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过后,天气愈发热了,蝉的叫声也更加急。
这日午后,阿清端了盘凉果进来,见惟璟半躺在长椅上,手里拿着那支象牙微雕玉兰笔翻来覆去地看着,犹豫了好一会才道:“殿下,要不,小的明天再去一趟紫竹庄。”
惟璟没有回答,像是没听到他在说话一样。
自那次送了簪子后,他和云浅有了好几番的书信往来。惟璟原以为这样下去,顺水推舟,赢得美人芳心也大有可能。可云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下子断了和他的联系。
就连青空也说她家姑娘的心思难以琢磨,转告阿清,要惟璟先缓缓。
结果这一缓,便过了五六日。紫竹庄那仍是音讯全无,惟璟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只好时不时看着云浅送他的礼物和之前的书信打发时间。
阿清在惟璟身边伺候多年,从不曾见他魂不守舍到这般田地。大夫说他的元气正在复元中,最忌伤神,惟璟这几日却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的。
阿清实在是怕自家主子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些,又病倒了。第二日便擅自做主,前去紫竹庄寻青空想想办法。结果问了素日里替他传话的丫鬟,丫鬟却道青空出去了。
阿清找不到人,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客栈,结果上了楼,却不见了惟璟的踪影,只有侍从阿湛一人站在门口打着瞌睡,阿清一掌拍在他的头上,急道:“阿湛,王爷哪去了?”
“王爷说他出去走走。”阿湛回过神来,摸了摸头。
“走,走去哪了?可有人跟着?”
“这……这我不知道,爷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说不让我跟着,我哪还敢动。”
“你……万一殿下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了。”阿清想起惟璟最近失魂落魄的模样,极怕他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心里愈发着急,忙寻了云非,向他禀明了此事。
云非倒是淡定得很,听他说完后,才道:“放心吧!我已差人暗中跟着殿下,不会有事的。”
“这样阿清就放心了。”阿清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
云非又道:“你说你家王爷为了紫竹庄的姑娘魂不守舍,连做梦都喊着她的名字?”
阿清被他这么一问,这才想起惟璟交待过,不让他在云非面前提起这事的。适才他一着急,却把所有的事都和云非说了。
云非见阿清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心里已是十分了然。把眉头一皱,叹了一气道:“真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别惹出什么事来才好。”
*
迷途山。
绿羽飞在前方引路,云浅和青空一前一后地跟着它往竹屋走去。
青空见云浅一路都有些闷闷的,没话找话道:“姑娘怎么突然间就不理韦公子了,可是他在信里说了什么话,惹姑娘不高兴?”
“没有呀!”云浅摆弄了一下胸前的头发,答得心不在焉。
她不理惟璟,一是记着陵游临去前的叮嘱,二是……她发觉自己对他有了些不同……
大抵情窦初开的女子都如此。于她们而言“恋慕”就是黑夜中的火光,想触碰,又怕会伤到手。因此便生出了许多纠结与烦恼。
青空张了张嘴,想再问些什么,见云浅神思飘忽,便又把话吞了回去。
别的地方蝉叫得厉害,偏是这安静得反常。青空抬起头,看了看直插云天的竹林,嘟起嘴,刚吹了几声“哨子”,飞在前头的绿羽突然冲着她们二人激动地怪叫了起来。
青空听到叫声,赶紧随着绿羽快步跑上去,结果在竹楼前的小桥头发现了一匹白马。
“啊……姑娘,你快看……”
云浅紧跟着上来,看见了马后,同样是震惊不已。
进入竹屋的路线,这世上除了陵游外,只有子桑生知道。她和青空几个虽在竹屋和紫竹庄之间往返了无数次,可时至今日,也得靠绿羽引路才能准确无误地走进竹屋。如今陵游远在洛川,除了子桑生外,还会有谁会出现在这?
“啊……一定是先生回来了。”青空
高兴得手舞足蹈。
“是,一定是师傅回来了……我就知道师傅会回来的,他不会骗我的。”云浅转惊为喜,边向竹楼飞奔而去,边欢声唤道:“师傅,师傅。”
顺势推开了那扇熟悉的竹门,门内却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人。
四周空空荡荡的,连摆在桌上的一物一件都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
难道,是她和青空猜错了吗?不,不会错的,外面有马,一定有人在她们之前就来到了竹屋。这种时候,除了子桑生外,还有谁会到,能到这里来。
“师傅。”云浅把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可仍旧没看见子桑生的踪影,不禁急得眼睛都红了。
“马还在外边!先生一定还没走,他可能是去后山了。”
“对,师傅一向都喜欢待在后山……我去后山找。”云浅说着,又笑了起来,身子一转,便往后山去了。
*
后山,依是桃花绯绯的美丽景象。四周静得很,没有蝉声,没有鸟鸣,只有风和风吹落花的声音。
她走得有点急,气喘得很,耳中是她“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慢了脚步,一双眼却没有停止寻找。
极目,四望。
千回百转。
她终于在一棵桃花纷飞的树下见到了那个玉簪束发,白衣飘飘,长身玉立的男子。
天地似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
她等了他那么久,盼了他那么久,他终于是回来了。
带着他的承诺,她的期许回来了。
他的回来,不仅是回来,而是圆了她的心愿,成全了她对世事美好的祈望。
她笑了,止不住的欢乐的微笑。
她轻轻地走了过去,而后伸出手,就似小时候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那般,机灵而调皮地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
她把脸贴在了他宽阔的背上,听到了自他胸膛传来的“怦怦”心跳,想起幼时,她常趴在他的背上,向他撒娇的情景,心一下子沉静下来,用下巴蹭着他的背道:“我终于等到你了?”
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动,似有些无所适从。
云浅更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装出一副更可怜可爱的模样,娇声娇气道:“以后都不许你再离开靥靥,因为靥靥会想你,想得很辛苦。”
“你真的想我?”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中还有难以遏制的激动。
啊……如此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嗯,靥靥想你,很想你……”云浅说着,鼻子不由得有些发酸。以前师傅在他身边时,她总是不听话,和他对着干,惹他生气。后来他走了,她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很依恋他的。他离开后的那些日子,她总有种被抛弃被遗弃的感觉。她想如果他再回来,她一定会好好待他,好好孝顺他的。
“我也很想你,日日存之,时时相续,念念不忘。”他回道,一只温暖宽厚的手继而握住了她放在他腰间的手。
这只手顺着她的指节,从指尖摩挲到了手背——十分暧昧的抚摸。
师傅以前从不会这么怪异地摸她的手。
云浅心里正觉奇怪,又听到他温柔地问:“靥靥是你的小名吗?”
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愈发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师傅就算老了,开始健忘了,也不至于会把她的小字忘记呀!
毕竟“靥靥”这两个字,他叫了无数次。
“难道……”云浅心里一沉,赶紧把手从他的腰上拿开。
风吹动那人的衣袂,落在他肩上的花瓣随着他的转身纷纷坠地。
他的眼是三月春水,那里有脉脉的温柔和无限的深情。
他的笑又似三月春风,让人心醉神迷。
可云浅此时心里却是一片慌乱。
“韦……韦公子……”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脸红,耳赤,只恨地上没有洞可以让她钻进去。
十六年,她活了十六年,从没有这么尴尬困窘过——她竟然认错人了,把韦公子认成了她的师傅。
等等……如果他不是师傅,那她刚才的举动算什么?她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
勾……勾引吗?
她的脸一下更加滚烫,心也跳得更乱,咬了咬唇正想着该如何把这件事解释清楚,那人却对着她俯下了身子。
在她毫无防备,一脸惊愕的情况下,把两片温热柔软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一种酥麻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似只有大片的桃花在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