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才从大理寺赶来,还穿着那一身绯色的官袍,上面绣着展翅的云雁,妖冶中又透着清雅,倒是与他相得益彰。
不过,君暖很快也发现,今儿百里燕时与往常不太一样的地方。
从始至终他眉眼都压得极其低,眸色幽深,黑黝黝的一团,没了平日的半分清亮。
他脸上更是没有半分笑意,宛若霜雪倾覆,冷冽清寒。
一股寒气从自她的后脊背上游走,冷不丁的打个颤栗。
君暖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抬脚就朝着百里燕时小跑过去。
她乖顺的站在他的身侧,低头用手指勾上了他的衣袖。
百里燕时垂眸看着她牵着自己衣袖的手指,眼中的冷意与阴翳虽是消退了小半,但依旧令人心惊。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宁西涟默不作声的看在眼中,他唇角紧紧抿着,整个长廊之上,宛若死寂。
半响,宁西涟才哑着嗓子开口:“永安何时成了你的内子?我怎不知?”
百里燕时目光冷冷淡淡的落在他的脸上:“宁将军保卫家国,守卫边疆,平日里事务繁多,这等小事,何以能够让您记挂在心上。”
“这是小事?”宁西涟坐在轮椅上,冷着一张脸反问,随即目光转移到了君暖的身上,“你何时与他成亲的?”
百里燕时上前一步,将她大半个身子都遮住:“我与暖暖何时成亲,好像轮不到宁将军来过问吧。”
宁西涟先前努力佯装出来的温和,已经完全撕破:“我与永安夫妻一场,她若再婚,我为何不能知?说来,永安也算是我宁家出去的人。”
“你都说了是出去的人,和离书既已给,暖暖与你便无任何关系。”百里燕时忍着心里滔天的怒火,冷静的陈述道。
宁西涟心知,百里燕时说得有理,而且他也是占据有理的一方,不论他今儿在这如何巧舌如簧,用尽苦肉计,被他挡在身后的人,都不会在多看他一眼。
曾经她满心满眼全是他,他没珍惜。
如今她的目光追随着另一人而去时,他心里头的滋味,却不太好过。
特别是这次离开京城,他在西北的上百个日夜中,他第一次明白思念慢慢攀附而上滋味有多难受。
难受到,他想不顾一切的飞奔回京城,将那一纸和离书撕碎。
他想告诉她,他不愿。
宁西涟搁在扶手的双手颓然的垂下,就连那本该泛着杀气寒光的鞭子,也在瞬间没了任何的威胁。
两人无声的对峙着。
谁也不服谁,就好像他俩只要谁先动了,谁就会输一般。
君暖被百里燕时禁锢着手腕,藏在身后。
对此她倒也没什么怨言。
毕竟她自己也不太愿去面对宁西涟。
君暖低头站在他的身后,无聊的用手指去戳百里燕时腰间的软肉,可她戳了半响,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百里燕时的自我管理,比她好的太多。
她腰间尚且还有些许的软肉,不像他硬邦邦的,就如一个常年习武之人的身体一般。
习武?
君暖眨眼仰头朝百里燕时看去,可她就算在仰头,所能看见的,也只有他的后脑勺。
面对着百里燕时的强势,宁西涟也不甘示弱,可那些话在心头辗转半响,落到舌尖处,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句——
“永安能与我和离,你怎知你不会布上我的后尘?”
“百里公子。”瞧着百里燕时云淡风轻的神色在顷刻间倾塌,那些沉积在心头的郁气,终于有了撬动的痕迹。他慢慢的扬着眉眼笑着,像极了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轻狂少年,“好自为之。”
可宁西涟不知道,只这么一句,足以让百里燕时方寸大乱。
轮椅辗过地面的声音在刹那间响起,宁西涟自己转动着轮椅朝着他们滑动过来。
百里燕时身子微侧,一如既往的将君暖挡在身后,也挡住宁西涟探究的目光。
他喉咙间发出不明所以的轻笑,没什么恶意,但对百里燕时而言,却像一根刺般,狠狠地贯穿喉咙。
稍稍挨着,便流血不止,痛入骨髓。
轮椅辗地声渐渐地消失在廊下,君暖这才从他的身后将小脑袋给探了出来。
她的手扶在他的腰间,努力的踮着脚,想要将下颌搁在他的肩上,可碍于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异,不管她如何努力,都够不上去。
最后还是百里燕时被她蹭的一团火气,他逮住她的手腕,将人往身前一揪。
“蹭我作甚?”
君暖笑盈盈的牵过他的手:“你何时来的?”
“没多久。”他低头看她,眸中有光明灭。
君暖点头,笑盈盈的勾过他的手臂,挽上去:“近来母亲身子不好,我在想府中多留几日,燕时你也与我一同留下吧。”
这话就算君暖不说,百里燕时也没打算走。
不将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怎么可能安心?
对上君暖期翼满满的眼眸,他敛住所有的情绪,缓缓地点头。
积雪院。
君暖与百里燕时一同回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南庭正指挥着小厮将一摞一摞的书和公文全都搬进了她的院子。
她是又惊又喜。
君暖牵着百里燕时的衣袖:“你早就决定要回来陪我吗?”
“岳母病重,你应当在她膝下尽孝。”
话是这般说,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体谅,都会这般做。
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出口,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谢谢。”
百里燕时倏然停下脚步,他转头很是认真的看着君暖:“我以为我们是夫妻。”
君暖不曾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当即便道:“我们自然是夫妻。”
百里燕时并不曾就此事与她发生争辩,嘴角轻轻一扯后,就说是:“先前见你面容倦怠,许是累了,快些去歇着吧。”
君暖敏锐的觉察出百里燕时语气不太对,就在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君暖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拉住:“你往哪去?不陪我歇息吗?”
他心中郁气难消,哪里敢与她独处。
望着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百里燕时心下一软,说是:“还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理,你先去歇息吧。”
“百里燕时。”就在他准备挣开她的手时,猝不及防君暖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一股不安从心间升起,他迈出的脚步有了许些犹疑,他沉默半响,才出声:“嗯?”
瞧着他这磨磨蹭蹭的样,一股火气倏然就从君暖心底喷发出来,不过她面上不显,学着他那冷冷淡淡的稀疏平常的样,开口道:“没什么,你先去处理事务吧,等你处理完,我在与你说。”
百里燕时沉吟片刻,眼中有惊疑之色凝聚。
君暖也将他神色的转变瞧得清楚。
她嘴角紧紧地抿住,心头蓦地就窜上几分失望。
百里燕时不信她。
他觉着,她与宁西涟还有首尾。
君暖不愿再看那双眸子因此事染上其他的颜色,她干脆利落的转身,轻轻地瞌了眼:“我有些累,先去歇息了。”
后面沉闷半响,半点声音都不曾有。
君暖心灰意冷的抬脚上了石阶,槅扇在她身后沉重的缓缓掩上。
也隔去庭院中,那人沉冷的目光。
“郡主。”将门掩上后,随后赶到的映月不太赞同的出声,“如今王妃身子不太利落,若是瞧见您与姑爷这般生分,又该忧心了。”
“我心中有数。”
日暮西沉。
金黄的光影从檐角落下,洋洋洒洒的铺陈满院。
君暖撩开幔帐,将映月唤进了内室:“什么时辰了?”
“郡主,已是傍晚。”
她闭眼倚在迎枕上,揉着酸胀的眉眼:“母亲院中可曾遣人来传话?”
“传了,说是王妃今儿没什么胃口,便让郡主自个在院子中用膳,王爷和大郡主有要紧事,如今并不在府里。”映月一字一字的重复道。
听了半响,没有听见自己最想听见的那人,君暖有些舒缓的眉尖一下又拧巴起来:“燕时了?还在书房?没有回屋过?”
映月低声道:“姑爷之前来过一次,那时郡主还在歇息,姑爷便说,今儿忙,他就睡在书房,让郡主不必为他留灯。”
这一句话落地,直差没让君暖气得发笑。
她就不明白,他一个男子,怎么在感情这事上别别扭扭的?
“郡主。”见着君暖神色不太好,映月担忧的唤了句,“您若是忧心姑爷,那我们不妨走一趟?”
“去什么去。”君暖没好气的将被褥往头顶一拉,“熄灯,歇息。”
映月看着将自己裹成蝉蛹的人儿,在心头叹了口气,也不明白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这两人竟然又别扭上了。
可主子的吩咐她也不敢不听,只得依言将幔帐放下,从内室退出去。
夕阳还未落山,就见寝房的烛火已然全被挑灭。
相对的,书房的烛盏,长燃至天明。
——
君涵吃着冰镇过的瓜果,笑吟吟的听着映月将昨儿的事给复述了遍。
末了,她才笑道:“一回府就闹别扭,当真是不怕被父亲和母亲瞧见,是不是?”
君暖恹恹的倚在那,没什么精气神:“说得好像谁乐意似的。”
“你若不乐意,服个软便是。”说着,君涵没忍住又笑了起来,“这都多大的人了,一个个还像小孩子。”
“明明就是他过分。”君暖是越想越委屈,水灵灵的眸子中不一会儿便凝聚了雾气,眼眶微红的垂着,“是他小心眼,不听我解释。宁西涟在府中之事,我怎会知道?在长廊遇着他,也并非我所愿,再言,他抱我,我不是跳下来了吗?我还摔在地上,到现在身子都还在疼了。”
“他问也不问一句,便认定我与他旧情难断,我服软有什么用呀?下次若是见着,他必定故态萌发,又要拿宁西涟说事。”
“宁西涟也是我大梁臣子,他俩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是不是每次见着,他都要冲我发脾气?”
“再言,我若是真对宁西涟旧情难舍,我还与他和离作甚?直接留在将军府不就好了吗?”
“就为着这事,昨儿他在书房睡了一宿,屋都没回。他若是这般介意,当初为何要娶我?”
“我与宁西涟之事,他难道不知吗?”
君暖说着说着,那泪珠子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水雾将她眉眼弥漫,鼻尖微红,就连出口的话,也变得沙哑。
君涵哪里知道事态会发展的这般严重,她耐着性子坐过去,将人搂在怀中,安抚道:“你若是还气,回头我将他揍一顿,让你消消气好不好?”
君暖的细白的小手攀在她的衣裳上,她将脸在君涵的颈窝间,瓮声瓮气的说道:“你不许揍他。”
君涵听着她的话,是哭笑不得:“你都这般气他了,还要这么护着?以前我怎么都不见你,这般对宁西涟?”
君暖嘟囔了声,可她的话极轻,君涵并不曾听见。
她说:“我又不是那傻兮兮的小君暖。”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不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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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尘墨微染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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