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午后,云浅吃了药,又躺回床上睡了起来。
秋蕙拿着空药碗,念叨道:“姐姐,你争口气,早点好起来吧!这宫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再这样下去,怕是药都吃不起了。”
“我知道,是我连累你了。”云浅睁开水灵灵的秋眸,有气无力地对秋蕙道。
秋蕙见不得她这可怜样,一时间再埋怨不下去,只好端着个空碗出去了。
云浅见她出去,轻轻地叹息起来。
她是什么样的人,哪那么容易被吓到。她只是不想天天在皇上面前出现,才顺水推舟,装惨装病,好让皇上忘了她的存在。
可这装病也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她天天躺在床上,哪都没去,几天下来,原本没病,闷都闷出了一身病来。
但眼下除了这个法子,她也找不出别的办法来。
躺久了,神思愈发倦怠,她又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有人在推她,睁开眼,青空赫然出现在了面前。
云浅起初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待确认真的是青空来了后,惊喜道:“你怎么在这?”
“青空当然是来照顾姑娘的。”青空笑道。
“我是问你怎么进来的?”
青空往外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道:“不是姑娘让宣王殿下把我弄进来的吗?”
“我当时不过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宣王殿下很关心姑娘的样子,他还特意把我叫去了,叮嘱我要好好照顾姑娘,别给姑娘惹麻烦。”青空说着,扶云浅坐起,又努了努嘴道:“只是,姑娘什么时候认识的宣王殿下,也不曾和青空说过,青空糊里糊涂地被叫到宣王那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吓了好大一跳。”
“这事说来话长了,得空我再细细和你说。”除陵游外,她身边的人,没一个知道她和惟琛之间的事,她也不大想提,毕竟那段经历并不算愉快,事后回忆起来也有些难以启齿。
云浅默了一会,又道:“陵游好吗?”
“那个人壮得跟老虎一样,哪有不好的?”
“你呀!趁我不在,是不是总欺负他?”
“姑娘,你这话就偏心了,我哪敢欺负他。而且姑娘入宫没几天,杜老夫人就病了,也就这两日,老夫人的身子好多了,他才想起回听雅园来看我们大伙。”
“还有这等事,可有听他说,杜老夫人得的是什么病?”
“这我没有留意,不过已经大好了,估计也不是什么大病。”听到青空这般说,云浅这才舒了一口气。
青空只手插了插腰道:“我猜陵游那家伙眼下心里一定很不舒服,很嫉妒我。”
“这话怎么说?”
“因为我可以陪在小姐身边,而他如果想陪在小姐身边,只能舍了传宗接代的话儿,当个太监。”
“姑娘家家的,说话这般口无遮拦,也不害臊。”
青空许久未见云浅,一时高兴,只图嘴快,被云浅这么一说,也是羞红了脸,吐了吐舌道:“青空知错了,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
云浅见她认了错,便不再揪着这事不放,打起精神,问了好些她离开后听雅园中发生的事。
青空一一回答了,又从带来的包裹里拿出了个小匣子,送到云浅面前。
“什么?”云浅疑惑地接过,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一封短笺跟个镯子。
青空道:“信是陵游写的,镯子是是相国夫人送的。”
“陆夫人。”云浅把信塞到了枕下,拿过镯子,仔细地查看了起来。
镯子的原料是十分稀罕的血玉,色泽莹润,质地细腻,更奇的是镯子上面竟有一朵粉色莲花状的沁,实属千金难买的珍品。
“陆夫人怎么会送手镯给我呢?”云浅不解道。
“手镯是榆姨转交给我的,榆姨说陆夫人听闻姑娘在宫里受了惊吓,十分关心,便送了血玉镯子过来,说要给姑娘压惊。”青空看着云浅手中的镯子,津津乐道地说:“听闻这血玉来自于雪域高原,十分罕见,有辟邪养身定神之效。”
“陆夫人待我还是很好的。”云浅托着腮,轻声道:“我在家中时,听父亲讲过血玉,娘亲有一串项链,便是用血玉做的坠子。”
“原来姑娘知道这物,那姑娘瞧着这镯子可喜欢。”
云浅看着镯子,笑了笑道:“喜欢,真是奇了怪了,我竟觉得它很眼熟,似在哪见过。”
“可能之前陆夫人戴过吧!姑娘如果喜欢,不如戴上。”
“不,血玉乃是稀罕物,我现在不过只是个小宫女,戴上这个实在太招摇,你先好生把它收起来。”
“诶。”青空应着,把血玉放回了盒子里。
云浅又让她到门口守着,然后从枕头下拿出了陵游的信,细细地看了起来。
不过只是封短信,还不到一百多字,但云浅却看得哭红了眼。
只因陵游在信的末尾加上了一句“浅浅,我会一直等,等你恢复了自由之身,我再带你回南阳”。
青空站在门口,见云浅哭得泪流涟涟,赶紧过来,替她拭了拭泪道:“姑娘怎么伤心成这样,是不是陵游那家伙在信里骂你。”
云浅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或许是因为进宫的这段时间,她受了太多的委屈,一直隐忍压抑着自己,如今看到了这信,想起了许多事,便借着这个由头,把所有的不快都发泄出来。
“姑娘,姑娘怎么哭了,皇上来了,他要到屋里来看姑娘呢!”秋蕙忽然急急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十分兴奋的笑。
云浅听到她这么说,擦了擦泪,赶紧把信塞回了枕头底下。
青空也把还没收拾好的行李,一股脑地都塞进了旁边一个柜子里,柜门一关,随即就在柜子旁垂着头跪下了,因为皇上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小人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开国来,还未出现过皇上亲临宫女住所的事,宫女所的所有人都非常紧张。秋蕙也是额上直冒汗,更别提刚进宫的青空,她随着秋蕙的话头行完礼后,后背一片湿冷。
云浅也是万万没想到皇上会跑到这里来看她。
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衣裳不整,适才又大哭特哭了一场,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睛还又红又湿的,说有多难堪就有多难堪。
更糟糕的是,她刚藏了一封私信,颇是做贼心虚。或许是因为紧张,又或许是因为躺了好几天,精神有些不振。
她本是要起床行礼的,脚伸到地面上去够鞋时,一个不稳,整个人“扑通”一声从床上跌了下来,摔了个极难看的“狗吃屎”的姿势。
青空跪在附近,见她摔了,差点没忍住喊出声来,可是她知道她若喊了,指不定会更麻烦,只能咬咬牙,在心里叫道:“姑娘,你当点心呀!”
云浅知道皇上一定已经看到她是怎么从床上摔下来的。她觉得她已经无脸面君了,恨不得就地挖坑把自己埋了,省得这事传出去后,被六宫的人笑话。
可是她还是选择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地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淡定地向皇上叩首行礼。
“摔疼了吗?”听皇上的语气,适才也是被吓到了。
“疼,不,不疼。”云浅支吾道。怎么可能不疼,她最近都没怎么吃饭,清瘦了许多,地板又那么硬,硌得她的骨头老疼了。
“起来吧。”皇上伸手扶她起来,又说她还病着,不必拘礼,把她拉到床上坐下了。
云浅被他拉住了手,听他轻言细语地和自己说话,知道他是特意来看望自己的,原本快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怎么哭成这样?”皇上盯着她的脸关切道。
“一定是见皇上来了,高兴得哭了。”王公公点着头笑得与我荣焉。
云浅听到他这么说,哭得愈发可怜。她哪门子高兴了,她是伤心,伤心她辛辛苦苦装了这么久的病都白费了。
“不哭了,朕知道你心里委屈。这几天朕比较忙,一直不得空来看你,眼下不是来了吗?”皇上看了看云浅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愈发心疼,便把她拥入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起来。
云浅被他这一拥,全身一紧,也顾不得伤心和哭了,赶紧下了床,跪在地上,磕着头道:“是云浅无用,如今还得劳烦万岁爷屈尊到小人的陋室来,小人真是该死。”
“你身子还没好,都说不必拘礼了。”皇上扶起了她,替她拭了拭脸上的泪道:“这些天,你没在朕身边,朕真是很不习惯。”
青空一直默默观察着皇上和云浅的动向,到了这一刻,终于确定皇上对云浅的心思不太单纯,瞠目结舌地在心里嚷道:“天呀!我不进宫,都不知道这宫里原来已经乱成这样了,这成什么事了?皇上要是看上我家姑娘,那我家姑娘不就成了她的旧情人的后娘了吗?如果我是宁王,不如一头撞死得了。实在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青空在心里默默地念起了“阿弥陀佛”。
云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敢拂了皇上的意,只好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和自己说话。
“药有没有按时吃?”
“有。”云浅垂着睫,低声答道。
她不知道她这样娇弱含羞又故意疏远的样子,有多惹人怜爱,又有多像皇上心里的那个人。
皇上想了想道:”这里太偏僻了,待身子好后,搬到栖梧殿去住吧!”
“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可当今皇上自开国至今二十三年间,所立的妃嫔包括皇后在内,仅有三十二名,其中还有几个已不在人世。
因为嫔妃少,所需的人力物力相应就少,每年倒是给国库省下了不少白花花的银子。这些省下来的银子又用在了国计民生上,敬国上下无人不对皇上此举心悦诚服。
也因这个原因,宫里的许多宫殿都是长期空着的。皇上适才所提的栖梧殿,也有好长时间无人居住。
栖梧殿虽好,可按规制是四品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住的。
皇上让她搬到那去住,不但不符合规矩,还会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云浅正思忖着该如何拒绝,王公公先开了口:“圣上,以宫女云浅如今的身份,入住栖梧殿怕是不符合规定。”
“如此,那就……”
“那就先封个嫔位吧。”秋蕙在心里激动地叫道。云浅若成了嫔妃,那她也算苦尽甘来,没跟错了主子。
“晋赫连云浅为七品司乐,暂住栖梧殿偏殿。”皇上道。
云浅听到她这话,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了,赶紧又跪到了地上叩首道:“云浅领命,谢主隆恩。”
秋蕙有些失望,但云浅虽做不成嫔妃,好歹也是升职了,皇上说是让她暂住栖梧殿偏殿,可栖梧殿又没有别的嫔妃在,整个栖梧殿还不都是她们的。秋蕙这样一想,又觉特别高兴。忙随着云浅一块磕头谢恩。
“你身子还未好,好生休息着。”皇上摸了摸她的脑袋,站了起来。
云浅见他要走,心里更觉轻松,又俯地道:“恭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