床边,两只手攥住铁勺,一下接一下,机械地挖凿起来。
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从墙的另一面传来,魏阙微微顿了下,贴在圆洞上,欢悦的旋律淌进他的耳朵。这成为一阵巨大的鼓舞,灼热的力气钻进那具因常年饥饿而瘦小虚弱的身体,魏阙攥紧铁勺,加快速度,喀拉喀拉的声音充斥在坟墓一般的黑暗里。
一缕暖黄色的光亮刺入魏阙的眼睛,他剧烈地瑟缩了下,狼狈地躲到一边。
“……你拿出一颗棒棒糖,一颗甜甜的心,埋进雪里,拥有了快乐的心情……”
魏阙不由自主地将脊背紧贴在墙壁上,好像这样做,就能离那片光明更近一些。歌声仍在继续,小少年清澈的嗓音犹如溪涧,潺潺不断,淌进他贫瘠的心田。
魏阙深深吸了一口气,犹豫着转过身,他趴在那个圆洞上,像只窥视人间的小老鼠,好奇地,小心翼翼地睁大眼睛。
入眼,是一室拥挤陈旧的家具,一个小婴儿躺在摇摇车里,咿呀自语。窄小的电视上,映出张灿烂的舞台,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上面,鼻梁秀挺,眼睛清澈,他是那样整洁干净,穿一身时尚俏皮的衣服,笑吟吟地歌唱着。
“……我们拥有了一个,圆圆胖胖的小雪人,little.snowman,他聆听我们的歌声……”
魏阙着迷地看着,指头粗细的圆洞,放映出他所有美好的幻想。
“小东西……”
粗噶的笑声撞进耳朵,魏阙颤抖起来,心脏跳得几乎要冲出嘴巴。他手忙脚乱地藏好勺子,扑到地上,团起一大把脏污的卫生纸,不顾一切地塞进洞口。
“吱呀——”
门开了,刺眼的光亮闯入地下室,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照出床上的孩子。
黑中泛绿的眼瞳胆怯绝望地望向门口,他那么瘦,那么小,几乎淹没在宽大脏污的t恤里,半长不长的头发窝在脖颈,巴掌大的小脸上,嵌了双翡翠似的眼睛,红润的嘴唇茫然张开,五官比例神造般优越。
蓬头垢面,脆弱美丽。
“小东西!”高大粗壮的男人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夹杂着英文的怪异话语从嘴里冒出,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朝床上伸出手。
条件反射地,魏阙发出一声尖叫,跌下床,连滚带爬地朝角落里跑。男人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大手往床脚一捞,锁链在地面上摩擦出咣啷的动响,魏阙脖子一紧,轻而易举地被拖了回去。
“敢跑?”男人醉醺醺地笑着,一扬手,狠狠地扇了孩子一巴掌!
火辣辣的痛感顺着皮肤蔓延下去,魏阙死死咬着牙,狗一样被人拖到膝盖上。
“你妈没教你,见了人要打招呼?”男人声音柔和下来,敞露的胸膛长满狰狞毛发,犹如伪善的狼,“你应该喊我什么?”
魏阙动了动嘴,垂着眼,浓长的睫毛挡住憎恶仇恨的光,小声的,哽咽的:
“……父亲……”
“乖。”男人满意了,滚烫的大手隔着衣料摩挲他的脊背,醺醉而浑浊的眼珠紧紧粘在魏阙脸上,他拿嘴唇往魏阙额头上贴了贴,呢喃着,“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突然,狠恶的神色从脸上渗出来,男人攥上那根细弱的脖子——
“真是个,漂亮的杂种!”
魏阙涨红了脸,剧烈挣扎,越来越多的空气从胸腔里挤出,意识混沌一片,恍惚间,有柔媚的女声隔着门喊:“伯顿,伯顿,亲爱的,你在这里吗?蓝莓曲奇出炉了哟,快来尝尝——”
“亲爱的——”伯顿高声笑着,“我马上就来。”他像是玩弄够了,粗鲁地将小孩扔到床上,俯身耳语,声音轻得如同诅咒,
“小东西,你要听话,不要试图逃跑。要不然,我会把你那个婊.子妈,一起关进来……”
“魏阙!魏阙!”
夏挚翻下床,拦住魏阙不停撕扯缎带的手:“你怎么了?还好吗……”
魏阙猛地睁开眼,夏挚喉咙一紧,画面翻转,没等作出反应就被人攥着脖子反压在床面上!
“操!”夏挚怒骂出声,下意识去攻击对方的太阳穴。一抬头,皎亮的月光下,一双无机质的瞳仁刻进视线。
“你是不是魇住了……”夏挚没能下得去手,用力掰他的手指,“没事了没事了……快醒醒,小爷快要断气了……”
大约被夏挚的声音拉回神智,魏阙顿了下,松开手,茫然地看着他。
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魏阙身上的缎面睡衣滑下一部分,大片锁骨露出来,缎带从脖子垂下狭长的一角,发丝不复白天的规整,散散碎碎,落在眼睛前。一种扑朔迷离,脆弱易逝的色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夏挚口舌干燥,大概是之前喝了太多酒:“阙爷,清醒了吧?”
魏阙吐出口气,往下一趴,整个人落到夏挚身上,单臂环住他的腰,死死的:“没事了,睡吧。”
“……”夏挚挣了下,“那,我回我床上。”
“别动……”魏阙不松手,半张脸埋在夏挚侧面的头发里,若有似无的哀求,“别动。”
他向来是强大,从容,无所畏惧的,夏挚什么时候见过魏阙这副样子?他生疏地拍拍男人的背:“行吧,就……一会儿啊。”
“嗯。”
“一会儿”是个主观意味非常大的时间量词,它可以是几分钟,也可以是十几分钟。等“一会儿”时间过了之后,两人已经睡着了。
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升起,天光大亮了。
夏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怼在他面前,高挺的鼻梁,天生殷红的嘴唇。夏挚怔了怔,往下一看,凌乱的被褥上,胳膊纠缠着胳膊,大腿压着大腿,两人像是麻花似的拧在一起。
鸡皮疙瘩在大脑做出指令前,抢先一步集合起来。夏挚收胳膊收腿,一个咕噜爬起来,正要下床的时候,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他一招不慎,被人一脚踹下床。
魏阙踹完觉得有些不对劲,翻身坐到床边,满脸迷茫:“……你怎么在我床上?”
“操、你、大、爷!”
夏挚一个鲤鱼打挺,从地板上蹦起来,一脚踹向魏阙肩膀,扑上去冷笑:“你他妈给小爷好好想想,我为什么在你床上你心里没点儿b数?!”
“……别闹。”魏阙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抬手挡着夏挚攻击,一头载到枕头上,“我自己睡惯了,下意识地反应。”
夏挚昨晚就没能睡好,宿醉后半夜被人惊醒,安慰后遭锁喉,锁完喉陪.睡,睡醒后没听到一句谢谢就算了,给人从床上踹下去是几个意思?
夏挚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下手也不讲究情面了。魏阙啧了声,反手一折,制住夏挚的胳膊。
坚硬的身体压上来,鼻息喷进耳朵,痒得厉害:
“别闹!”他警告。
夏挚用力挣了下,别过脸,恼道:“你是不是用了【体术】卡!”
魏阙冷笑:“【曳杖队】的人,从来不用什么【体术】卡。”
“是嘛……”夏挚手指一番,两道灰色的光芒接连闪过。他鱼一样从魏阙身下挣脱,淡银色光带忽闪,刷刷绕过魏阙周身,三两下给他绑到了床头。
“我不是【曳杖队】的人……”夏挚拍拍魏阙的脸,皮笑肉不笑,“我什么流氓手段,都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